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像個冰冷的、虎視眈眈的野獸，好像出現(xiàn)在這里的唯一原因就是圣子雪憲，那個馴服了他的人。

    伊撒爾也朝莫爾頓看了過來。

    莫爾頓心里一突突，竟手一抖，把野兔掉在了地上。

    他把野兔撿起來，心道，雖然他們不能徒手控制畸變體，但至少他們還有能力喂養(yǎng)基地的人，也不算太沒用。

    夜里，人們分食了不多的食物，在篝火旁讀了妮可以前寫下的一些詩句，以作對她的紀(jì)念。

    情緒不佳的羅杰，在聽到一半時忽然喊道：“你們別念了！”

    并憤怒地起身跑開。

    雪憲跟上去想要安慰，篝火旁的人們也就散了。

    伊撒爾在這時消失了一段時間。

    雪憲猜想伊撒爾是去捕食了。

    混亂之后，他坐在空地的一個樹樁上，等了伊撒爾一陣。

    夜風(fēng)習(xí)習(xí)，女星升至夜空上方時，雪憲才回到分配給他們臨時居住的房間去。

    時至半夜，土洞外傳來了動靜。

    有重物落地的聲音。

    這引起了莫爾頓的警覺，他抓起一根長矛，叫醒幾個伙伴一起來到了洞外。

    外面卻是莫名消失的伊撒爾。

    他不知道去了哪里，扎起來的頭發(fā)有些亂了，衣服上還染了一些血跡。

    一頭兩三百斤的野豬躺在他的腳邊，足夠基地的人吃上好幾天。

    眾人：“……”

    一個人出去捕了這么體型大的野獸不說，但那么隨意地拖了回來，這也是行的嗎？

    伊撒爾把野豬留在空地上，什么也沒說，便徑自走入土洞，顯然那是他留給基地的。

    人們紛紛自動讓行。

    雪憲睡眼惺忪地站在后方的位置，也看清了這一幕，不由得有些意外。

    在補給站時，伊撒爾非常護(hù)食，捕回的獵物只給雪憲一個人，艾諾與阿琳娜根本無法靠近他的獵物半步。

    伊撒爾走近了，低頭看著雪憲，仿佛在說“我來喂養(yǎng)你的族群”。

    雪憲理解到了他的意思，正要對他說些什么，卻被伊撒爾俯身一把抱了起來，引得他輕呼一聲：“伊撒爾！”

    眾人都看著他們。

    雪憲不好意思地想從他身上下來，伊撒爾卻大步往前走，直接將他抱回了房間。

    洞外很快就嘈雜起來。

    大半夜的人們開始處理野豬，每個人喜形于色。

    雪憲被放在床上，因為伊撒爾幫助基地捕獵的事情感到高興，也不去計較什么面子了，他關(guān)心地問伊撒爾：“你把獵物都留給大家，自己吃過東西了嗎？”

    伊撒爾“唔”了一聲，嗓音微沉。

    雪憲抬頭，看見伊撒爾拆掉礙事的發(fā)圈，銀發(fā)重新披散下來，恢復(fù)了一些非人妖異的美感。

    龍當(dāng)然已經(jīng)飽餐一頓了。

    在他的薄唇邊，還殘留著一些新鮮的屬于獵物的血跡。

    第48章

    雪憲去找到毛巾打濕，讓伊撒爾不要動，幫伊撒爾把臉和手都擦得干干凈凈。他以前沒幫伊撒爾梳過頭發(fā)，現(xiàn)在又拿出了梳子，幫伊撒爾把頭發(fā)也梳順理直。

    這頭龍很享受雪憲的服務(wù)，不僅真的一動不動任他擺布，還舒服得閉上了眼睛。

    以前雪憲幫龍撓癢時，它就差不多是這樣的反應(yīng)。

    外面的人們還在熱火朝天地處理野豬rou，好像還重新架起了火堆，要處理豬身上的鬃毛。

    走道里也不時有傳遞器具的急促腳步聲。

    等全都整理好了，雪憲感到肩膀一沉，伊撒爾就張開雙臂，將上半身靠在了他的身上，是非常自然的充滿依賴感的親昵。緊接著，伊撒爾把一個物體塞進(jìn)雪憲手里。

    “這是什么？”雪憲奇道。

    等他看清楚了，才露出意外的表情。

    “伊撒爾，你回去過小島嗎？”

    那是雪憲之前用枯木刻出來的龍形木雕，他曾把它作為禮物送給了伊撒爾，它應(yīng)該是留在小島的巢xue里的。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伊撒爾去把它拿了出來。

    伊撒爾低低地應(yīng)了一聲：“嗯?！?/br>
    看到木雕，雪憲就想起一些在巢xue里面的事，他推開伊撒爾，四處尋找能放它的地方，最后把它用繩子系起來，掛在了背包上。他覺得，伊撒爾應(yīng)該暫時不會要求他們一起回去“筑巢”了，這令他松了一口氣。

    伊撒爾看著雪憲做完了這些。

    等雪憲回到床邊以后，伊撒爾突然開口對他說道：“……人會死。”

    伊撒爾使用的是陳述句，只有語氣帶著一些細(xì)微的疑惑。他說人類語言時的邏輯一向不算非常流暢，雪憲通常能立刻明白他想要表達(dá)的意思，但這還是第一次，伊撒爾主動提起一個話題。

    雪憲忽然感到一陣不適應(yīng)，也感到了一種看見成長的欣慰。

    龍開始了思考，這是一種思維上的飛躍。

    他問道：“為什么突然說這個？”

    伊撒爾的頭發(fā)挽在耳后，聲音里夾雜著屬于龍的一絲雜音，很低沉：“他們長大。貝拉，黛西……妮可?！?/br>
    雪憲平靜地回答：“是的，他們長大。人類最初像貝拉那樣，是一個小嬰兒，然后慢慢地他們長成了黛西羅杰那樣的小孩，再然后變成青少年，像我，接著變成成熟的大人，像妮可。我剛從培養(yǎng)皿里出來的時候也像貝拉那么小，不，還要小一些……每個人類都是這樣的，他們會長大。”

    伊撒爾道：“他們長大，再死去?！?/br>
    雪憲沒有想過伊撒爾會觀察到這些，他以為伊撒爾只是在看，都算不上旁觀。

    他想了想，告訴伊撒爾：“不是的，不是每個人都像妮可或者黛西的mama那樣，大部分人都能活到馬倫爺爺?shù)哪昙o(jì)，甚至更久。而且，沒有畸變的人們還會比馬倫爺爺更健康，比如我的老師白博士，他就和馬倫爺爺?shù)哪昙o(jì)差不多，馬上就要七十歲了。老師常常說他是個很幸運的人，所以肩負(fù)更加重大的責(zé)任?！?/br>
    七十歲，或者八十歲。

    這就是大部分人類的年紀(jì)。

    伊撒爾動了動嘴唇：“人的一生，很短?！?/br>
    七八十歲，抑或更加長壽的八九十歲，對人類來說其實是非常漫長的歲月，但對龍來說，的確是非常短暫的。哪怕不像伊撒爾的族群一樣能夠“永生”，普通的龍也有兩三百年的壽命。

    上次他們曾經(jīng)淺談過這個話題，但當(dāng)時的伊撒爾并不在意，或者說他那時沒有理解到其中真正的含義。

    雪憲以前也曾思考過這個問題，尤其是看到陪自己從小長大的白博士日漸老去，他也曾有過慌亂和惋惜。

    不過現(xiàn)在他不那么想了。

    他告訴伊撒爾：“人類的生命的確很短暫。不過，也可以從更長遠(yuǎn)的方向看，人類的個體會死亡，但人類的火種會延續(xù)，整個種族會繁衍。就算個體死亡了，人類的身體也會分解成原子，化為雨滴、塵埃，某天與一株草、一棵樹結(jié)合，變成新的生命繼續(xù)存在于這個世界里，循環(huán)往復(fù)。某種意義上，我們也和你的族群差不多?！?/br>
    “不?！币寥鰻栒f，“我們消亡，然后蘇醒?！?/br>
    雪憲點點頭。

    “我們重新成為一顆蛋，不變成草，樹。我們還是我們。”伊撒爾的金眸看著雪憲，進(jìn)一步說道，“我標(biāo)記你，完成契約。你也蘇醒?！?/br>
    雪憲聽懂了，他明白過來，原來伊撒爾一定要筑巢，說什么要完成契約，是因為這個？

    他終于弄明白了伊撒爾想要表達(dá)的意思，難怪之前伊撒爾對他說“我會找到你”，他沒想到其中竟然有這樣的根據(jù)。

    龍不懂人類的規(guī)則，也沒想過要解釋說明。

    但是在這個基地，在親眼見證了人類的新生兒、老人，以及死亡之后，伊撒爾首次真正觸摸到了人類生命的起點與盡頭。

    所以他主動解釋了規(guī)則。

    雪憲迷茫道：“我……也蘇醒？我會變成一頭龍嗎？”

    伊撒爾說：“會。”

    雪憲愣住了。

    伊撒爾靠過來，額頭抵著雪憲的額頭，語意溫柔：“不分開。”

    這實在是件很奇幻的事，匪夷所思。

    可是伊撒爾說得那么認(rèn)真，讓雪憲的被需要感再次變得強烈。

    他沒有來處，但有人在替他計劃歸處。

    雪憲沒想過要永生，或者要變成一頭龍。

    但眼中涌上熱意。

    “謝謝你，伊撒爾?！?/br>
    這夜，在人類基地留宿的第二個夜晚，兩人都睡得安穩(wěn)了許多。隔壁馬倫爺爺?shù)暮粑暸紶枙蓴_雪憲的睡眠，但他每次都只是皺了下眉頭，就下意識地往伊撒爾身邊靠，把臉埋了起來。

    伊撒爾的睡眠需求比較少，但也短暫地睡了一覺，睡得很沉。

    翌日早上，基地的每個人都分到了新鮮的rou食。這令眾人都不太敢接近的伊撒爾獲得了歡迎和感激。

    朵麗絲和黛西來時伊撒爾不在，他還是不習(xí)慣長久地待在人類居住的地方。

    “我是想代表大家來謝謝伊撒爾的?！倍潲惤z說，“他不在，麻煩您轉(zhuǎn)達(dá)?！?/br>
    雪憲說：“你們不用客氣，伊撒爾不在意這個。”

    朵麗絲笑著說：“他對您真好。”

    雪憲也這么認(rèn)為，不過朵麗絲的笑容總讓他覺得他們在某些方面的認(rèn)知不一樣。

    “嗯，伊撒爾一直都是很好的?！?/br>
    基地的土洞里有些地方需要修繕堅固，人們?nèi)×撕芏嗄静幕貋?。雪憲之前說學(xué)習(xí)過和建筑有關(guān)的課程不是吹牛，雖然他當(dāng)時只是作為一門興趣課來學(xué)習(xí)的，但還是能幫上一些忙。

    羅杰的電子筆記本還配有筆，使用起來比較方便，雪憲還找他借用過來，特地給需要加固的地方畫了說明圖解。另外，他也在羅杰的這個電子筆記本里發(fā)現(xiàn)了關(guān)于龍巢分布的標(biāo)記。

    雪憲找到自己的電子筆記本，打開地圖做了對比，這核實了他之前的猜測，每一艘飛行艇和偵查員都負(fù)責(zé)了龍嶼的不同區(qū)域，收集情報匯報給棲息大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