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蔓濕滑。

    雪憲剛這么一分心，就只覺得腳下一空，整個人往塔下墜去——

    “?。。?！”

    看著越來越遠的塔頂，雪憲腦中只閃過一道這樣的想法，完了！

    可身體卻驀地撞上了什么，后背劇痛，疼得他兩眼一黑。

    隨即角度變換，雪憲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他是墜落在了龍的雙翼之上！那頭幼龍在千鈞一發(fā)的時刻，用自己的龍翼穩(wěn)穩(wěn)地托住了屬于它的弱小的人類！

    幼龍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嘯叫，叫聲久久地在平原上回蕩。

    龍翼需要扇動才能飛行，狂風(fēng)中，雪憲來不及慶幸沒摔成rou醬，趕緊死死地抓住了龍翼的邊緣。他被龍翼的動作甩得東倒西歪，于是奮力往龍背爬去，憑著一股蠻力，他成功抓住了幼龍背上最長的兩根骨刺，穩(wěn)穩(wěn)地趴在了幼龍的背上！

    隨后，他的視野急劇向下。

    那一瞬間，雪憲仿佛回到了夢里，仿佛再次變成了這頭幼龍，正在進行一次落地前的急速俯沖。

    在夢中和在現(xiàn)實中的飛行體驗完全不同，風(fēng)聲呼嘯，雪憲的腎上腺素飆升，心跳得快極，連耳膜都在突突作響，趕緊閉上了眼睛。

    原來真正飛起來是這樣的感覺！

    初次飛行體驗并不太久，幼龍很快找到了好的落腳點，輕松落地。

    龍爪踩在了柔軟的草坪上，雪憲雙腿發(fā)軟地滑下龍翼，忍不住心中的感激，沖過去抱住了幼龍的頭顱：“又見面了篤篤多！”

    雪憲有點興奮，也有點想哭：“謝謝你救了我！”

    幼龍的鱗片和記憶中一樣冰涼，氣味也和前些日子沒有什么不同。

    再度重逢，雪憲是很想念它的。

    幼龍卻只任他抱了兩三秒，就低吼著退了幾步。

    它甩了甩頭，仿佛想要甩掉人類撫摸過的溫柔觸感，隨后眨了眨眼皮，一雙燦金色的巨瞳透露出冰冷來，對著雪憲露出口中尖利的牙齒。

    “嗚……”

    幼龍吼道。

    雪憲迷茫地往前走去，試圖再用手去摸它的下頜：“你怎么了?。渴遣皇娣?，還是受傷了？”

    幼龍揚起脖子躲開人類的手，把頭顱抬高，張開雙翼，口中的吼聲愈發(fā)低沉：“嗚——”

    雪憲停住腳步，收回手，花了一點時間辨別它的情緒。

    最后，他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叫龍的名字：“篤篤多，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了??？”

    幼龍仰頭，再次對著天空發(fā)出了震天怒吼。

    平原大地似乎顫了兩顫，驚出樹林草叢間的野獸飛鳥，四處奔逃。

    *

    主城。

    胡迪思上校安排完警衛(wèi)隊事務(wù)后來到圣殿，大步走向辦公室。

    果然不出所料，“明目”出手攔截了圣子發(fā)送至圣殿的信號，相關(guān)人士正與白博士一起，想辦法定位“明目”的幕后cao縱者。

    “報告上校?！币姷剿M來，技術(shù)員如上次一樣給出答復(fù)，“目標(biāo)又采用了一種新的加密方式，很遺憾，我們這次又沒能及時鎖定到他的位置?！?/br>
    辦公室里，憔悴的白博士還坐在桌子前，滿臉愁容：“上校。”

    胡迪思點點頭：“白博士?！?/br>
    其實這個結(jié)果眾人都有心理準(zhǔn)備。

    “明目”神出鬼沒，勢力龐大，還有尖端技術(shù)和背后力量支撐，脈絡(luò)早已不知道滲透到了哪些地方，自然不是那么被容易被抓到的。

    關(guān)閉巨幕以后，民眾雖然被疏散，但仍有不法分子在外鬧事，需要大量人力鎮(zhèn)壓，今夜主城注定是個不眠夜，不止是警衛(wèi)隊要通宵輪崗，執(zhí)政官也下達了命令，要調(diào)派軍隊前來增援。

    胡迪思上校焦頭爛額，用手指掛掉手環(huán)上妻子打來的電話，點了一支煙，問：“還有沒有別的方式，比如逆向破解？”

    技術(shù)員說：“理論上來說可以，我們正在嘗試?！?/br>
    白博士眼眶通紅，顯然整夜沒睡：“上校，雪憲學(xué)習(xí)過使用自救定位系統(tǒng)，他發(fā)來的消息里一定有詳細坐標(biāo)。找不到‘明目’算了，或許我們可以先破解被攔截的信號，找到雪憲的位置——”

    胡迪思打斷了他：“當(dāng)然，白博士，那是我們下一步要做的?，F(xiàn)在我們更重要的目標(biāo)是抓到‘明目’?！?/br>
    “我怕雪憲撐不了太久?！卑撞┦繋缀跏窃诎螅八攀邭q啊……那么小的一個孩子，現(xiàn)在該有多絕望。而且，外面還有很多雪憲的信徒，現(xiàn)在也是圣殿重獲民心的好時機……”

    圣子失蹤，被問責(zé)的除了圣殿中負責(zé)他安全與起居的人，作為老師的白博士更是首當(dāng)其沖。

    但事發(fā)當(dāng)夜，年逾六十的白博士也同樣遭人迷暈，因?qū)β樽聿荒褪埽谎荷戏ㄍr人都還處在麻醉后遺癥狀態(tài)。

    這次事件導(dǎo)致圣殿的神圣不再，折損了大批信徒，是白博士一直堅守崗位，還組織了數(shù)百名信徒在圣殿一起為雪憲祈福。

    現(xiàn)在好不容易有希望傳來，卻因“明目”的再次介入而失去了再一次拯救雪憲的機會。

    白博士自責(zé)不已。

    “我想即刻向您申請水行艇?！卑撞┦空f，“一確定雪憲的位置，我就會立刻出發(fā)。”

    胡迪思冷靜地指出：“你知道現(xiàn)在的技術(shù)不足以讓水行艇在風(fēng)暴港跑個來回。哪怕是最新批次的水行艇，也只能承受單向水底威壓?！?/br>
    的確沒有人能穿越風(fēng)暴港。

    那里的海面常年風(fēng)暴不斷，海底還有萬米深的旋渦，它們的存在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將棲息大陸和龍嶼劃分為兩個世界。

    可白博士知道，現(xiàn)在軍方已經(jīng)研究出了更堅實牢固的水行艇，只不過還沒投入量產(chǎn)……

    “雪憲是個堅強的孩子。”胡迪思捏了捏白博士的肩膀，“歷任圣子都是如此，他們肩負使命，心智堅韌，從來不會輕易被逆境打倒，您親自培養(yǎng)了他們，沒有人比您更清楚這一點。如果他還活著當(dāng)然最好，我們只是需要時間，遲早會去救他。”

    “至于信徒——”胡迪思頓了一下，“白博士，我一向相信圣殿的能力，就像相信前幾任圣子一樣，你們肯定很快就能令民眾振作起來?！?/br>
    此言頗有深意。

    技術(shù)員有所不解，但看見白博士輕微地怔了怔，隨后便對胡迪思上校點了點頭。

    臺燈的陰影投射在白博士臉上，隱去了他頹然的表情。

    忽然，墻上的熒幕上閃過畫面。

    技術(shù)員指著它大喊：“上校！白博士——”

    三人一同朝熒幕看去。

    原本顯示著【檢測到圣子·雪憲的信號已上線，連接中?！康淖謽硬灰娏?。

    曾經(jīng)未能跟上黑龍的幽靈1號無人機，經(jīng)過幾個小時的飛行，已經(jīng)成功飛行至圣子的手環(huán)坐標(biāo)處。

    抵達目的地后，幽靈1號開啟了攝像頭，自動尋找活動物體，并將信號源切換為了實時畫面。

    一開始，所有人都沒能認出畫面中的那道身影是雪憲。

    那邋遢的、燒焦的頭發(fā)，充滿血污的衣服，不知道是什么動物皮毛做的“鞋子”，還有那瘦削一圈的、皸裂起皮的臉龐。

    他不再是那個圣潔矜貴的圣子。

    若不是那身圣裝，他活脫脫就是一個野人。

    圣子果然還活著！

    白博士激動得站了起來，但眾人還來不及慶幸，也來不及心疼圣子的悲慘遭遇，就看見畫面里出現(xiàn)了另一個恐怖的身影。

    那也是技術(shù)員大驚失色的原因。

    那是一頭龍。

    無窮星上最令人肝膽欲裂的生物，所有領(lǐng)域的霸主。

    混沌日前的人龍大戰(zhàn)中，人類差點被它們滅絕。

    這是幽靈1號第二次傳回有關(guān)于龍的正面影像。

    上一次是夜晚拍攝，拍到的是幾乎和夜色融為一體的黑龍。

    而這一次由于是龍嶼還是白天，畫面拍得非常清晰，相信再也不會有人站出來指出“明目”社團是惡意制作虛假視頻了。

    那三四米高的龐然大物就站在雪憲的身前，黑色利爪緊緊摳在草地里。

    它的鱗片竟然是銀色的，人類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主城里燈火通明。

    圣殿的巨幕雖然被關(guān)閉了，但所有居民都在密切關(guān)注幽靈1號的直播。

    幾乎是在直播畫面切換的同一時間，圣殿外通過私人設(shè)備觀看直播的信徒們就發(fā)出了興奮而驚懼的喊聲，聲音幾欲沖破夜幕。

    而在無窮星另一端，畫面里那頭窮兇極惡的銀色惡龍，也正對著雪憲嘶吼。

    弱小無助的圣子退了一步，瑟瑟發(fā)抖，張嘴說了什么，可能是在求饒。

    幽靈1號的收音零件好像受損了，并沒有收到聲音。

    也有可能是“明目”故意為之，叫人們看得到聽不到，才能對圣子的悲慘遭遇產(chǎn)生更豐富的感受。

    但所有人都看見，那頭銀色惡龍忽然高高地昂起了頭顱。

    它引頸長嘯，似乎下一秒就要把眼前的少年撕碎。

    熒幕前的萬千父母立刻捂住了孩子的眼睛。

    第21章

    雪憲意識到，原來龍也是會生氣的。

    這一次離開和上一次在雪域時不同，他走的時間太長了，幼龍再不經(jīng)人事，也能弄明白這一次他不是要出去“捕獵水獺，嘗嘗不同口味的獵物”，而是想要離開。

    人龍有別，語言不通。

    雪憲是在不知道要怎么讓幼龍明白他的離開是必然。

    而劫后余生的短暫慶幸過后，他也沒有那個心情去解釋，只能一次次地道歉。

    “對不起?！?/br>
    他對幼龍說。

    再次試著去碰一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