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還眼EyeforanEye?
羅曼·羅蘭說,世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那就是認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熱愛生活。 比如隨機模式下,總是放不到想聽的那一首歌,依然原諒了音樂APP。 比如抽煙的時候,永遠找不到打火機藏在哪個口袋,依然迷戀著尼古丁。 比如現(xiàn)在自己嘴里塞了抹布,腦袋被摁在了扔滿煙蒂的粗糙水泥地板上,鼻子像功能障礙的吸塵器一樣吞吐著灰塵,依然眼饞不遠處一個帥氣小哥性感的肱二頭肌,甚至還有點想zuoai——雖然眼下的環(huán)境實在不適合做那種事。 裴曦仁努力挪動了腦袋,用眼角的余光慌亂掃過著自己所處的環(huán)境。 這里是鶴川派經(jīng)營的地下賭場里,某個像倉庫的房間。 狹小逼仄,隔音極差,能隱約聽到樓上賭場老虎機的塑料味電子音和賭客們的喧嘩。 五分鐘前,他還在樓上跟一個荷官jiejie相談甚歡; 五分鐘后,他就連同部下都勝勛一起被綁了起來,臉被摁在地上摩擦。 人生就是這樣無常。 西八,這群五大叁粗的狗崽子們甚至不懂憐惜一下自己的漂亮臉蛋。 不給我面子,好歹也要給我們清湖派面子吧? 都是經(jīng)營地下賭場的黑幫,論規(guī)模和盈利,清湖派的地下賭場也不寒酸啊—— 裴曦仁的以上內(nèi)心咒罵被一聲踹門打斷了。 一個光頭男人出現(xiàn)在這晦暗不明的房間中,脖子上的大金鏈子咣當(dāng)咣當(dāng),一身膘甩起來仿佛可以揍人,以至于他進門時,裴曦仁為門框捏了一把汗。 那男人一進來,房間里所有人都彎腰鞠躬致敬,所以那八成就是傳說中的鶴川派老大,洪社長。 這光頭男人進來后,先是把目光落在了坐在椅子上的女人身上。 那女人叫樸珍娜,穿著低胸高叉腿旗袍,頭發(fā)很長,妝也很濃,耳釘造型夸張。 她就是半小時前跟裴曦仁相談甚歡的荷官jiejie。 此時,她用不安和驚恐的目光盯著進來的男人。 光頭男人走到了女人面前,看了她一會兒。 “啪——!” 一記刺耳的耳光聲回蕩在房間里,女人捂著臉從椅子滾落到地上。 裴曦仁的心也隨之一抽。 他于是知道了,樸珍娜原來也是洪社長的情婦。 光頭男人隨即拿著刀向自己走來。 “狗崽子發(fā)情也要注意對象啊 —— ” 刀背拍著裴曦仁的漂亮臉蛋。 洪社長,這誤會大發(fā)了——我他媽是gay?。。?! 裴曦仁的辯解隔著一團抹布,只剩下喉嚨里毫無意義的嗚咽聲。 “有話說?”光頭男人總算示意手下拿出裴曦仁嘴里的抹布。 長久堵在嘴里的異物總算出去了。 唾液流淌到了下巴,令裴曦仁產(chǎn)生了此前含著男人性器的錯覺。 不著邊際的色情錯覺一閃而過,裴曦仁努力活動著僵硬的舌頭,舔了舔干涸的嘴唇: “洪社長… 這… 都是誤會。 我的取向是男人呢?!?/br> “社長,您別聽他胡扯,我在酒吧約過這小子,他可沒跟我上床。” 鶴川派一個小弟掰起曦仁的頭,討好的跟自家老大解釋。 曦仁瞥了這小弟一眼,覺得有點眼熟,好像確實在酒吧見過。 雖然曦仁睡過的男人很多,但他確信這一位絕對不在其中,因為—— “您長得太丑了,不配跟我睡,懂嗎?”曦仁用禮貌的語氣說著令人惱火的話。 “那邊那位帥哥…”曦仁的眼睛望向了鶴川派打手中的一個長相不錯的年輕小哥,“不相信的話,我可以給他做個漂亮的口活兒,來證明一下我的對男人的取向?!?/br> 裴曦仁對自己的性取向開誠布公,對性事的熱衷也敢于搬上臺面。因為他知道這個世界不會忘記或原諒自己是個喜歡跟男人搞在一起的變態(tài),所以他索性把這件事當(dāng)做鎧甲穿在身上,這樣就沒人可以借此傷害他。 被從天而降的koujiao彩票砸中的小哥表情窘迫,房間里的男人們發(fā)出一陣哄笑,就連光頭男人的神情都有所緩和。 唯一一個沒有笑的人,是同樣被控制著摁在地上的男人,裴曦仁的部下,都勝勛。 都勝勛望向裴曦仁的目光深沉而復(fù)雜,裴曦仁不太看得懂。 他于是眨了眨眼,示意都勝勛不要太擔(dān)心。 鶴川派小弟似乎惱羞成怒,開始潑臟水: “別狡辯——我可是他媽的親眼見過你跟女人去酒店!” 裴曦仁輕笑一聲: “那大概是我去3p,好嗎?酒店里一定有一個男人在等著?!?/br> 房間里再度傳來哄笑。 “所以你也睡女人?”光頭男人用刀尖挑起裴曦仁的下巴,語氣森然了起來。 “… 我頂多看看?!迸彡厝首终寰渥?,聲音有些發(fā)抖。 “嘖,看看?!钡镀溉慌步礁顢嗔俗约簬赘廾?,“狗崽子的眼睛,也不能到處亂看啊——” 曦仁瞳孔猛地收縮,心里猛地一沉。 他淚眼朦朧,胃里空蕩,渾身發(fā)冷。 裴曦仁從來只見過自家?guī)团煽酱騽e人,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落入這種境地。 自己床上作風(fēng)隨意是事實,此刻百口莫辯,對面似乎就不是講道理的主。 “洪社長… 我們清湖派和鶴川派,難道不是友鄰和睦幫派嗎?”裴曦仁搬出幫派勢力,企圖斡旋。 “友鄰和睦?哈哈… …”光頭男人森然一笑,“那之前好意思用那種次品糊弄我們?客人們可是很不滿意,差點連我們攤子都掀了。問問你們林社長,嗯?” “還是說,他忙著舔北部洞派和西林派的屁眼,連你這個寶貝義弟都懶得管了?”洪社長手中閃著寒光的刀片近在咫尺,晃得眼痛。 裴曦仁的心這下沉到了底。 靠高利貸和毒品發(fā)家的清湖派,確實有供應(yīng)毒品給鶴川派分銷,以換取地下賭場市場一杯羹。 最近清湖派正忙于轉(zhuǎn)型沒錯。社長林在淵,也同時是從福利院領(lǐng)養(yǎng)自己和都勝勛的義哥,正在與北部洞派和西林派談判結(jié)盟,計劃合并后企業(yè)化?;蛟S就因如此,疏忽了與鶴川派的合作。 前段時間由于貨源和分銷問題,兩派鬧了些不愉快,裴曦仁有所耳聞,但沒想到自己會撞上這個槍口。 所以,今晚這一出并不是單純的誤會,而是鶴川派蓄意挑起的爭端。自己跟珍娜姐到底清不清白不重要,重要的是鶴川派要拿自己和都勝勛開刀,向清湖派傳遞一些信號。西八。早知道今天聽都勝勛的話,不閑聊逗留,早點離開的話,就不會這樣了。 “說吧,想留左眼還是右眼?” 光頭男人說著可怕的話。 刀尖扎到了眼皮,尖銳的疼痛。 裴曦仁雙眼緊閉,腦袋一陣暈眩,幾乎要昏過去。 “洪社長。請把刀給我,我來吧?!?/br> 此前一直沉默的都勝勛突然發(fā)話了。他的聲音跟以往一樣沉靜內(nèi)斂,不起波瀾。 大概是因為他一直很沉默,所以他嘴里并沒有塞東西。 即便落入如此境地,他身上依然散發(fā)著不卑不亢的氣場。 鶴川派的人開始竊竊私語。 同在清湖派地下賭場工作,比起臉蛋漂亮、在聚光燈下?lián)魏晒俚呐彡厝剩撠?zé)安保的都勝勛平素低調(diào)內(nèi)斂,此刻卻語出驚人。 “我比較擅長用刀。手法會利落一些?!倍紕賱渍f了一句無比可怕、來自地獄的話。 裴曦仁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都勝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都勝勛比自己小兩歲,7歲時與自己在圣心福利院相遇,10歲時與自己一起被清湖派的林在淵領(lǐng)養(yǎng),青梅竹馬,情同手足。 如今23歲的都勝勛,是自己的心腹部下,左右手,忠犬。 他竟然請纓要親自動手挖掉裴曦仁的一只眼睛。 這種事實可怕到難以被咀嚼吞咽。 鶴川派的人爆發(fā)出一陣看戲的喧鬧,竟然真的放開了都勝勛,讓他得以自由活動。 都勝勛接過刀,走到裴曦仁面前蹲下了身。 “曦仁哥?!倍紕賱紫裢R粯?,用他醇厚深沉的嗓音喊著裴曦仁。 裴曦仁嘴唇在發(fā)抖,說不出一個字。他望著都勝勛的臉。 那是一張曬得略微黝黑的臉。利落的刺猬頭,眉毛濃密,鼻梁挺拔,單眼皮狹長,兩只眼睛如夜空一般明亮深邃。 那是他最為信任和依賴的人之一。 都勝勛拿著刀的手抬了起來,帶著歉意微笑著: “是我擅自主張,抱歉了哥。” 下一秒,在裴曦仁被崩潰擊潰前,都勝勛握著刀捅了過去—— “勝勛——不要!?。。。。。。。。。。 标厝鼠@恐瞪大了眼睛,聲帶扯破一般尖叫著。 都勝勛手里的刀,捅向了他自己的眼睛。 一道狹長的血線貫穿了都勝勛的左眼,他右手的刀掉在了地上。 這一切都發(fā)生的太快。 “… 我… 來替… 曦仁哥…償還一只眼?!?/br> 他的呼吸因可想象的劇痛而艱難且紊亂,斷斷續(xù)續(xù)就像裝了呼吸機。 但他的語氣十分堅定: “洪社長… 這樣… 可以了嗎?!?/br> 連鶴川派眾人也一片嘩然。 半張臉腫了的樸珍娜跪在地上拉住了洪社長,打手們瞠目結(jié)舌,交頭接耳。 裴曦仁掙脫了控制自己的人,猛地抱住了比自己高半個頭的都勝勛。 “救護車… 救護車?。。∏笄竽銈兞?,快叫救護車——” 裴曦仁覺得聲音都不是自己的。 “勝勛… 你都做了什么傻事… 你… 你瘋了… ”裴曦仁望著都勝勛臉上的血,臉色慘白,渾身發(fā)抖,眼淚吧嗒吧嗒掉了下來。 “哥…別哭… … 我沒事… …”都勝勛努力維持著能帶來安全感的聲音,這幾乎令裴曦仁心碎。 尖嘯的救護車。 呼吸罩里緩慢而凝滯的氣流聲。 醫(yī)院里死亡一樣的純白色。 五臟六腑都在尖叫。 耳鳴捶打著鼻腔。 鼻涕在眼眶里飛。 眼球咕嘟咕嘟被吞到胃里。 裴曦仁再次回到了自己9歲那年,因為車禍而失去mama的那一刻。 循環(huán)往復(fù)、沒有出口的噩夢。 直到手術(shù)室的門關(guān)上,燈亮起,裴曦仁都覺得自己在做夢—— 勝勛,你都做了什么啊。 你知道你都做了什么嗎。 或許可以想辦法再拖延一下… … 或許有辦法向在淵哥發(fā)出求助信號… … 裴曦仁癱軟在手術(shù)室外的等候椅上,感覺靈魂都抽離了身體。 直到另一個熟悉的聲音喊了他的名字: “曦仁?” 裴曦仁抬頭,從已經(jīng)哭腫模糊的視線中捕捉到了一個高大的身影。 “在淵哥… 你怎么才來啊…” 委屈的不得了的聲音。 裴曦仁把腦袋埋進林一個溫暖可靠的懷抱里。 一下子又回到了12歲時剛被在淵哥從圣心福利院領(lǐng)養(yǎng)的時候。 在在淵哥面前可以做個不管不顧、嚎啕大哭、眼淚鼻涕糊在一起的孩子。 “我來晚了… 對不起…曦仁… ”在淵哥輕拍著裴曦仁哭得一抽一抽的后背。 “怎么辦… 萬一… …勝勛他看不見了呢…萬一… 他死了呢… …”裴曦仁說出了最可怕的后果。 “不會的… 勝勛會好好的出來的… … ”在淵哥的懷抱更緊了。 “在淵哥… 我討厭幫派生活… … 我討厭血… 討厭… …”語無倫次說著不切實際的話。 “曦仁想做什么都可以。依賴我就好。”在淵哥輕聲說。 依賴。 刺痛從心臟傳來。 從福利院領(lǐng)養(yǎng)12歲自己的在淵哥,在自己的央求下連同10歲的竹馬都勝勛一起領(lǐng)養(yǎng)的在淵哥,在自己因車禍?zhǔn)斡H母親后成為家人的在淵哥。 帶自己逛街的在淵哥,抱著發(fā)燒的自己去醫(yī)院的在淵哥,參加學(xué)校家長會的在淵哥,幾乎不會拒絕自己任何要求、過分溺愛自己的在淵哥。 優(yōu)雅溫柔,風(fēng)度翩翩,坐在辦公桌后全神貫注一絲不茍的在淵哥;與自己對視時微笑著,眼角的褶皺都顯得很性感的在淵哥。 從青春期起就在夢里與自己接吻的在淵哥。 導(dǎo)致自己床上作風(fēng)隨意的始作俑者,絕望無果的初戀,單相思對象,在淵哥。 都怪他啊。 心里一個細小的聲音尖刻指責(zé)著。 一直以來,自己都像個沒長大、不成熟的家伙——都怪在淵哥。 給了自己有關(guān)愛情的幻想,又將之狠狠扭曲和玩弄——都怪在淵哥。 沒有處理好和鶴川派的合作關(guān)系,導(dǎo)致自己和勝勛落到這步田地——都怪在淵哥。 依賴,依賴,依賴。 什么過錯都能推到在淵哥身上就好了。 放棄思考真輕松啊,依賴到最后,自己依然是個巨嬰一樣的漂亮垃圾。 彷佛只要一哭,這蒼白的手就什么都垂手可得——別說謊了。 一個深遠的寒顫攥住了曦仁的身體。 他緩慢地離開了在淵哥的懷抱。 *** *** *** 漂亮垃圾。 滴答—— 膽小鬼。 滴答—— 懦夫。 滴答—— 巨嬰。 滴答—— 廢物。 滴答—— 隨著吊針微弱的點滴聲,裴曦仁默念著這些詞匯,如同咒語。 裴曦仁趴在都勝勛的病床邊,半夢半醒,意識游離。 時間成了毫無意義的衡量單位。 “… … 曦仁哥。”勝勛的聲音像黑夜中的一道閃電,劃開了他混沌的思緒。 手術(shù)后的勝勛左眼打著繃帶,手上打著點滴,人躺在床上,也不知道麻藥散盡了沒有。 勝勛的呼吸緩慢而艱難,但他堅持要說話: “為哥… … 獻出一只眼… … 是我心甘情愿。” “哥… 不要有壓力。也不用覺得欠我什么?!?/br> “就是… 希望… 哥以后… 可以愛惜自己的身體…” “如果… 哥真的…那么… … 喜歡… zuoai,我… 也… 可以… 滿足哥… ” “不要… … 再去找別人了?!?/br> “曦仁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