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龍的低語 第110節(jié)
“他們犯下的錯誤,由不得他們不解決?!?/br> 伊撒爾獲得成年龍形態(tài)之后,語言與行為更趨近于人類,很少在再雪憲面前露出純粹的野獸面。但龍始終是龍,骨子里天生的野性使得它們不理解人類的倫理道德,更不會有無私奉獻的精神,但凡有一絲可能,他都要去嘗試。 如果真的有結束那一天,那么它將與它的人類徹底融為一體。 讓他嵌入它的骨血里,成為它的一部分。 雪憲被伊撒爾的話語怔住,這種戾氣是他之前沒在伊撒爾身上感覺過的,他緩緩地抬頭,與伊撒爾的眼睛對上。隔著朦朧的淚水,伊撒爾眸色雖然暗沉狠厲,但他并未感覺到半分危險。 伊撒爾是龍群中的最強者,只有在他的身邊,才會流露出深情與馴服。 雪憲坐起來,抱著自己的膝蓋,蜷縮成一小團:“這并不是他們的錯?!?/br> 女星掛在夜空,照耀著龍嶼,也照耀著棲息大陸。 雪憲收起哭意,看著它柔和的光輝,整個人很脆弱,但和那光芒一般皎潔:“我能理解他們的。就像你們從不尋找幼龍,人類也會為種族的延續(xù)與強大做出相應的犧牲。圣子……恰好是一種犧牲的?!?/br> 人類從藍星來到無窮星,與畸變斗爭,與龍斗爭,都是為了種族的延續(xù)。 他理解人類培育圣子的初衷,理解科學院的無奈,他甚至開始像吉姆那樣,從客觀的角度看待問題,雖然這對他自己來說非常不公平。 他也深知,只有畸變停止,人類的苦難才會結束,才不會有下一個安柏、雪憲,或者蘭登。 伊撒爾也坐起來,看了他很久,才把他擁入懷里。 雪憲靠在龍的肩膀,聽著龍的心跳,也聽見龍說:“所以……我們回去。” “一切因盧西亞而起?!?/br> “不管是為了人類,還是為了龍族,我都必須去解決盧西亞。” 雪憲輕輕一震,心中明白,他們并不是真正的旁觀者,永遠不可能獨善其身。 這會是他們最終會作出的選擇,遲早都會來到這一步。 不受控制的眼淚又掉了出來。 “我們去結束這一切,也去科學院實現(xiàn)那種可能,不分開?!币寥鰻栍帽┞冻鳊堊π螤畹氖?,充滿控制欲地攏著雪憲的后頸,“你去做你想做的事,不留遺憾?!?/br> 另一只手下滑,冰涼的尖爪觸碰到衣物覆蓋的溫熱皮膚。 龍爪在不堪一握的腰間游移。 龍說了傳承千年的龍語:“這一生,我等你?!?/br> 第90章 雪憲和伊撒爾要回去棲息大陸的決定,一開始是讓眾人震驚而意外的。且不說棲息大陸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無比混亂的狀態(tài),就說“死”而復生的圣子,以及又一頭銀鱗巨龍忽然出現(xiàn),那將給岌岌可危的棲息大陸帶來更加大的動蕩。但在聽雪憲說明原因后,經(jīng)過深思熟慮,涂教授成了一個贊成的人。 經(jīng)過涂教授的安排,他們準備盡快從基地出發(fā),搭載軍方的飛行艇前往海岸線駐扎地,那里停泊著軍方的新行水行艇——它至多再抵抗一次海中威壓便要報廢,亞當斯士官會護送并加入他們。 這個消息很快傳到了基地的人們耳中。 這邊的人們同樣生活在苦難里,同樣需要雪憲身上的生物能量場的籠罩。雪憲無法分身,幫得了一邊,就幫不了另一邊,但每個人都很理解他的選擇。 海的另一邊,生活著他們的親人子女,億萬同胞,個體的命運在整體面前不值一提。 屬于基地的美好時光早已戛然而止,眾人對雪憲皆有擔心與不舍。 作為基地的負責人,莫爾頓與朵麗絲是無法離開的,艾諾選擇和雪憲一起回去。打算加入他們的,還有傷勢未愈的雷利,以及永遠追隨陪伴雪憲的圣殿導師白博士。 “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這是我作為你的老師的職責。”白博士的眼神平靜而和藹,“但是,是你的選擇讓這段人生旅程更有意義?!?/br> 雪憲沒有拒絕,他知道老師不會改變心意,也不打算勸阻。 “謝謝您?!彼p聲說。 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離開伊撒爾需要回去納哈一趟,雪憲本想和他一起走,被涂教授制止了:“你現(xiàn)在不適宜進行長時間的飛行。情況這么緊急,相信伊撒爾也會全力提高飛行速度,他很快就能回來?!?/br> 涂教授說得不無道理,連伊撒爾也沒有反對:“嗯,你和他們走,我們在海岸線會合?!?/br> 雪憲其實不覺得自己的身體變差,但所有人好像都把他當成了一個瓷娃娃,包括伊撒爾在內。 不過他清楚這時候不能添亂,便點點頭:“好?!?/br> 除了雪憲,伊撒爾是不可能讓任何人騎在自己背上的,因此他是一個人離去。 看著伊撒爾走入森林深處,隨后狂風席卷,巨龍扇動雙翼在天際遠去,莫爾頓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疑惑:“你們分開行動,伊撒爾要怎么準確地找到你的位置?” 巨龍的身影越來越小,逐漸消失。 天空留下了一道若隱若現(xiàn)的氣流,而掀動森林的風還沒完全停止。 “我們心意相通?!毖椷h眺天際,黑發(fā)隨風微微拂動,“伊撒爾總能感應到我,找到我?!?/br> 莫爾頓:“心意相通?” “嗯?!毖検栈匾暰€,對他說,“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我和他能共享彼此眼中的世界。” 在谷地時就見過雪憲與龍形態(tài)的伊撒爾互動,莫爾頓認為他們之間的確堪稱奇妙,如在另一個維度一般,他們之間的交流是神秘而不可見的。 雪憲和伊撒爾的關系,只能用天定的緣分來形容,他們無法彼此相伴終生的遺憾,使得基地的人們聽說后,無不為此動容。 告別時刻,莫爾頓伸出雙臂擁抱了雪憲:“希望你們能在棲息大陸找到解決的辦法。” “謝謝你,莫爾頓?!毖椦壑杏可蠠釡I,又說,“對不起,我很抱歉,不能陪著基地的大家了。” 聽到雪憲這么說,莫爾頓也有些哽咽:“能遇到您,是我和大家的幸運。放心吧,我和朵麗絲會照顧好他們,我們在這里等您回來?!?/br> 這個高高瘦瘦的黑皮男人,從第一次見面時的狹隘到擁有如今容納一切的寬闊胸懷,看待事物的方式已完全不同,他會成為最好的基地領導者。 隨后告別的便是朵麗絲、亞瑟,還有基地其他人,灰撲撲的補給站建筑就在不遠處,而雪憲最想告別的那個佝僂慈愛的身影已經(jīng)不在了。 和雪憲一樣,艾諾也背上了自己的背包,里面幾乎放著他的全部家當,除了弓箭,他還試圖帶上槍支,這樣會讓他更有安全感,但被白博士溫和地勸住了,攜帶這樣的武器是無法登上水行艇的。 分離是平靜而略顯沉默的,每個人都知道這次告別意味著什么。 臨行者跟著軍方往停住飛行艇的地方走,腳踩在秋日布滿落葉的地面,發(fā)出嘎吱聲響。 艾諾一步三回頭。 雪憲一次也不敢往回看,他知道所有人都佇立在圍欄外,都在默默地目送他們遠去。 這些被拋棄的人,多少是因為雪憲的關系被聚集在一起,在看不到希望的龍嶼有了棲身之地,也是因為雪憲,他們一起重拾希望,建立了新的家園。 可是圣子是他們的,也是更多民眾的,雪憲終將奔赴他生來的使命。 * 在中型飛行艇上,雪憲聽著引擎轟鳴聲由起飛時的嘈雜,到平穩(wěn)飛行時的微不可聞。 白博士有點暈機,和他們說了幾句話便靠在椅背閉目養(yǎng)神。艾諾則十分緊張,被告知可以脫下隔音耳罩后,仍不敢將它從耳朵上取下,生怕做錯了什么導致危險。 艾諾從未坐過飛行艇,甚至沒怎么接觸過科技產(chǎn)物,更不曾有過這樣的離地高度。在高空中的他目視前方,神情嚴肅,還是雪憲靠過去,替他把不太舒服的耳罩摘了下來。 “沒事了,艾諾?!毖椄嬖V他,“我們在這里很安全?!?/br> 艾諾只見過莫爾頓行駛小型飛行艇,他比劃:“我們這么多人,這個機器會掉下去嗎?” 雪憲搖搖頭,微微笑道:“當然不會,我們還遠不到它的載重范圍。飛行艇在棲息大陸是很常見的交通工具,醫(yī)療隊、警衛(wèi)隊都常使用它們,等你去了棲息大陸,就會常??匆娝鼈兊纳碛?。” 艾諾是在龍嶼長大的,不懂醫(yī)療隊和警衛(wèi)隊都是干什么的,他沒有追問,而是繼續(xù)比劃:“可是,太高了,我有點害怕?!?/br> 雪憲輕輕拉著他的手,希望能給他一些安慰:“不用怕。你看,在這樣的高度我們能看見平時無法發(fā)現(xiàn)的美景?!?/br> 龍嶼的確很美。 或者說,是無窮星的確很美。 每當在空中俯瞰地面,山川、河流,森林峽谷,都會呈現(xiàn)出普通視角難以企及的遼闊壯麗。當然,雪憲在高空的大部分經(jīng)歷都是和伊撒爾一起的,這樣的高度,輕而易舉就能讓他想到騎在龍脊上的時光。 雪憲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回去棲息大陸,他已完全適應并喜歡上了在龍嶼的生活。 離開這里,便象征著一段生活的終結。 幸好,有龍陪他一起。 艾諾難得露出孩子氣。 他覺得自己沒有雪憲那么勇敢,畢竟雪憲是經(jīng)常騎龍的。 亞當斯士官與海岸線通訊完畢,正好聽見他們的談話,便也坐下來,以專業(yè)的方式向艾諾解釋為什么飛行艇搭載這么多人和物資不會墜落。 雪憲正看著遠處出神,有人忽然在他身旁說了句:“你為什么回去?” 他回過頭,發(fā)現(xiàn)提問的人是雷利。 雷利的傷還沒好,為了方便包扎和清理傷口,一頭金發(fā)被剃得很短,反倒使得他本就英俊的五官更加明朗。他這次回去,一來是涂教授的意思,涂教授希望他能回去養(yǎng)傷,否則不好和菲教授交待,二來是他對龍族頗有研究,執(zhí)政廳那邊希望若是有更多的人轉化為龍后,他通過對龍的了解,作出些有利的戰(zhàn)術幫助。 而雪憲要回去的原因,眾人早已清楚明了。 所以雷利這么問,雪憲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可是,與其說是提問,不如說是自言自語,因為雷利接著就說:“我沒見過像你這樣的人?!?/br> 雪憲:“……” 這是褒義還是貶義? “既然已經(jīng)來到了龍嶼,還得知了那么多的真相,做不做圣子都該由你自己說了算?!崩桌f,“你自由了,難道不該是去過你想要的生活才對?你明明可以走,但你先是去基地擔任不屬于你的職責,又是返回棲息大陸繼續(xù)做個注定犧牲的棋子,為什么?” 雪憲說不上來,他和雷利,好像在很多方面都是截然不同的人。 他的價值觀、理念,雷利不一定會贊同。 但他沒有解釋的必要。 雷利只是問一問,大概也是有些了解雪憲的。 圣子從小被教育付出,被灌輸他們是“神賜的孩子”的理念,或許真的是有些神性在身上。 圣子擁有世界上所有崇高的品德,象征最美好的事物。 “你好像總是能輕易地接受你的命運?!崩桌f,“和新文媒體評論的一樣。” “這沒什么不好。”雪憲反問道,“不是嗎?” 他們已經(jīng)遠離森林,正在飛離一處山谷,初生的秋色與未盡的夏意,使得山谷里的植被浮現(xiàn)許多不同色彩,如傾倒的油畫筒。 雪憲神情真摯,是一抹純粹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