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箋在汴京城里大受歡迎，很快就取代花盒成為花滿蹊最受歡迎的商品, 究其原因可能是本朝物華天寶, 大部分百姓都有一份追求閑情雅致的心思, 這份花箋實用又雅致，自然暗合了百姓們的喜歡。

    另一個緣故便是花滿蹊的名號了，雖然花箋賣的比旁的紙張貴，可它比起店里便宜的花草來說能保存很久，又比店里花盒賣的便宜。

    有那種喜歡追趕潮流又舍不得多花錢的人便紛紛去買花箋，只要花一點錢就能買一件花滿蹊的商品，與旁人說起來也有個談資：“瞧我那花箋，那可是花滿蹊買的呢。”顯得自己面上有光不是？

    鶯鶯開業(yè)三五天內(nèi)便攢下了兩千多兩銀子，再加上房屋賃金二百兩銀子，也算是手里又有了銀錢，只不過鶯鶯留下了幾百兩銀子用作人員薪俸和買貨周轉(zhuǎn)，剩下的全都拿去市易務(wù)歸還了借貸的銀兩。

    這卻是她早就盤算好的，市易務(wù)的錢要兩分利，早一天歸還本金便早一天少些利錢。

    說起買貨周轉(zhuǎn)，鶯鶯便想著給青娘子結(jié)賬。

    青娘子做事靠譜手腳麻利，自打給花滿蹊供貨以來便沒有出過差錯，送來的花木全是新鮮又干凈的，很少有殘破花枝。這回花滿蹊又是成了皇商又是開了大店鋪，鶯鶯便想與青娘子知會一聲，多給些賞錢。

    可是問起送貨的小子，他卻一頭霧水：“青娘子前幾天說要回家，已經(jīng)十多天沒有回來了?！?/br>
    鶯鶯這才想起來，十幾天前青娘子的鄰居上門道青娘子自己說要歸家一趟，請了鄰人來幫忙料理。

    這些天又是皇商又是大理尋回藥草又是賃商鋪，鶯鶯忙忙碌碌倒沒想起過問這件事，她有些納罕：“怎的十多天都未回來？”

    鄰居也不解：“青娘子就與我交待了二十天的往來，可再多就沒有了，到時候我可不知該從何做起。要不您遣個人上她老家問問？”

    說完商鋪里諸人都一愣，她們與青娘子生意往來這么久居然不知道她老家何處，她性子簡樸，不大與人說話，每日里卸下貨就走，多不與人閑聊，大伙兒自然是不知道她家何處。

    還是鄰居指點了方向:她說是咸平縣王家莊。

    咸平縣是開封府下面的縣城，離著開封府不遠(yuǎn)，鶯鶯點頭，當(dāng)天就叫綠兒與長壽兩人買了四色禮盒去咸平縣王家莊拜訪青娘子，請她早點回汴京。

    誰知綠兒與長壽當(dāng)天下午就慌里慌張回到了汴京：“夫人，不好了！”

    原來他們還未進(jìn)村，在村口打聽青娘子，就立即被人趕了出來。

    鶯鶯皺眉，忽然想起剛見青娘子時就有人在她攤子前說什么“再怎么打你也是孩兒爹，難道你就這么不回去不成？”

    當(dāng)時她只當(dāng)是家長里短并沒留意，再加之之后青娘子從未透露過半分，如今想來青娘子或許是有苦衷。

    若是青娘子自己的選擇鶯鶯便不會干涉，可她分明是沒法再見到人，鶯鶯當(dāng)即想要去親自探望青娘子。

    蕭照聽了也要跟著去：“雖說是汴京城京郊，可畢竟外頭魚龍混雜，不好叫你一個過去。”

    鶯鶯點頭應(yīng)下。

    于是鶯鶯便將店鋪暫時托付給含蕊幾個，好在她們?nèi)缃袢找媸炀殻⒉恍枰帔L鶯的協(xié)助。

    幾人乘做馬車到了咸平縣王家莊，一路走看著路面越來越坎坷，山地也變多，蕭照指著外面地面露出的白色給鶯鶯講解：“那是鹽堿地面，黃河邊上地勢低洼，水將地底深處的鹽堿都帶出了地面。這樣的地頗為貧瘠，產(chǎn)出不多?！?/br>
    再看農(nóng)田里忙碌的村民穿著也不大講究，粗布麻布，與汴京城里樂呵富足的市民截然不同，便知此地日子不算好。

    “這便奇了怪了，青娘子賺的也不算少，為何她家人不放她出來賺錢？”綠兒在旁喃喃自語。

    蕭照搖頭：“這種地方難得娶到一個媳婦，或許她家人是擔(dān)心她在汴京待久了要和離?！?/br>
    這卻是人情世故了，妻子在汴京城里討生活比留在鄉(xiāng)下種田的丈夫賺得多，做丈夫的自然會擔(dān)憂起來，將妻子禁錮在家里也是使得。

    他們在村口停下了馬車，很快就圍上一群孩子，納涼的村民也瞧過來，顯然這村子里甚少有什么外人來。

    鶯鶯示意綠兒拿一把糖，這回綠兒便聰明了，問小童：“誰告訴我青娘子家怎么走我就把糖給他?！?/br>
    有個女童機靈，先說：“在村里第三條橫道，門口有一棵大杏樹?！?/br>
    綠兒給她抓了一大把糖，小童們急了，紛紛說起旁的：“她家男人叫來柱?！?/br>
    “她和女兒都被關(guān)在家里?！?/br>
    “來柱叔昨天還跟我爹賒了酒錢?！?/br>
    鶯鶯一頓，愛喝酒的男人，關(guān)在家里，聽起來都不大妙，她將糖果分給那些說話的孩子，其他人也急了，忙急急說出自己知道的一切：“我奶說青娘子可憐，要不是挨打怕了也不會往城里跑。”

    “來柱叔上次打她打斷了扁擔(dān)，后來還是偷走了我家的扁擔(dān)?！?/br>
    “我娘說她再不回來她女兒就要被來柱打死了。”

    大人總是小瞧小孩兒，可是小孩兒什么都知道，鶯鶯不過用一把糖就將青娘子的事情拼湊出來：

    丈夫酗酒，總是打她，青娘子捱不住就跑到汴京城里，可還是被多事的同鄉(xiāng)告訴了她丈夫，一開始只是托鄉(xiāng)親們勸她回去，她死活不回去后丈夫索性拿女兒要挾，青娘子只好回家，回家后便被丈夫鎖了起來不讓再出門。

    鶯鶯一陣心驚，毫不猶豫就吩咐長壽：“去青娘子家?！?/br>
    蕭照想了想，吩咐激流：“拿著我的名帖去拜訪里正?！边@樣宗族勢力肆虐的地方不一定講究律法，若是得罪了村里人將他們困在村子里，丟了性命都可能。

    青娘子家門口長著一棵黃杏樹，如今正是落葉成蔭子滿枝的季節(jié)，滿樹的黃杏綴滿枝頭，樹下圍著一群流口水的孩子，還有個男人一臉晦氣，正在拿竹竿趕小孩：“滾滾滾！”

    這應(yīng)當(dāng)就是來柱了，他滿臉橫rou看著就不是好相與的。

    蕭照看了眼飄石，飄石立即向前，問他：“請問是來柱家嗎？”

    來柱放下竹竿，一臉警惕盯著飄石：“干嗎 ？”

    飄石便說明來意：“我家夫人與您家娘子有生意往來，想請她去結(jié)賬?！彼莻€聰明謹(jǐn)慎的，怕來柱因著自己是個男子找青娘子麻煩，便先搬出自家夫人，又說是結(jié)賬不說旁的，因著一般人聽見有錢可拿便不會輕易拒絕。

    果然來柱沒有把他趕走：“結(jié)賬找我便行。”

    鶯鶯隔著車簾道：“可我要與青娘子核算賬目，不然我虧了錢怎么辦？”

    她故意說得苛刻，一副怕?lián)p失了錢財?shù)臉幼?，這樣是為了讓來柱誤以為她在商言商不是來偏幫青娘子的。

    果然來柱面色緩和：“那你進(jìn)來找她吧。”

    鶯鶯便下了馬車，蕭照幾人還要跟著進(jìn)去，那來柱卻變了臉色：“我家小，裝不下這許多人，叫他們在外面等著?！?/br>
    蕭照卻不停他的：“旁人就算了，我須得陪著我夫人?！?/br>
    來柱打量了蕭照的輪椅，半天才慎重點點頭：“進(jìn)來吧。”

    鶯鶯和蕭照對視一眼，進(jìn)了那家院子，隨后來柱便警覺將大門反手刃上。

    作者有話說：

    今天還有一更

    第85章

    鶯鶯隔著車簾道：“可我要與青娘子核算賬目, 不然我虧了錢怎么辦？”

    鶯鶯和蕭照對視一眼，進(jìn)了那家院子，隨后來柱便警覺將大門反手刃上。

    綠兒慌了：“你做什么？蕭大人？夫人？”

    蕭照沉聲吩咐她：“無妨，我陪著夫人呢?！?/br>
    來柱不理會他們一問一答, 自己往西邊耳房走去。

    鶯鶯注意到這處院落極其破敗, 只有兩間正房, 依附著正房搭了兩處耳房。院里胡亂堆著棄用的桌椅雜物和草料，一看便不是認(rèn)真過日子的樣子。

    來柱站在西耳房門口，從懷里掏出個鑰匙。

    鶯鶯和蕭照這才看到西耳房門口掛著個大鎖，他們倆對視一眼, 眼中都流露出了然。

    果然來柱開了門，沖屋里喊：“大丫娘, 出來。大丫待在屋里?！?/br>
    窸窸窣窣出來一個人，正是青娘子。

    她先前雖然穿得素凈可總是一塵不染, 發(fā)間簪一朵時令花卉, 整個人看上去利索干凈。

    可此時她身上穿著一件看不出來顏色的破夾衣，脖頸上有淡淡的污垢, 頭發(fā)結(jié)成絮, 上面還飄著稻草，最要緊的是她露出來的皮膚竟然青紫一片。

    這明顯就是回家后被打了！

    鶯鶯已經(jīng)按捺不住心里的憤慨了, 蕭照輕輕扯住她的衣袖，示意她冷靜。

    鶯鶯呼吸幾下才能平復(fù)心情，她裝作沒看見那些一樣問：“青娘子，我正好路過這里，來找你核算下賬目?！?/br>
    青娘子抬頭看見鶯鶯, 似乎沒想到她能過來。她嘴唇闔闔, 想說什么卻很快閉上了嘴巴, 隨后“嗯”了一聲。

    這是被打怕了。鶯鶯心里了然。她壓抑著心里的憤懣：“青娘子你就這么走了，我還欠你五兩銀子的欠款呢?！?/br>
    來柱一聽眼前一亮，五兩銀子，幾乎是這村里貧窮人家一年的開銷了，他上前伸手：“給我就是?！?/br>
    誰知鶯鶯卻不理他，只問青娘子：“可是你不能拿錢不辦事，總要將下一批貨送到我家我才能給你錢?！?/br>
    她打算是哄也好騙也好先將青娘子帶出這村子再說。

    果然來柱眉頭一皺：“不是說結(jié)賬嗎？怎么來騙她回京城？”

    蕭照裝作不懂的意思，大咧咧道：“你家婆娘能賺錢你還不讓她在外面賺？到時候你在這里買個小妾服侍你豈不痛快？”

    他故意說得粗俗不至于讓來柱警覺。來柱聞言果然放下了警惕，倒沖著蕭照倒起苦水：“這娘們自己跑到京城里去，如今心早野了，還不如關(guān)起來打幾頓再叫她在家里張羅家?！?/br>
    蕭照表面一臉關(guān)心實則打探消息：“你打她她娘家人來找你麻煩怎生是好？”

    來柱得意的笑：“她娘家將我的聘禮都貪了去，如今哪來的臉來尋我？”

    掛不得青娘子被打成這樣她娘家人不來鬧，原來他們心虛在先。

    鶯鶯暗暗嘆口氣，再看青娘子的眼睛復(fù)又變得黯淡，先是沖她感激一笑，而后輕微搖搖頭叫她走。

    鶯鶯當(dāng)然不會走。她腦瓜子拼命轉(zhuǎn)著想著解救青娘子的法子：“你家娘子給我做工做得甚好，不如我將她帶走，將每月的銀錢都交給你可好？”

    如果娘家不聞不問夫家便對女子命運有絕對的主宰權(quán)。這種情形下鶯鶯無法與來柱產(chǎn)生沖突，倒不如巧取。

    來柱想了想搖搖頭：“我不大去汴京城，到時候上哪里尋你們?nèi)ィ磕阗囐~又怎么辦？”

    就在這時候鶯鶯聽見外面敲門聲：“來柱，開門！”

    來柱唬了一跳：“是里正！”

    他們這些凡俗小民對本村的里正有天然的恐懼，忙去將門打開。

    鶯鶯趁著當(dāng)口攥住青娘子的手，在她耳邊小聲說：“你放心，我一定帶你出去?！?/br>
    青娘子原本一直麻木站著，此時眼睛開闔，已然是淚光盈盈。

    里正顧不上問來柱，看見蕭照只不住拱手作揖：“見過大人?！?/br>
    他固然在窮鄉(xiāng)僻壤，卻也知道官家身邊的禁軍都頭惹不得。

    蕭照拱拱手算是回禮。

    后面綠兒幾個忙跟起來：“大人！夫人！”

    鶯鶯點點頭，示意他們沒事。

    旁邊的來柱倒慌了，他沒想到剛才還與他推心置腹的這個人居然是朝廷官員，慌得一膝蓋跪在地上：“見過大人。大人大量，恕我唐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