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夢似乎是在不斷地自我完善的。

    那哀傷的龍嘯影響了湫旻，讓他的心底添上了一絲自己也說不上來的傷感。

    電子鐘發(fā)出滴滴的提示音，時間已經(jīng)不早了。

    “叩叩叩?！?/br>
    敲門后，門外也傳來了萊斯利的聲音：“湫旻！你再不起來要遲到了哦，我們今天得在十一點前就打卡完所有的課程。”

    湫旻從夢境中抽出全部思緒，慌忙跳下床去開門：“來了！”

    門開了，一頭紅發(fā)的萊斯利精神奕奕。

    他從上往下將湫旻打量一番，問道：“你這是大清早的就在洗澡嗎？”

    湫旻低頭一看，自己渾身的汗把衣服都打濕了，當(dāng)真像洗過澡一般：“不是！你等等我，我很快！”

    說完他拔腿就往浴室跑。

    萊斯利看著他慌張的背影露出微笑，往里走了一步，紳士地等待湫旻。

    這是萊斯利第二次進入湫旻的房間。

    和所有分配的房間一樣，湫旻的房間里也是乏善可陳。潔白簡約的室內(nèi)環(huán)境，一張床，一套桌椅，一個窄小的衣柜。除了放在桌面的一本宣傳冊，還有掛在椅背上的一件外套，什么私人裝飾品都沒有。

    長到十五歲之后，所有的孩子都會離開培育園，去外面開展新的生活。有不少從外面回來的人說，除了被能量場覆蓋的主城，到處都還是空蕩蕩的。

    要想留在主城，每個人都得通過學(xué)習(xí)獲得積分，用以換取基本的居住權(quán)。但積分并不是貨幣，衣食住行樣樣都得靠錢，所以大部分年輕人都是半工半讀。

    災(zāi)難過后人口銳減，人類現(xiàn)在的人口還不到穩(wěn)定時期的三分之一，執(zhí)政廳打開基因庫展開了培育計劃，培養(yǎng)不再受畸變感染的新人類，幾十年過去，終于初見成效。

    培育園中養(yǎng)育的孩子非常多，每個人都不一定互相見過，湫旻和萊斯利就是在外面工作后才認識的。

    如今棲息大陸百廢待興，小部分人會通過考試?yán)^續(xù)深造，獲取更高的積分進入科研或教育機構(gòu)，得到主城的永久居住權(quán)，大部分人則會在基礎(chǔ)學(xué)習(xí)完成后，去醫(yī)療中心接種疫苗，然后離開主城，去支援建設(shè)錫藍、北部等周邊城市。

    因為剛起床，湫旻的床鋪是有些凌亂的，萊斯利將視線投向那里，意外地發(fā)現(xiàn)床上的一只圓形玩偶。

    這是一只龍蛋造型的毛絨玩偶，畫了金色的圓點做眼睛，背后則有一對小小的翅膀和一條小尾巴，看起來非常柔軟。

    這樣的玩偶在主城很多地方都有賣，除了龍蛋，還有別的幼龍、成年龍造型的模型、公仔等，不一而足。

    湫旻有這樣的東西不奇怪，萊斯利能想象他抱著這顆“龍蛋”睡覺的樣子。

    湫旻快要過生日了——從培養(yǎng)皿中出生的那一天，便是他們這些新人類的生日，萊斯利一直在思考要送什么禮物送給湫旻，這時終于有了靈感。

    湫旻快速地收拾好自己，兩人一齊下樓，正好趕上了擺渡車，車上人滿為患，只能擠在一起。

    他們周圍大多都是同一棟樓的鄰居，都是年輕人，上車后便嘰嘰喳喳地聊起了天。

    有人說起了今天圣殿博物館開放日的事。

    “我倒是第一時間就預(yù)約了參觀，可惜沒能搶到席位?！币粋€名叫伍德的男孩說，“說實在的，那可是整整一天的時間，但是每次都只開放兩百個名額，這個安排也太不合理了吧！”

    伍德旁邊的女孩道：“講解員每次足足講解三小時，只帶領(lǐng)五十名參觀者，那可是全身心的定制型體驗?！?/br>
    伍德說：“那也太少了，給五十個人做講解也是講，給一百個人做講解也是講，就不能多放一點觀眾進去嗎？”

    “因為那是圣殿博物館。”萊斯利插話道，“圣殿里保存了許多珍貴的歷史資料，有關(guān)于歷任圣子的一切，那可是個非常神圣的地方。”

    “有什么好神圣的?！蔽榈率莻€小團體中的叛逆分子，聞言不屑道，“不是已經(jīng)做過科普了嗎？那些圣子根本不是什么神的孩子，只是經(jīng)過基因改造。本質(zhì)上他們和我們一樣，都是從培養(yǎng)皿中出生的而已?！?/br>
    萊斯利聽到這里忽然收起臉上的輕松神色，轉(zhuǎn)過身嚴(yán)肅地對伍德說：“我們不能和圣子相提并論，這是客觀事實，別忘了畸變?yōu)碾y是怎么結(jié)束的。如果沒有圣子雪憲的自我奉獻，用他的能量場影響了所有在地下避難所的人，保留了這最后一方凈土，那么人類可能早已滅絕了。還有，除了圣子雪憲，還有那些自混沌日以來就不斷犧牲的圣子也很偉大。沒有他們，人類可能早就無法生活下去。這是他們?yōu)槭裁瓷袷サ脑?。?/br>
    萊斯利平常話不多，在培育園的時候就很挑剔社交關(guān)系，總是一副驕矜的模樣，這還是大家第一次聽見他說這么多話。

    氣氛一時有些緊張。

    擠在萊斯利身邊的湫旻也轉(zhuǎn)了過來。

    萊斯利長得人高馬大，湫旻是東方血統(tǒng)，相對纖細一點。湫旻長得清瘦，學(xué)習(xí)和工作都分外賣力，看似柔弱的外表下實則非常有韌性，這大概是很多人都喜歡他的原因。

    湫旻有一雙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語氣柔和：“其實除了有關(guān)于圣子的一切，圣殿博物館里也還有很多銀龍與龍族的知識，幾乎可以了解到災(zāi)難結(jié)束時乃至混沌日前所有的來龍去脈，銀龍的誕生、消亡，還有它們的重生，以及與人類的淵源……都可以在圣殿博物館里親眼看到的，有興趣的話下次你再預(yù)約?！?/br>
    伍德只是想要表現(xiàn)出個性，并不是真的不尊重歷史或圣殿。

    湫旻給了臺階，伍德便張了張嘴，順著他說：“還、還有那些啊，那我下次再預(yù)約試試?！?/br>
    湫旻笑了笑，露出唇邊的梨渦。

    萊斯利看得心中怦然。

    女孩問湫旻：“湫旻，我聽說你對龍很有興趣，怎么沒去開放日？”

    “我搶到了一個名額，萊斯利也搶到一個?！变袝F對她說，“我們準(zhǔn)備上午就把課上完，再花半小時吃午餐，然后立刻出發(fā)去圣殿博物館參加第三場講解，這樣還能趕上工作的時間?！?/br>
    “哇，你們運氣真好?！迸⑵G羨道，“竟然兩個人都搶到了！”

    湫旻點點頭：“嗯！我也覺得很走運！”

    萊斯利只微微一笑。

    他可不是走運。為了陪湫旻去博物館，他悄悄花光了下半年能換取居住權(quán)的所有積分和一個同學(xué)換取參觀資格，未來的幾個月，他夜里還得加時學(xué)習(xí)換取積分，否則就要被趕出主城了。

    湫旻非常喜歡龍，尤其是銀鱗金眸的，那種被稱為亞魔種的龍。

    那場滅頂之災(zāi)來臨時，棲息大陸的很多人都或被迫的、或主動的變成了紅龍，且保留極高的自我意志，災(zāi)難過后，它們憑借龍火以及強大的體格，在人類修復(fù)家園時出了不少力，也就是那時，這顆星球終于開啟了人龍和諧共處的新篇章。

    后來布置在棲息大陸周邊海域的高頻發(fā)射器撤離，一些龍選擇去了龍嶼生活，還有一些龍選擇留在在棲息大陸，如今諸如錫藍、安城等城市，隨處可見龍的蹤影。

    這幾年更新的水行艇量產(chǎn)以后，也開放了人類去往龍嶼的路徑。那里有日益壯大的人類基地——它正在逐漸演變?yōu)榭沙掷m(xù)發(fā)展的新城市，也有權(quán)威的畸變研究所。生物能量場覆蓋的范圍有限，在主城之外，在龍嶼，還有一些人在受著畸變的折磨，畸變研究所從未放棄過他們，聽說進展喜人。

    擺渡車很快便抵達了主城學(xué)院，下車的人們四散離開，去往不同的教室。

    湫旻和萊斯利選擇的課程高度重合，因此才成為了好朋友，形影不離。這天為了盡快打卡任務(wù)，他們得分頭去上一節(jié)僅有的不同的課程。

    再見面時萊斯利表現(xiàn)得有點興奮：“湫旻，你知道今天給我們上射擊課的人是誰嗎？！”

    兩人在明亮的走廊上行走，湫旻很少看見萊斯利這么高興，問道：“是誰？”

    萊斯利：“是林頓先生！”

    湫旻露出迷茫神色。

    萊斯利忙說得更清楚：“艾諾·林頓！圣子雪憲第一次騎龍進城那天，那個一箭射穿了士兵手中高頻發(fā)射器的人！他是在龍嶼出生，龍嶼長大的，現(xiàn)在的畸變研究所就是他原來長大的地方，而且，他還是圣子雪憲最好的朋友！”

    湫旻當(dāng)然知道艾諾·林頓，這位傳奇人物雖然不會說話，但曾默默無聞地做了許多貢獻，除了在那時一箭成名，災(zāi)難日后的大清剿工作中，他也是民間小隊的領(lǐng)導(dǎo)者，游走在棲息大陸，幫助清理了許多畸變體以及“明目”的余孽。

    聽到他的現(xiàn)身，湫旻也有些激動：“真的嗎？林頓先生怎么樣？”

    “他的狀態(tài)很好！”萊斯利說，“他的技術(shù)極其精準(zhǔn)純熟，平常教授我們的老師都甘拜下風(fēng)。很難想象，林頓先生都六十多歲了，還能有這樣健壯的體格和技術(shù)，不愧是傳奇人物?！?/br>
    湫旻也是由衷欽佩，點頭贊同。

    那個動蕩的年代已經(jīng)過去了，那些傳奇人物都在逝去或者老去。當(dāng)年那些跨越茫茫黑海，從龍嶼歸來的人，已經(jīng)漸漸變成歷史的一部分。

    新生的人類沒有見證過那時的波濤洶涌、熱血鏖戰(zhàn)，沒有聽到過人類命運最悲壯時分所發(fā)出的絕唱，他們安樂地生活在和平、充滿希望的現(xiàn)在。

    湫旻沒由來地想，等未來的某一天，這一批新人類也會消亡在時間的長河里，包括他自己。

    但人類會永恒。

    第103章

    兩人如期望的那樣打卡、用餐，然后提前十分鐘出發(fā)去圣殿博物館。

    從學(xué)院到這里很近，他們一路步行即可。

    隔得遠遠的，圣殿那標(biāo)志性的塔形建筑便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即使他們對這地標(biāo)建筑早已熟悉無比。

    與其說是建筑，不如說是一片廢墟。

    地面裂開巨大縫隙的廣場上，巨龍伊撒爾首次降落時留下的痕跡清晰可見，每個從這里經(jīng)過的人，都會驚嘆于它的龐大。圣殿損毀大半，碎裂的玻璃、屋頂?shù)穆┒匆约巴鈮Φ淖鄱歼€在，在圣殿的另一側(cè)，還有許多炭黑痕跡，那是巨龍盧西亞在與伊撒爾戰(zhàn)斗時，惱羞成怒地噴出龍火焚燒無辜人類時留下的，觸目驚心。

    這里的一切都使用力場技術(shù)維持著原樣，人們能輕易地從這幅情景中看到災(zāi)難日的畫面，身臨其境。

    圣殿博物館就開設(shè)在廢墟之中，入口很窄，每次最多只能容納三、四人進入。

    湫旻和萊斯利抵達時，已經(jīng)有一些人在那里排隊了。

    驗證身份、安檢之后，他們便跟隨隊伍一起進入了博物館。

    講解員是一位中年女性，知識淵博，聲音動聽，湫旻聽得很認真。他們了解了圣殿的歷史——雖然學(xué)院里也有提及，但這里講得更為詳細，聆聽了圣子的誕生，看了一些影像資料。

    在一個空曠的房間里，參觀者看見了四十八位圣子的全息影像。

    那一個個膚色各異、身穿雪白長袍的身影立于房間中央，或坐或立，或微笑，或莊重，這些影像是通過新聞媒體中的照片建立的，情態(tài)各不相同，但每一位圣子都有一個共同點，那便是他們都極為年輕。

    “圣子的平均年齡僅為二十三歲?！敝v解員說，“即使是最年長的圣子，退任時也才二十四歲，最年輕的一任只有十八歲。”

    看著那一張張年輕的面孔，現(xiàn)場一片肅穆，參觀者們鴉雀無聲。

    每一個全息影像身旁都顯示著名字、上任及退任年齡、作出的主要貢獻等，愛好等私人特征則寥寥可數(shù)。

    “圣子的一生都在為成為民眾的信仰而做準(zhǔn)備，每時每刻，他們幾乎沒有私人時間。”

    講解員道。

    “從七歲起，他們便要承受巨大的壓力，學(xué)著在歌聲中釋放特殊的生物能量場。等到了即將油盡燈枯時，他們會退任，擁有一小段相對自由的時光，然后去能量沖擊場接受實驗?？梢哉f，每一任圣子從出生開始，就在一點一點地犧牲。

    “圣子也不被允許擁有私人感情，日常飲食、用度都被有效控制，他們不會有情欲，也不會有愛人……”

    有人舉手提問：“但是圣子雪憲有愛人！”

    湫旻聽到提問，正不由自主地在那些投影里尋找圣子雪憲的身影，可是投影足有四十八個之多，他站的這個角度并不能看見所有。

    萊斯利知道他在想什么，低聲道：“別找啦，你回去照照鏡子就行?！?/br>
    湫旻同樣小聲地回應(yīng)：“什么？”

    “沒人和你提過嗎？”萊斯利說，“你和圣子雪憲長得非常像，如果你出生在他的年代，說不定都可以以假亂真?！?/br>
    湫旻看到過雪憲的照片，也有人曾這樣對他提過，他只好說：“只是因為我們都是黑頭發(fā)黑眼睛的東方人而已?！?/br>
    萊斯利：“可不止那樣，你連唇邊的梨渦都和他一模一樣?！?/br>
    湫旻不愿意和別人一樣，但是被說和圣子雪憲相似又是一件榮幸的事，一時無語：“……”

    這時，參觀者們都看向了提問的人，大概是覺得他很不禮貌。

    這么一來，提問者趕緊補充說明：“我沒有別的意思，我非常尊敬圣子雪憲和感謝他的付出的。只是我知道，圣子雪憲曾經(jīng)對人說過，巨龍伊撒爾是他的愛人，是他的由卡?！煽ā邶堈Z里的意思是‘天賜的珍寶’，這難道不也是愛人的意思嗎？”

    講解員溫和地笑了：“是的，‘由卡’的意思在龍語中的確是‘天賜’的珍寶，但學(xué)者們都一致認為，圣子雪憲和巨龍伊撒爾之間的關(guān)系不止是愛人那么簡單，他們還是靈魂伴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