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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太后在線閱讀 - 太后 第48節(jié)

太后 第48節(jié)

    董靈鷲經瑞雪提醒,抬眸看向珠簾外,沒有先提起公務,而是溫和隨意地道:“耿將軍肩上落雪了。”

    耿哲偏頭一看,見衣袍的左肩上濡著融化的雪水,只有一層淺淺的晶瑩還覆在上面,拱手道:“太后娘娘關懷掛心,末將銘感五內。”

    “銘感五內就不必了,”董靈鷲道,“哀家只是想起……京都在一年的第一場落雪時,會在宮外的錦繡街那一路上,舉辦慶祝一年好時節(jié)的神仙游會。京中的女郎們妝點為天上的神仙妃子,到永寧寺去拜祭祈福?!?/br>
    耿將軍沉默了一息,也順著她的話想起太后娘娘年輕時的往事,說是一句冠蓋京華,實不為過,也不怪當時讓東府太子爺親至求娶。

    他道:“娘娘若是思念盛景,不妨出宮去看看?!?/br>
    董靈鷲卻搖頭,感慨了一句:“只適合思念,不適合去看……這次宣你覲見,是有件事特別囑托?!?/br>
    她輕松的神情逐漸收斂,沉凝端肅,目光幽然:“魏缺帶著人監(jiān)督賑濟災民的糧款,遠行福州,一直待了這么幾個月,哀家手里這份公文,正是他帶著賬本、諸多往來交涉證據(jù)回京的請示。”

    耿哲低頭拱手,靜待下文。

    “哀家要你撥一批人,悄悄前往,去他回京的官道上迎接保護,讓他能夠平安回到京都。因為他手里的那些東西,說不定就是誰的罪狀、誰的證據(jù)、說不定就能置人于死地。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些東西要是被惦記上,一則到不了哀家的手里,二則,傷了魏侍郎的性命?!?/br>
    董靈鷲說到此處,耿哲已經脊背一緊,聯(lián)想到前幾年土斷欽差大多沒有善終的事情來,也心口高懸,出了一層白毛汗。

    他意識到事情的嚴重,立即答復:“請?zhí)竽锬锓判?,末將調遣營中精銳,務必將魏侍郎保護好?!?/br>
    董靈鷲松了松語氣,繼續(xù)道:“原本這件事,哀家該用麒麟衛(wèi)去做,蔣指揮使前幾日還因為招貓逗狗、眠花宿柳,被御史參了一本,折子現(xiàn)今還壓在哀家手里沒有復批……朝野安寧,就給他閑得惹是生非,實在欠教訓。”

    她頓了頓,“只可惜,麒麟衛(wèi)是京衛(wèi),要是京中兩衛(wèi)有動作,甚至是出京這種大事,必定做不到悄無聲息,要是行事不成打草驚蛇,反而是受了害。這才是哀家讓你來覲見的原因。”

    耿將軍道:“末將明白,定然小心行事?!?/br>
    董靈鷲點了點頭,派遣女官送他出去,然而女官們撥動珠簾,到了耿哲面前時,耿將軍卻腳下生根,沒有立刻動,而是問道:“請問太后娘娘……兩日前連夜呈入大內的密報,您可曾看過?”

    董靈鷲抬手喝茶,茶水才到面前。她動作一頓,清淺地抿了一口,潤過喉嚨,道:“哀家看過了?!?/br>
    耿將軍道:“太后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董靈鷲放下茶盞,金屬與珠玉嵌合而成的鏤空護甲輕輕地敲著桌面,反問,“將軍意下如何?”

    “臣主張征北?!惫⒄艿鹊镁褪沁@句話,“熙寧元年,陛下初登基,臣清繳水賊匪患之事,攜神武軍南下平亂。國朝不夠安寧,顧不上北疆的sao動。如今,北部邊境受到游牧部族的劫掠、擾亂日益頻繁,秋收之后的糧食、牛羊、甚至婦女,都時有被小股游牧騎兵劫掠而走的跡象?!?/br>
    他說到這里,見董靈鷲沒有出言打斷,便語氣直硬地繼續(xù):“密報中也有描述,各個游牧部族有聯(lián)合南下、侵擾大殷的打算,他們居然結盟。昔日掃平北疆至今還不過十余年,這群人便忘了當初的協(xié)議!”

    董靈鷲抵唇不語,良久之后,她忽然問:“將軍記得是誰掃平北疆的嗎?”

    耿哲答:“是秦河?!?/br>
    “對,征北大將軍,秦河。”董靈鷲點頭,“記得他的下場嗎?”

    耿哲怔了一瞬,他握緊拳,鄭重道:“秦河驍勇無匹,可是也狂妄無忌。他知兵善戰(zhàn),可是也藐視圣上、專權冒進。他有潑天富貴、汗馬功勞,可是也大逆不道、勾結朝臣、欺上瞞下,有不臣之心?!?/br>
    他補充道:“臣絕非此類?!?/br>
    董靈鷲搖了搖頭,說:“他有個謀逆的罪名,卻不是斬首而死,是死于征北后的戰(zhàn)傷病痛,由此,秦黨才一舉垮臺?!?/br>
    耿哲一時沒有理解。

    她慢慢地道:“哀家是怕兩件事,第一,并非是怕你因手握軍權獨大,就專權犯上、造孟家的反。而是怕將軍這員虎將,英年正盛,就折在北疆風雪當中。”

    耿哲愣了一愣,但他說得卻是:“臣若能為太后蕩平北疆,收入大殷的版圖之內,為您開疆拓宇而戰(zhàn)死,死得其所?!?/br>
    董靈鷲就知道他抱得是這個心,如果是小部分的騎兵流竄,只需要撥動邊防,加強兵力,并且阻止游牧各族結盟即可,耿哲此刻提起,就是為了永遠掃除這片疾患,開疆拓土,功在千秋。

    董靈鷲道:“究竟是讓將軍在朝,鎮(zhèn)三十年安寧無犯,還是讓將軍北征,搏一搏千秋萬載的功業(yè),哀家舉棋不定,這是其一,至于其二嘛……”

    她輕咳一聲,忽然轉頭看向一旁仔細謄寫文書的鄭玉衡,喚道:“玉衡?”

    鄭玉衡聞言抬首,好像沒在聽朝政之事,沖著太后娘娘眨了眨眼。

    董靈鷲將此事復述了一遍,問他:“你意下如何?”

    鄭玉衡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簾外的耿將軍,小心道:“這是可以說的嗎?”

    董靈鷲:“大膽直言。”

    鄭玉衡放下御筆,起身向太后行禮,聲音清朗地道:“臣拙見,以為不可。請?zhí)竽锬镆蕴煜旅裆鸀橐?,與民休息,這才是惠及天下、恩澤百姓之舉。一旦出兵,光是軍餉補給、增加的稅費,加上今年的賑災款項,陛下又是去年才登基大寶……種種相加,會讓天下黎民過不上好日子的?!?/br>
    董靈鷲點頭,心道這孩子真是個文臣底子,朝野上大多的文官必是這個看法,而且說辭會比鄭玉衡更激烈、更嚴峻。

    他話音剛落,耿將軍就已經立起了一雙濃黑墨眉,聲音里幾乎浮上點煞氣:“鄭太醫(yī)身為醫(yī)官,從旁侍奉娘娘就夠了,對朝野大事指手畫腳、妄加置評,是不是太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了?”

    鄭玉衡并不怕他,一對上這種局面,他那股又冷又倔的文臣勁兒就露出來了。他道:“將軍見諒,我雖一介醫(yī)官,也知道這有窮兵黷武之嫌?!?/br>
    耿哲道:“此乃永絕后患!”

    他是武臣,嗓音低沉,提起聲來不免攝人。董靈鷲喝了口茶,指尖在桌案上敲了敲,制止道:“行了,朝野上下的文臣百官,起碼跟你有一場三天三夜的罵戰(zhàn)……這都是輕的了。這個,就是其二。”

    作者有話說:

    耿將軍:balabalabala

    小鄭:balabalabala

    太后:……啊。好想放假。

    第53章

    耿將軍領命離宮后, 這場初雪還沒有停。

    窗外白紛紛,董靈鷲伸手貼在熱茶的杯壁上, 側頭看著又坐下謄抄的小鄭太醫(yī)——只不過這一回他就沒那么專心了, 仿佛剛才讓耿將軍揪著身份質問了一通,有些失落似的。

    董靈鷲一邊喝茶,一邊輕聲道:“不高興?”

    鄭玉衡道:“臣沒有?!?/br>
    董靈鷲看著他這模樣,就忍不住唇邊的笑意, 故意道:“那你怎么氣得字都寫錯了?”

    鄭玉衡連忙松開手, 挽袖檢查了一下筆下的字跡, 發(fā)覺依舊謹慎工整, 沒有半分錯漏, 他抬起眼,對上太后的雙眸,才反應過來從她的角度, 其實是看不到自己寫得如何的。

    他頓了頓,道:“您……總是捉弄我?!?/br>
    “總是?也沒有幾次?!倍`鷲道, “過來。”

    她的話落在他身上,像是一種令人無法抗拒的命令。哪怕她口中的語氣并不包含命令感,但鄭玉衡還是像被揪住后頸皮的貓一樣, 不得不順著她的言語上前,他隱隱將這歸類于更深、更捉摸不定的一種東西, 他稱之為“宿命”。

    他在“宿命”面前, 總是毫無風骨地、可恥地低頭了。

    董靈鷲牽住他的手,玩弄著他修長勻稱的指節(jié),說:“這幾日這么這樣安分, 你不鬧別扭、不邀寵爬床, 不跟皇帝斗嘴生氣, 哀家都要不適應了?!?/br>
    鄭玉衡先是欲答,然后又眉峰一皺,有點兒質疑:“臣哪有這樣……”

    董靈鷲道:“心口不一,一直這樣?!?/br>
    鄭玉衡對此供認不諱,沒臉否認,只得低頭應了,然后解釋道:“娘娘忙于朝政,臣怎么能添亂?!?/br>
    “嗯……”董靈鷲語調微停,“還算是個理由。鄭卿為天下計,頗多犧牲?!?/br>
    她這么一說,不亞于一種特別的鼓動。小鄭太醫(yī)在她面前,一直都是拿捏不準底線的,這時心思又活泛起來,思索著探問:“娘娘……”

    董靈鷲說:“這就要邀寵了?”

    鄭玉衡:“……”

    她怎么能把我的心量得這樣準?

    小太醫(yī)登時話語一滯,臉色羞窘。

    董靈鷲笑得不行,伸手攬住他的肩膀,又輕柔地抱住了他,下巴抵在鄭玉衡的肩上,微微闔上眼,語調里有些許懶散:“又倦又乏,今日就當看完了,衡兒去寢殿陪哀家吧?!?/br>
    鄭玉衡低下身,由著她倚靠,小心地探手護住她的腰,氣息輕輕地掃過去,淬著雪松似的清涼:“一不吃藥,二不用膳,就寢到夜里再起身?這可大違養(yǎng)生之道?!?/br>
    董靈鷲輕輕嘆了一聲,伸手捏了捏鄭玉衡的后頸,點到為止地發(fā)泄困意,又說:“人家找男寵、面首,大多圖一個尋歡作樂。我身邊只容你一個在這兒,你倒好,煩得很?!?/br>
    鄭玉衡躊躇不定,心中松動,便壓低聲音:“怎樣才精神?”

    他說著,貼近過來蹭著董靈鷲的身軀,話語中有一個念頭呼之欲出。董靈鷲正要作答,便聽小太醫(yī)又問:“臣那日……中秋月圓夜,可曾跟娘娘說了什么?”

    董靈鷲盯著他的眼睛。

    鄭玉衡的眼睛一向清澈好看、黑白分明,特別是這種有點兒理虧、不太敢發(fā)作的模樣,就猶為地生嫩青澀、我見猶憐。

    她的話到了嘴邊,轉了個彎兒,挾著些許升騰的、捉弄的惡念,混在話里:“真想知道?”

    鄭玉衡對那日的事大多都記得,只忘了最關鍵的幾處過渡,也懷疑太后娘娘對自己的承諾是他腦補的,為此憂心忡忡了許久,這時就像是上鉤的魚一樣,一口咬住了魚餌。

    他道:“是……”

    董靈鷲道:“鄭太醫(yī)。”

    鄭玉衡脊背一緊,心都懸起來。

    “你拉著哀家說,”董靈鷲開始編織一個甜美的、不切實際的網,“你比明德帝更好用,身體也好,長得高,你湊過來蹭哀家的手,求我用一用你?!?/br>
    鄭玉衡從她的第一句出口就已經愣住了,緊張地環(huán)顧四周,發(fā)覺其余的宮人離得都很遠,而瑞雪姑姑則是不知何時去囑咐殿外掃雪、并親手關窗去了。

    他松了口氣,羞恥到了極點,正是因為還有作為文官教養(yǎng)的底線,這些話在他面前才這么大逆不道、荒唐至極。

    鄭玉衡深深呼吸,聲調弱下來:“臣……臣罪該萬死?!?/br>
    董靈鷲說:“這個詞也是遭了罪,讓你掛在嘴邊?!?/br>
    鄭玉衡更被噎住了。

    “然后你說,要是你有半點異心,愿意讓哀家打一套金鎖鏈,將你鎖在慈寧宮的寢殿床畔,日日解衣侍奉,直至色衰之日?!?/br>
    董靈鷲久經風雨,說起這些話來連神色都不變一下,還挽袖悠然地到了杯茶,遞給鄭玉衡,微笑問:“鄭太醫(yī),要履行諾言嗎?”

    鄭玉衡剛接過茶杯,因為心思亂成一片,不得不雙手捧起,免得失了神。他喉結微動,低道:“臣……不會被皇帝陛下凌遲處死吧?”

    “這可說不定?!倍`鷲支著下頷,不負責任地擴展下去,“等到哀家放權之日,或許皇帝第一個提刀要殺的就是鄭太醫(yī)你,怎么樣?此刻收手,為時未晚。”

    鄭玉衡耳根通紅,被茶水嗆了一口,掩唇疾咳,眼睛都泛起生理性的淚,濕潤明亮。

    董靈鷲又道:“你還說,學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你雖無文武藝的契機,但相貌還可堪一用,讓我盡可以隨意享用……”

    鄭玉衡終于聽不下去了,他放下茶盞,竟然絲毫沒有懷疑這些話的真實性。

    酒后吐真言,鄭玉衡緊張得頭腦發(fā)燙,心想自己是把所有真言全吐出來了,這下子是連丁點臉面也沒有,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道:“太后娘娘?!?/br>
    董靈鷲以為他要澄清,好整以暇地調整坐姿,目光促狹地看他,誰承想鄭玉衡不僅沒澄清,反而攥住她的手,一鼓作氣地道:“……臣是不會毀諾的。”

    董靈鷲都準備好諒解安慰他的話,結果聽到這話,聲調險之又險地一頓:“……什么?”

    鄭玉衡道:“君子一言既出……”

    董靈鷲:“其實可以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