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堡和薯?xiàng)l的香氣環(huán)繞在鼻端，碳酸飲料在紙杯里滋滋冒泡。裴曦仁坐在椅子上，發(fā)現(xiàn)自己腿短到無法完全踩到地面。對面則是微笑看著自己的mama，笑起來跟自己一樣有一對兒小而深的梨渦，正伸手從自己的薯?xiàng)l盒里撈出一根調(diào)皮地喂進(jìn)嘴里。

    但自己卻悶悶不樂，因?yàn)橛變簣@的老師說，每個(gè)人都會死，所以mama也會死。如果mama死了，就不能跟自己說話了，也不能帶自己每周末來吃狎鷗亭的麥當(dāng)勞了。

    “mama，你什么時(shí)候會死？”曦仁拋出了一個(gè)奇怪突兀的問句。

    mama愣了一下，隨即開始哈哈大笑，似乎完全沒有覺察或理解自己的苦悶和難過。她隨即認(rèn)真回答：“可能還有四五十年吧！”

    裴曦仁低下頭。四五十年…  …  自己如今多大了？二十八歲嗎…  …？

    不對呀，自己好像變小了，回到過去了。說不定自己現(xiàn)在正在做夢呢。等等，mama不是死于車禍了嗎？四五十年，哪里有四五十年？騙人。大騙子。裴曦仁低下頭，嘴癟了下去，紅了眼眶，忍著不讓眼淚掉落。

    mama看自己難過了，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頭，安慰道：

    “別怕別怕，說不定你死得比我還早呢——就比如，啊，你這么愛吃麥當(dāng)勞，然后食物中毒啦；或者巧克力吃多啦，牙齒被蟲蛀了，那條蟲啃進(jìn)你的腦袋啦——”

    聽mama說得頗有道理，裴曦仁愣住了，隨即破涕為笑，然后說：

    “mama，要不我們到時(shí)手牽手一起死吧——”

    稚嫩的小手握住了大手。

    那只大手筋骨分明，不像是女性的手，但依然是溫暖有力的。

    “曦仁啊，走吧？”是年輕的在淵哥握著自己的手，與自己一起停駐在了圣心福利院的大門口。二十歲出頭的在淵哥，扎著馬尾，穿著機(jī)車夾克，簡直就是從時(shí)尚雜志里走出來的男人，站在那里就是一道風(fēng)景線。是被在淵哥領(lǐng)養(yǎng)的日子，要告別福利院這個(gè)家了。熟識的孩子們圍成一圈目送著自己，但裴曦仁的目光搜尋了一圈，總覺得缺了什么——沒有都勝勛的身影。

    “怎么了，曦仁？落下什么了嗎？”在淵哥蹲下身，耐心問道。

    “…  …  有一樣?xùn)|西好像在宿舍忘了拿?？梢曰厝タ纯磫?？”曦仁撒謊了，心臟砰砰直跳。

    在淵哥摸了摸自己的頭表示同意。曦仁推開圍著的孩子們，走向自己的宿舍——跟都勝勛合住的那一間。

    都勝勛為什么沒來給自己送別？他又鬧了什么脾氣？連最后一面都不肯見嗎？

    胸腔里的心臟堵得難受，像要奔出嗓子眼。刷拉——宿舍破舊的門沒有鎖，輕輕一推就開了，黃昏的陽光撒了進(jìn)來。

    10歲的都勝勛就坐在床上，一動不動望著對面空蕩的床鋪。他手里則捧著一只紙鶴，正是自己送給他吃的那塊黑巧克力包裝紙折成的。他抬頭了：“曦仁哥。”

    那是一張十分落寞的臉，以至于令曦仁心痛了起來。

    “是不是以后見不到哥了？”勝勛望著自己。

    “當(dāng)然不是啦。我會經(jīng)常回來的…  …  ”曦仁說著自己都未必相信的話。

    勝勛站起身：“我有話想跟哥說。是謎語，所以請哥閉上眼睛——”他拉過自己的手，“我會寫在這里?！?/br>
    曦仁依言閉上眼。能清晰的聽到電風(fēng)扇轉(zhuǎn)動的白噪音，窗外暮色時(shí)分的鳥啼，不遠(yuǎn)處食堂里孩子們的喧嘩。能嗅到曬過的被單，墨水和新筆記本的味道。

    指尖在掌心劃過，很癢。不是韓語，而是英文字母——第一個(gè)字母是“S”。第二個(gè)是“T”。第叁個(gè)有些復(fù)雜，一下子無法辨認(rèn)。第四個(gè)好像是“Y”，又好像是“V”。

    勝勛放開了自己的手，意思是寫完了。

    “寫得是什么呀？”曦仁問。

    勝勛不說話，搖搖頭，只是看著自己的眼睛。

    “不重要。哥該走了?！眲賱淄崎_了自己。

    是的，該走了。不能讓在淵哥久等。腳步也自動挪了起來。

    但手心發(fā)癢，還在反復(fù)還原指尖的痕跡。到底第叁個(gè)第四個(gè)字母是什么呢…  …

    S.T.?.V…  …  ?  S.T.?.Y…  …  ?  反復(fù)推演著字母，試圖各種拼寫…  …  最終找到了最可能的答案——

    S.T.A.Y.

    STAY.

    留下。不要走。

    裴曦仁感到眼角發(fā)酸，連最后告別的話語都如此隱晦，嘴上說著走吧，寫在手心的答案卻是留下。都勝勛就是這樣別扭的家伙——

    曦仁猛地回頭，沖向了勝勛的房間，但是門卻鎖住了。狠狠的砸門，沒有人應(yīng)答。

    “勝勛啊——我不走了——求你快開門吧！??！”曦仁感到無力和懊悔，癱軟在門前。

    沉默，沉默，更多的沉默。

    最終，門卻自動打開了——但里面并不是曦仁所熟悉的宿舍，而是一個(gè)倉庫一樣的房間，狹小逼仄，隔音極差，能隱約聽到樓上賭場老虎機(jī)的塑料味電子音和賭客們的喧嘩。是鶴川派的地下賭場。曦仁感到心口發(fā)堵，不祥的預(yù)兆攀升心頭。房間里沒有人，卻環(huán)繞著竊竊私語，黑色的陰影爬上了自己的身體，令人寒毛直豎的肌膚接觸。無數(shù)雙手在摸自己，飽含著骯臟欲望的手伸進(jìn)了衣服里，猥褻著自己。想要呼喊，喉嚨卻發(fā)不出聲音，嘴也被一只手捂住了。很痛苦，但是不能放棄，曦仁使上了渾身的力氣，眼眶要裂開了，聲嘶力竭的呼喚著：

    “勝勛啊——你在哪里——”

    終于，黑暗中出現(xiàn)了一個(gè)熟悉的人影，包圍在自己周身的黑色陰影也隨之退散開來。

    “曦仁哥?！币粋€(gè)給他帶來安全感的聲音傳來，是25歲的都勝勛。隨著距離越來越近，都勝勛的臉完整的展現(xiàn)在昏暗的燈光中——兩只眼都是一片虛無，空洞地流著血，觸目驚心。

    裴曦仁無聲尖叫著，強(qiáng)烈的嘔吐感襲來，整個(gè)人癱軟在地。

    “為哥獻(xiàn)出一只眼，是我心甘情愿?！眲賱锥紫律?，抱起正在干嘔的自己。

    “哥不要有壓力。也不用覺得欠我什么?！眲賱自谖⑿?，眼里淌著的黑色的血落在了自己臉上。

    “就是希望哥以后可以愛惜自己的身體。”勝勛為自己脫下了衣服，換上了純白的拘束服。

    “如果哥真的那么喜歡zuoai，我也可以滿足哥。  不要再去找別人了?！眲賱滓活w一顆扣上了拘束服上的搭扣，自己的雙手雙腳都牢牢并在了一起，就像一只吐絲把自己困在其中的蠶繭。

    別說了——

    眼淚噴涌而出，像被擰開的水龍頭，要榨干他身體里所有的液體。

    渾身上下每個(gè)細(xì)胞都在抽痛，靈魂被塞進(jìn)洗衣機(jī)里狠狠的漂洗攪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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