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試過對別的龍使用它們的語言，只有一次起了作用?！卑⒘漳日f，“那次我和艾諾徒步經(jīng)過沙丘，在那里和一頭青龍狹路相逢。當時我以為我們會死，但在我表達沒有惡意之后，它竟然放我們離開了。”

    龍的智商各不相同，能交流的程度自然也不一樣。

    “慢慢來吧孩子，你會懂得它的語言的。”

    阿琳娜說。

    “你和它心意相通?！?/br>
    傍晚，起風了。

    雪憲使用軍刀將熊皮剝離，經(jīng)過輕度烘烤以后掛在墻邊晾干。風一開始很小，大約在半小時后忽然變大，刮得森林里不斷地發(fā)出怪聲，像有個巨大的音響在播放般，從四面八方而來。

    阿琳娜說那是從風暴港來的風。

    這片森林距離風暴港雖然很遠，但處于同一連貫地貌，在每年的這幾個月份，受潮汐變化影響，那里的風都會涌向內(nèi)陸。

    雪憲學過無窮星地理。

    由黑海為界，無窮星被分成了不均等的兩部分。一半是占據(jù)陸地總面積近70%的、最完整的一塊大陸，被稱為棲息大陸，一般則是由數(shù)個小島與小面積大陸組成的龍嶼。

    黑海中有深不可測的海溝，磁場異常，飛機潛艇難以穿越，只有一小塊海域能夠暢行?；煦缛罩暗哪且粓龃髴?zhàn)，使得那塊海域下出現(xiàn)“漏斗”，海水倒吸，海面風暴不斷，徹底毀滅了這唯一的通行之路，后來人們稱它為風暴港。

    篝火旁，阿琳娜依舊披著厚衣服：“今晚又會來一批人了?！?/br>
    雪憲不解。

    阿琳娜說：“每年他們只在這個季節(jié)送出水行艇。港口風暴的方向變了，水勢也受波動影響，水行艇會比較容易抵達龍嶼。等到下個月，就不會再有人來?！?/br>
    雪憲這才知道，棲息大陸不是每天都會送出水行艇的。他們甚至計算好了概率，選擇了最“萬無一失”的季節(jié)。

    外面的風刮得怪叫不止。

    龍無法進屋避風，蜷縮在他們平常做飯的小棚子下，半瞇著眼睛。

    它剛吃了雪憲烤制的熊rou，肚子填得飽飽的，而這風對它來說似乎算不得什么。

    阿琳娜注意到雪憲朝外面看，說道：“等再過幾天，我和艾諾就會離開這里往海岸線走，一邊尋找一些必需品，一邊看看有沒有幸存者?！?/br>
    雪憲問：“你們經(jīng)常去尋找幸存者嗎？”

    阿琳娜說“是”，又說：“但不是每次都找得到。”

    “外面很危險，有很多重度畸變體?！毖椀?，“海岸線附近也有很多龍。”

    “龍不可怕?！?/br>
    阿琳娜說。

    “它們的求偶期快結(jié)束了，求偶期一結(jié)束，我們就會安全很多，龍對人類其實沒什么興趣?！?/br>
    雪憲想起了那頭把他抓走的黑龍，對方好像對他很有興趣的樣子……

    這些龍怎么回事？在求偶期時都不分辨對象的嗎？

    難道篤篤多也和那頭黑龍一樣，在求偶期被蒙蔽了雙眼？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慮，阿琳娜笑道：“你的小龍可不是一般的龍?！庇纸又鴦偛诺脑掝}說，“我們會離開一陣，希望到時候能帶回來一些新的人。不過希望比較渺茫，常常是找到了，走到半途他們忽然發(fā)病，也就走了?！?/br>
    雪憲知道阿琳娜婆婆說的“走”是什么意思。

    就像羅多曾經(jīng)告訴過他的那樣，也像他在途中遇到過的“惡靈之地”那樣。

    幸存的人們會將畸變體焚燒，以免他們傷害更多的人。

    “所以我們只是出去一趟，遇見一些人，接收一些外界的消息，然后……處理好他們?！卑⒘漳瓤粗棧艾F(xiàn)在看來……情況好像更糟了?！?/br>
    兩天相處下來，雪憲很明顯不是一個重度畸變體。

    他身上沒有任何畸變的癥狀，連一個輕度的畸變體都不是。

    更不要提他殘破的圣裝和身上的刺青。

    阿琳娜問：“圣殿現(xiàn)在還接待畸變體嗎？”

    雪憲心中突突一跳：“嗯?！?/br>
    阿琳娜：“你也還是唱圣歌？”

    雪憲臉上發(fā)熱：“是的。”

    阿琳娜陷入了長久的靜默中，很久之后才說：“我最后一次見到圣子，是在一個寒冷的夜晚。安城通往主城的電軌在半途上出了故障，第12車廂里，滿滿都是等著去圣殿的病發(fā)者。我們不被允許下車，當?shù)氐木用窈軕峙挛覀?，電軌又遲遲無法排出故障。當時有人已經(jīng)很嚴重，一旦步入五度畸變，整個車廂的人可能都會遭殃?！?/br>
    “圣子希亞冒著風雪，說服圣殿和護衛(wèi)隊，乘坐一艘飛行艇從主城而來?！?/br>
    “有人往他身上吐口水，扔垃圾?！?/br>
    “圣子什么也沒說，只是站在車廂外面給我們唱了整晚的凈魂曲。他的圣裝很長，和雪一樣白，像一朵不敗的倦鳥花?！?/br>
    雪憲靜靜地聽著，他知道這件事，曾經(jīng)聽白博士提起過。

    “圣子希亞現(xiàn)在還好嗎？”阿琳娜問。

    “他在二十二歲那年，就已經(jīng)退任了?！毖椪f，“我想他應該很好?！?/br>
    “二十二歲？那么早？”

    “是的。我們……都只有十幾年的在任時間?！?/br>
    又過了一陣。

    阿琳娜很模糊地說：“你們應該飛得遠一點。”

    雪憲問：“您說什么？”

    阿琳娜猙獰的半邊黑色身體隱沒在光線中，好像經(jīng)過長久的思考，才再次說：“你，和你的小龍。你自由了，應該去更遠的地方?！?/br>
    隨后，風聲變得越來越大，連交談聲都聽不清。

    阿琳娜已到暮年，不一會兒就困得瞇起了眼睛。從縫隙里刮進來的風吹得篝火晃動，雪憲被人拍了一下，轉(zhuǎn)頭一看卻是艾諾。

    “跟、我、來。”

    黑皮少年拿著一盞油燈，沖他做了個這樣的手勢。

    雪憲嚇了一跳，問他：“去哪里？”

    艾諾看上去有點興奮，比劃了一通，好像是有什么東西想讓雪憲看。

    雪憲跟著艾諾離開篝火堆，七轉(zhuǎn)八轉(zhuǎn)地，來到了一個被隔出來的小房間里。雪憲先前參觀過，知道這里曾經(jīng)是亞歷山大的房間。

    艾諾把油燈放在桌上，昏暗的燈光照亮了桌子上攤著的一塊布料，布料上面畫著繁復的圖案。

    雪憲走過去一看，只覺得熟悉，很快就想起來眼前的圖案和自己身上的刺青一模一樣。

    雪憲仔細辨別它，認出它是用太空筆畫的：“艾諾，這是誰畫的？”

    艾諾“啊啊”說著，指指房間。

    雪憲一下子就明白了：“是亞歷山大？”

    艾諾重重點頭。

    雪憲拿起布，很難描述自己現(xiàn)在的感受。

    難怪艾諾看到他身上的刺青時反應很大，原來是這樣。

    這些圖騰是圣殿儀式的一部分，有很神圣的含義，是成立圣殿后由四大文明古國的代表聯(lián)合創(chuàng)作并繪制，亞歷山大是在哪里看到它并畫下來的？

    艾諾好像看出來雪憲的疑惑，翻箱倒柜一陣，找出一支太空筆，在桌上歪歪扭扭地寫了幾個字：彌修斯。

    雪憲：“你是說，彌修斯上也有這樣的圖騰？”

    艾諾“嗯”了一聲，又點了點頭。

    雪憲驚奇，疑惑。

    圣殿是混沌日后才成立的，這圖騰也是那時才被創(chuàng)造了出來，為什么一千多年前的、搭載先民來到無窮星的彌修斯號上也會有呢？

    *

    風刮了一整夜，直至第二天上午才停歇。

    森林、補給站、以及搭建的小棚子上，都鋪了一層細沙。

    因為風沙太大，雪憲沒有再與龍一起露宿，這竟然導致他沒怎么睡好。醒來時龍已經(jīng)守在了外面，見到雪憲，便甩甩身體，抖落了覆蓋在鱗甲上的沙子。

    雪憲上前一步，抱住了龍的脖子。

    “嗚?！饼堈f。

    或許他們真的心意相通。

    昨夜雪憲做了噩夢，夢見無數(shù)重度畸變體從漆黑的海水中走出來，爬上了岸。那些飽受折磨的人們無不表情猙獰，大張著嘴巴，無聲地痛苦吶喊。

    在那無盡的夢魘里，雪憲卻能清晰地感受到龍就在外面。在風沙中守著灰撲撲的補給站，守著一墻之隔的人類。

    它好像真的把他當做自己的“由卡”了。

    “我們也許應該走了，篤篤多?！毖椪f。

    龍聽懂了，輕輕地撲騰雙翼，將脖子重重地壓在雪憲身上。

    雪憲撫摸龍的鱗甲，臉靠上去。

    “乖龍?！?/br>
    第30章

    補給站本來就是臨時目的地，因此雪憲和龍只繼續(xù)在這里待了兩天。

    得知他們要離開，艾諾問雪憲他們要去哪里。

    在龍嶼的流浪生活，雪憲并沒有一個確切的目標。一開始是為了活下去，后來是想要安全地活下去，現(xiàn)在則又有了些別的想法。

    經(jīng)過這兩天的思考，雪憲告訴艾諾和阿琳娜：“我想去亞歷山大曾經(jīng)去過的彌修斯號看一看?！?/br>
    “彌修斯號？”阿琳娜聽了，若有所思。

    艾諾則著急地比劃，說那里很遠很遠，又咿咿呀呀地表示路途中可能會有危險。

    作為同齡人，艾諾很喜歡雪憲，希望他能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