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紛紛警覺：“是什么？”

    若是野獸還好，若來的是惡龍——上次在土洞被三頭惡龍襲擊的事還歷歷在目。

    亞瑟用望遠(yuǎn)鏡觀察一陣：“有光亮……好像是人。是人?。∷麄兇蛄耸蛛娡?，朝基地來了，快開門！”

    圍欄打開了。

    來者共有三人。

    一個黑發(fā)黑眼的東方年輕人，軍人打扮。一個金發(fā)的高個子，看著很斯文，他還背著一個老人。

    三人看起來都飽經(jīng)風(fēng)霜，很是狼狽。

    隔著人群，穿軍裝的黑發(fā)年輕人一眼就看到了雪憲，聲音都變了調(diào)：“圣子殿下！”

    雪憲站在靠后的位置，正在對年輕人身上的軍裝疑惑。

    那個軍人卻非常激動，緊接著又喊道：“我們終于找到您了！您快看，這是誰！”

    金發(fā)藍(lán)眼的高個子也緊緊盯著雪憲，幾秒后，他側(cè)過身，露出了背上老人的容顏。

    雪憲朝他們的方向走了幾步，猛地怔住，瞳孔霎時放大，隨后，清澈的淚水便迅速充盈眼眶。

    他撥開人群，飛奔而至，眼淚大顆大顆地滑落，嘴唇顫抖著，半晌都沒能從喉嚨里擠出一點聲音。

    *

    白博士與夏英、雷利三人在龍嶼尋找雪憲的蹤跡已經(jīng)一個多月，中間的艱辛不予贅述，生存越是艱難，白博士就越是擔(dān)心雪憲。前幾天，他們在一處森林里遭遇了變異狼群的襲擊，幸好有軍人夏英和機敏的雷利在，他們合力才殺出重圍。但不幸的是白博士被狼咬傷了腿，無法再行走，此后便一直由雷利與夏英輪流背著他前進?？上麄償y帶的醫(yī)療背包也丟失了，傷口沒有得到很好的處理，白博士有些發(fā)燒，陷入了昏迷。

    哪怕是在雪憲最最想念老師時，也只是幻想自己能回到棲息大陸回到圣殿。老師會親自來到龍嶼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這種事，是雪憲連做夢都沒有想到過的。

    白博士被抬進了雪憲的小房間，阿琳娜已經(jīng)迅速拿來了草藥給白博士的腿做包扎，而朵麗絲也給饑渴交迫的夏英和雷利安排了水、食物。

    夏英說，他們是在迷路之后看見了基地的指示牌，跟著路線圖找到這里的。

    看到圍欄里的亮光時，他們只欣喜地認(rèn)為他們得救了，卻完全沒想過會在這里找到雪憲。說到這意外之喜，連身為軍人的夏英都忍不住激動哽咽。

    雪憲問：“你們是怎么穿越風(fēng)暴港的？”

    夏英：“軍方研發(fā)了一種新型的水行艇，很大，和潛艇差不多，理論上能承受多次水底威壓……還在測試階段，白博士與科學(xué)院寫了聯(lián)合申請，執(zhí)政廳同意了他們的請求，我們就一起過來了?！?/br>
    雪憲眼眶還是紅的，奇怪道：“科學(xué)院？”

    科學(xué)院的人怎么也會來？

    “嗯。”夏英掃視周圍，這里還有其他人在，便答得模糊，“是的?！?/br>
    雪憲來不及細(xì)想，問：“現(xiàn)在就剩下你們了嗎？”

    夏英：“不是的。我們分成不同的小隊行動了?！闭f到這里，頓了頓，“我們?nèi)齻€人是專程來找你的。”

    棲息大陸派人前來棲息大陸尋找圣子的消息，很快在基地里不脛而走。

    這個夜晚注定是不眠夜。

    阿琳娜等人離去，留下空間給他們說話。

    房間里靜下來，夏英看著從窗戶里透進來的光亮說：“沒想到這里竟然還有電燈?！?/br>
    這里與夏英他們幻想中的有一些差距。

    雖然不現(xiàn)實，但他們看到指示牌上寫的“感染者收容基地”幾個字時，首先想象的便是堅實牢固的大型建筑。實際上這里只有這個灰色的圓建筑算得上牢固，其它房屋還沒修建完善，規(guī)模很小，一切設(shè)施都很簡陋，看得出人們也剛剛才建立起生活秩序，其實還稱不上是一個“基地”。

    基地的照明設(shè)備很少，只有院子與規(guī)劃出來的大廳里安裝了燈泡。因為這些燈足夠亮，他們便巧妙地給每個房間都開鑿了朝向照明設(shè)備的窗戶，眾人夜里僅靠外面透進來的光便能獲得照明。

    “這里原來是一個軍方的補給站，本來就有一些光能接收設(shè)備?！毖椪f，“莫爾頓又撿回了一些光能板，接收足量光能后，重新接通了電路，基地就有照明電了。以前的這里和舊基地，都是使用一種桐油燈。”

    雪憲看起來已經(jīng)完全適應(yīng)了這里的生活。

    講述這些在夏英與雷利眼中很不可思議的事，語氣平常。

    夏英：“還有舊基地？”

    雪憲說是，告訴他們：“在距離這里很遠(yuǎn)的地方，人們住在挖掘出來的土洞里，但前段時間被龍襲擊，那里已經(jīng)廢棄了?！?/br>
    “龍？”夏英臉色微變，“我們在路上也遇到過龍，但很幸運，沒發(fā)生什么事?！?/br>
    雷利終于開口：“人身上有感染物，龍一般不主動攻擊人類，除非被挑釁或者是爭奪領(lǐng)地?！?/br>
    雪憲朝他看去，他卻也只是看著雪憲，不說話了。

    雷利還沒介紹過自己，知道他性格古怪，夏英便替他說道：“這是雷利·科爾森，科學(xué)院的人，他的專業(yè)就是研究龍。我們這一路上多虧有他幫忙，否則我和白博士可能到不了這里?！?/br>
    “你好，雷利。”雪憲對他點點頭，接回剛才的話題，“你說得對，不是所有龍都是壞的，也有很好很善良的龍。”

    夏英：“善良的龍？”

    雪憲道：“是的?！?/br>
    夏英不敢茍同，只覺得圣子好像變了很多，和他印象中的那個少年不一樣了，但又覺得他以前只是見過公眾面前的圣子，和圣子并不熟悉，不夠了解而已。

    雷利則保持緘默，沒再加入他們的對話。

    雪憲低下頭，用毛巾給白博士擦了額頭上的汗，聽到一陣奇怪的細(xì)微聲響，他抬頭尋找了一陣，目光落在夏英背著的一個儀器上：“那是什么？”

    夏英精神緊繃還沒放松，被這么一問，才反應(yīng)過來：“啊，是能量振蕩器。我忘記關(guān)了?！?/br>
    夏英把儀器拿下來，雪憲看到屏幕上正不斷重復(fù)波動著同一個繁復(fù)的花紋。

    雪憲：“做什么用的？”

    夏英回答：“找您。”

    “是什么原理呢？”雪憲好奇，“我以前沒聽說過這樣的東西?！?/br>
    “白博士說，您身上有特殊的能量波動，這個儀器是介質(zhì)對能量頻率的顯現(xiàn)……”夏英忽然變得吞吞吐吐，好一陣才說，“我、我也說不清楚其中的原理?！?/br>
    這時，有人來到房間門口敲了敲。

    三人都朝外看去。

    來的是艾諾。

    雪憲問：“怎么了艾諾？”

    艾諾口不能言，用手做了比劃，雪憲已經(jīng)能看懂大半，大概理解他的意思，對夏英他們道：“艾諾說現(xiàn)在很晚了，想帶你們先去休息?！?/br>
    基地的房屋還沒完全建好，能留宿的床鋪有限，朵麗絲本臨時做了分配給夏英他們，但艾諾提出他可以別人擠一晚，讓夏英與雷利去睡他的床，白博士則留在雪憲的房間。

    眾人的精神上雖然無法入睡，但身體都疲憊至極，白博士還昏迷著，談話也不急在一時，于是他們便聽從基地的安排，準(zhǔn)備跟隨艾諾離開雪憲的房間。

    臨走前雪憲叫住了少年：“謝謝你，艾諾?！?/br>
    艾諾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拍拍自己的胸膛，又指了指床上的白博士。

    “好，你也早點休息?！毖椕靼琢?，也對艾諾笑了笑，“如果有事我就來叫你幫忙。”

    話是這么說，雪憲卻在床邊守了一整夜，只斷斷續(xù)續(xù)地瞇了一會兒。有好幾次，他都擔(dān)心這只是自己的一場夢，睜開眼看見昏睡著的老師，才能放下心來。

    雪憲沒有父母，白博士便是父母般的存在，從他還在圣殿的育幼園時起，白博士便對他悉心教導(dǎo)，常伴左右，對他來說是生命里最最重要的人。

    天快亮?xí)r，白博士從昏迷中悠悠醒轉(zhuǎn)。

    見到守在身邊雙眼通紅的雪憲，白博士也怔了怔，恍如身在夢中，直到雪憲落下淚來，叫了一聲“老師”，他的心理防線才全面瓦解，當(dāng)場老淚縱橫。

    師生倆擁抱著，彼此都有無數(shù)的話想要對對方說。

    雪憲的千言萬語最終只匯成了一句：“我以為再也見不到您了?！?/br>
    白博士坐在床上，靠著墻壁，不知是不是因為病痛，才短短半年不見，他看上去蒼老了很多，頭發(fā)白了大半。他顫顫巍巍抬手，像以往一樣摸了雪憲的頭，道：“你長大了?！?/br>
    少年人處于成長期，幾乎是一天一個變化。

    剛分別時，雪憲的臉上還有圓嘟嘟的，帶著嬰兒肥，現(xiàn)在已經(jīng)消退了，輪廓變得更加立體。他好像也長高了一些，身材清瘦，穿著洗得看不出顏色、打了補丁的衣服，氣質(zhì)也悄然發(fā)生了變化。

    從前的雪憲是軟糯的、溫順的，現(xiàn)在的雪憲則更為堅韌、強大，仿佛一塊璞玉經(jīng)過打磨雕琢，發(fā)出了溫潤的光芒，是rou眼可見地成長。

    “對不起。”白博士又濕了眼眶，“我很抱歉……讓你受苦了?！?/br>
    “不是您的錯?！毖棑u搖頭，“我曾經(jīng)試過用您教我的方法聯(lián)系圣殿，但是信號被‘明目’攔截了。”

    白博士點點頭：“我知道?！?/br>
    雪憲問：“找到他們是誰了嗎？”

    “沒有。”白博士艱難開口，“他們躲得很好，至今沒能確認(rèn)他們的身份?！?/br>
    兩人分別交流了些分開后發(fā)生的事。

    “明目”對雪憲做下的惡劣行徑與欺騙手段，再次引起了白博士憤怒，而可氣的是，作為棲息大陸如今混亂局勢的始作俑者，“明目”竟還獲得了部分支持者。

    現(xiàn)在棲息大陸的反政府言論塵囂日上，“需要龍火”的呼聲反而越來越高。這些“明目”的支持者認(rèn)為執(zhí)政廳應(yīng)該停止將畸變體送往龍嶼的行為，那不僅自欺欺人，還會激怒惡龍，總有一天它們會卷土重來徹底毀滅棲息大陸。而且，他們還提出人類應(yīng)該重新與龍族建立合作關(guān)系，以龍火定期處置畸變體，換取健康人類的長期穩(wěn)定。

    “安城淪陷后，錫藍(lán)與北部也出現(xiàn)過幾波畸變潮?！卑撞┦空f，“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得到了控制，通往整個北部的路線都被封鎖了，進出主城也需要通過基因檢測，但仍有大量從安城逃出的難民不斷涌入?！?/br>
    雪憲越聽越是揪心，問：“我聽說圣殿暫時關(guān)閉了?！?/br>
    白博士：“……是的。”又安慰，“科學(xué)院正在研發(fā)強效抑制劑，雖然伴隨了一些副作用，但也算有了成果。”

    雪憲聽到這個消息，心中稍微松快了一些，轉(zhuǎn)而問道：“那，既然已經(jīng)有了抑制劑，以后執(zhí)政廳還會把感染者送來這里嗎？”

    可惜白博士沒有給出他想要的回答。

    “……會?！卑撞┦空f，“只要有人畸變，就會。棲息大陸處理不了畸變體?！?/br>
    這個回答是赤裸裸的現(xiàn)實。

    像吉姆這個保持中立看法的普通人說的那樣，除非找到徹底治愈的辦法，否則為了人類長遠(yuǎn)的未來，只能將畸變體送至遠(yuǎn)離棲息大陸的地方。

    雪憲沉默了一陣，又問：“您一直都知道這件事嗎？”

    白博士誠實地回答：“是?！?/br>
    一直以來因為規(guī)定，因為種種重要的原因，白博士都無法對圣子吐露這件事的真相。此時雪憲了解了，白博士有很多想要勸慰他的話，但雪憲甚至都沒有露出難過或軟弱的表情，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在見到白博士之前，他本還有無數(shù)問題要問，此時卻又覺得不那么重要。有些問題就算有了答案，也無法改變事情的本質(zhì)。

    世事難以兩全，個人的意愿與全體的命運相比較什么也不是。

    白博士：“你會怪我嗎？”

    雪憲：“不會的。”

    房間里陷入了一陣安靜。

    白博士的精神狀態(tài)不大好，身體也很虛弱，雪憲去給他倒了一杯水，扶著他喝下，這才重新坐到他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