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外共擺了八||九張酒桌，桌上坐著形形色色的人。雁晚余光逡巡，警惕地分辨著客人們的身份。

    刀客，商人，普通百姓，高鼻深目的異國人。

    第五客棧魚龍混雜，它不僅是仇曼的私產(chǎn)，也是澄意山莊在大殷西部邊陲的接頭點。只不過，因為路途遙遠(yuǎn)，客棧與山莊往往靠書信聯(lián)系。

    雁晚徑直走向客棧柜臺，拍出一枚金錠：“我找五娘?！?/br>
    獨眼伙計上上下下打量著她，直到她摘下斗笠，把隨身佩劍指給伙計看，且不耐煩地又說了一遍“我找五娘”，伙計才不屑地沖樓上喊道：“老板娘，裴明心來了?！?/br>
    此言一落，客棧內(nèi)外足有十七八人看向了雁晚，竊竊私語道：“她是‘明心劍’。”

    雁晚懶得搭理陌路人的議論，她順著伙計的視線，高聲道：“五姐！”

    一個小麥色皮膚的女人應(yīng)聲探出頭，她的耳邊夾了小段紅柳枝條，朗笑著回應(yīng)著新客：“十一娘來了?！?/br>
    話音剛完，仇曼一展雙臂，居然順著樓梯欄桿滑了下來。她生了副有力的臂膀和一顆聰穎的頭腦，并以此兩者為武器，在匪寇橫行時保全了第五客棧及附近百姓的安寧。

    雁晚向她頷首致意，禮節(jié)性地微笑道：“五jiejie，你我八年未見了?！?/br>
    仇曼輕車熟路地捏了捏她的臉蛋，并接過她的行囊：“十一娘如今名氣可大了，我因山莊的關(guān)系，沾著你的光?！?/br>
    “只有你才叫我十一娘?！痹谶@一輩弟子中，雁晚的年歲排行十一，仇曼便如此喚她。

    但兩人已經(jīng)闊別八年，雁晚有八年時間未聽起旁人如此稱呼自己了。再者，兩人的關(guān)系本就平平，雁晚為此沒有多作寒暄，她斜倚在柜臺上，直接切入正題：“程芙回她的故鄉(xiāng)，可來見過你嗎？”

    仇曼思索半晌，終于想起了自己的那位同鄉(xiāng)。她轉(zhuǎn)轉(zhuǎn)混濁的眼珠，答道：“程芙不曾來過，我與她幾乎沒有交集——她為何突然回了故鄉(xiāng)？”

    “她家中有急事?！毖阃磙D(zhuǎn)念一想，程芙既急著趕路，那么不在第五客棧歇腳，也是常理。她指指柜臺上還未被收起去的金錠，道：“這是陳師叔讓我轉(zhuǎn)交給你的?！?/br>
    “他？”仇曼霎時長眉倒豎，她撈起金錠，轉(zhuǎn)眼間便把其捏成了齏粉：“我平生最介懷的，無非是與他的師徒情誼。”

    “我只是替他轉(zhuǎn)贈此物，”雁晚眨眨眼睛，試圖從仇曼的怒火中抽身，“五姐可別遷怒于我?！?/br>
    仇曼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她從柜臺下取出一壇酒，道：“你既來了，我們師姐妹喝一壺酒罷。喝完之后，你再上路?！?/br>
    美酒香醇，只不過，雁晚品酒時，總覺得口中有顆顆砂礫，讓她無法痛快暢飲。她皺著眉，拍了拍仇曼的手背：“嚓卡里卡沙漠離這里有幾日路程？”

    “騎駱駝上路，只要一日。”仇曼已經(jīng)習(xí)慣了口中灌沙的日子，她托著腮，反問道：“你可知‘嚓卡里卡’是什么意思嗎？”

    雁晚記得《四海圖志》中的文字，不假思索道：“它的意思是，美麗的臉龐?！?/br>
    “對?！背鹇⒉[雙眼，“沙漠里有一塊湖，它是美麗臉龐上的藍(lán)色眼睛。你辦完事，可以去一覽那美麗的臉龐與它的眼睛。”

    雁晚垂目沉思，她的思緒陡然被江允給占據(jù)，便回應(yīng)說：“以后有機會再去罷?！?/br>
    江允也有張美麗的面龐。

    她想把欣賞大漠風(fēng)光的機會再往后留一留，若她與江允實在沒有同游山河的機會……她再孤身前來。

    仇曼聞言，不再相勸。她咕嚕咕嚕喝完一碗酒，再次把碗斟滿，低聲道：“你猜猜，在我這小小客棧里，有幾個人在偷看你，又有幾個人想娶你性命？”

    “取我性命？”雁晚不動聲色，“我與旁人無冤無仇?！?/br>
    兩人的聲音雖低，可若有耳力上乘之人在場，則她們的低語全是徒勞。

    她們不怕被人聽見。

    仇曼忽然笑著站起身，她把滿碗美酒往前一橫，攔住了一位蒙面劍客的去路：“客官可是要上樓休息了？”

    她在蒙面劍客的周身察覺到了凜凜的殺意，不得不攔下問問。

    劍客深邃的雙眼呈琥珀色，她就是雁晚方才認(rèn)出的“異國人”。她摘下面紗，毫不介意展示自己與眾不同的容貌：“我自大魏跋涉過大漠而來，前來挑戰(zhàn)殷國最強的劍客?！?/br>
    雁晚凝視著她，腹誹道，不知我何時配做她的對手。

    劍客說完，俯首看向雁晚：“聽說你就是‘明心劍’。你的名氣雖已傳到大魏，但終究太輕，不足為我所懼?！?/br>
    她憑名氣，斷定了雁晚的劍法高低。

    雁晚為劍客倒了碗酒，不卑不亢道：“晚輩眼拙，不知閣下的名號?！?/br>
    “我尚未拼搏出太過響亮的名聲?！?/br>
    此言一出，客棧中的客人又私語起來?！懊餍膭Α甭暶蘸?，而眼前的異國劍客，一邊看不起裴雁晚的名氣與實力，一邊承認(rèn)自己的名聲淺薄——她的話，為何如此矛盾？

    劍客接過酒碗，一飲而盡：“數(shù)月前，我殺死了我的丈夫，占有了他的劍。他曾因我是婦人，而把我鎖在宅院深處，不讓我開辟天地。所以，我殺了他。事實證明，若我和他的手中皆有劍，我能比他強上數(shù)倍——他死在我劍下之前，我從未意識到這一點?！?/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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