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照搖頭：“都可?！彼谲姞I里風(fēng)餐露宿，對吃食不大講究。

    幾人被茶飯量酒博士帶進(jìn)了包間，酒樓上了些免費(fèi)的瓜果雜拌才一一介紹自己酒樓的特色，綠兒和奶娘兩個瞧得嘖嘖稱奇：“不愧是汴京城里的大酒樓?！?/br>
    鶯鶯索性多點(diǎn)些菜：“三脆羹、決明兜子、垂絲羊頭、荔枝腰子、脆筋巴子?！?/br>
    很快酒菜便上來，郎朗當(dāng)當(dāng)點(diǎn)了滿滿一桌，香氣四溢，叫人食指大開。

    酒樓里還有那等“脧糟”婦人系著青花布帕巾，綰著危髻為酒客換湯斟酒，得幾個賞錢。

    還有唱曲和歌的，當(dāng)?shù)蒙鲜且痪浼堊斫鹈浴?/br>
    鶯鶯給諸人點(diǎn)了酒樓里的綠蟻酒，酒過三巡，綠兒想起一遭事：“娘子，為何那些掌柜的還要買我們的花？”

    “當(dāng)然是因著他們還有得賺，一車花五百文，他們買去再去零賣，怎么也能賣個六七百文，還能再賺兩百文?！?/br>
    “這可比我們一單單賣給私人賺錢多了?！本G兒盤算起來，“娘子有這本事，我們何不再干幾筆多賺些銀錢？”

    她放下筷子，掐著指頭盤算起來：“還有棠棣花、翠珠、羽扇豆……”

    長期以往哪個不能賺一筆？

    飄石興奮起來：“少奶奶這般一來便可成大富豪！”

    鶯鶯笑，蕭照也看著她笑，兩人都不說話。

    “莫非不妥？”飄石遲疑著問。

    “這種囤積居奇的生意偶然為之賺一筆是我們幸運(yùn)，市面上的掌柜們雖然羨慕可也不會嫉妒，只當(dāng)誰做生意都有踩著狗屎運(yùn)的一天?！?/br>
    “可若是花滿蹊以此為生，筆筆都要囤積居奇抬高物價，只怕很快就有行會和官府的人來干涉了?！?/br>
    “再說汴京城里那么多花行生意行，人家背后站著的是什么人尚未可知，或許是某位實(shí)權(quán)在握的高官，或者是殺人都不用償命的王孫貴族。我們動了他人利益又有高額利潤，不得被別人盯上忌諱上了？”

    鶯鶯三言兩語就將其中的道理說得分明。

    “原來是這樣?！本G兒驚愕，“要是我自己的話，只怕這會正販賣旁的花呢?！?/br>
    蕭照端起茶杯，鶯鶯是個做生意的料子，先前買賣扶?；ㄕf明她有破釜沉舟的魄力，如今能夠賺一筆就走及時收手則說明她有適可而止的清醒。

    蕭照行走江湖見過許多人，可像鶯鶯這樣兩者兼有的人不多。

    連他自己都未覺察之際就對鶯鶯產(chǎn)生了一絲佩服和欣賞，這一種欣賞無關(guān)男女。

    竹筍在自己也不知道時就暗暗在地下長出了細(xì)密的根須，不知在黑暗中往下延伸了多久，直到春日到來便能破土。

    幾人正閑聊瞧著白虔布衫的小兒子端著白磁杠子賣辣菜，

    鶯鶯嘴饞那一口糟辣萵筍，起身便道：“我去買些下酒菜。”

    鶯鶯走了出來再回去卻有些記不大清，豐樂樓的主廊約莫有百米，兩旁皆是大小包間。再看那包間長得大同小異，總不好一一推開門試探。

    她正逡巡，卻聽得有人驚喜道：“三meimei？”

    鶯鶯轉(zhuǎn)身一看，卻看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郜英彥。

    她嚇了一跳，往后一退。

    郜英彥近日覓得一個絕色，她生性柔弱可人，頗得郜英彥歡心。

    今日又因?yàn)榧抑衅捩喽分露鵁?，是以帶她出來豐樂樓散心，誰知被他遇到蘇鶯鶯。

    他神色都透著幾份不可置信，先往鶯鶯身后看：“怎的就三meimei一人？蕭照呢？”

    想起這位國色天香的三meimei便是可惜，好好一朵鮮花嫁給了一個殘廢，以后下半生不就得垂淚度日嗎？

    他是個憐香惜玉的人，此時看向蘇鶯鶯的目光就多了幾份同情，幾份憐惜。

    誰知鶯鶯直起腰桿傲然瞥了他一眼：“四妹夫，煩請您跟著四meimei一起喚我一聲三姐?！?/br>
    從前兩家論輩分按照年齡長幼排序，如今既然結(jié)了親自然是要按照蘇環(huán)的排行來。

    “噢?！碧崞疬@個郜英彥便興致有些不大高，但也從善如流，“見過三jiejie?！?/br>
    他看鶯鶯的神情不像是親戚，惹得鶯鶯一陣厭煩。

    再想起郜英彥婚前與蘇環(huán)的荒唐事更覺如芒在背，于是冷冷道：“那我先告辭了?！?/br>
    說罷也不等郜英彥回話便扭身隨便往個分岔路拐進(jìn)去，想著先甩了這人。

    沒想到聽到尖酸刻薄一句：“吆，這不是三jiejie嗎？”

    是蘇環(huán)。

    鶯鶯抬起頭來。

    “三jiejie怎的在這里？難道是嫁了個殘廢如今出來再覓第二春？”蘇環(huán)假模假式將手帕捂著嘴，一臉夸張的不可置信樣。

    看見蘇鶯鶯過得不好，她心里的苦悶才略微散去些。

    想起上輩子蕭照腿傷，她也曾向蘇鶯鶯求助，覺得她出入高門可以認(rèn)識公子哥兒，請她幫忙搭線再尋個伴，誰知被蘇鶯鶯斷然拒絕。

    還教育她“丈夫臥病在床豈能有二心?！?/br>
    此時蘇環(huán)想來心里才格外暢快：上輩子蘇鶯鶯也不過是假模假式，站著說話不腰疼，真攤到她頭上她出墻出得比誰都快。

    鶯鶯皺了皺眉，這兩口子怎的一個兩個的都發(fā)瘋？

    她冷冷道：“你說話可要注意些四meimei，我是與我夫君一同來酒樓，并不是孤身一人，也不是另覓他人。”

    什么？！

    蘇環(huán)心里剛散的火氣騰一下又起來了。

    上輩子蕭照可沒有陪她逛過，

    他一開始很消沉，不大說話也不大搭理人，后來他就總與自己的下屬在一起嘀嘀咕咕，成婚后幾乎沒與她說過兩句話，更別提逛街了。

    怎么如今反倒拖著病體陪蘇鶯鶯吃飯？

    還是在汴京城最貴的酒樓之一豐樂樓，要知道她適才與茶飯量酒博士聊了聊，得知這里一道普通的菜就值當(dāng)一兩銀子，吃一桌也得十兩銀子。

    尋常百姓家里半年的嚼用就沒了。

    饒是蘇環(huán)現(xiàn)在是侯府世子夫人都狠不下心來花這筆錢。

    可誰知蘇鶯鶯居然能被夫婿帶著來吃飯？

    她當(dāng)即冷笑：“jiejie嫁的倒好，這么貴的酒樓姐夫也舍得請你來。”

    鶯鶯懶得與她多嘴，只瞥她一眼：“你要無事我便先走了?！?/br>
    可蘇環(huán)心里氣悶，她仍舊不走，擋在鶯鶯前面：“當(dāng)初三jiejie從大理鄉(xiāng)下來時何等窮酸？如今倒也托姐夫的福吃得起豐樂樓了，jiejie要多吃些多看看，畢竟我們汴京城不比大理鄉(xiāng)下地方?！?/br>
    思來想去也只有先罵一句蘇鶯鶯鄉(xiāng)下人。

    這時她身后想起個聲音：“誰說的？明明是我托鶯鶯的福?！?/br>
    蘇環(huán)往后一看，卻是蕭照，他坐在輪椅上，一臉坦然：“你聽清楚了，這回是鶯鶯請我來豐樂樓吃飯，不是我請她?！?/br>
    作者有話說：

    蕭照：我牙口不好，醫(yī)生建議我吃軟飯。

    第43章

    怎么可能？

    蘇環(huán)自然是不信的, 蘇鶯鶯能有幾個錢？

    她雖然在出嫁時曾跟蘇家人訛詐了幾個錢，可依照蘇鶯鶯素來的狡猾一定會將這些錢牢牢把控在手里，又怎么會請那個瘸子吃飯？

    又或許，蕭照美色當(dāng)前, 蘇鶯鶯被迷惑也是有的？

    蘇環(huán)驚疑不定瞧了蕭照一眼, 見他雖然坐在輪椅上不良于行, 可是器宇軒昂，一對劍眉下眼睛深邃，臉上線條切割一樣精致。

    因著腿受傷的緣故，青年人獨(dú)有的意氣風(fēng)發(fā)褪去, 眉宇間又摻雜了一縷頹廢和墮落之美，非但無損他的美顏, 反而平添幾份成熟男子的滄桑與冷冽，頹如秋葉之絢爛。

    這樣一個男子做夫君, 換做誰都會忍不住將天下最好之物都捧在他眼前吧？

    蘇環(huán)想到這張臉前世曾經(jīng)是自己的夫君, 便少不得要恨蘇鶯鶯：憑什么被她占有？

    可轉(zhuǎn)念一想，如今短暫得到算什么, 日后失去時定會更加肝腸寸斷。

    這么想著, 她的嘴角又多了一抹得意的笑。

    鶯鶯卻不耐煩與她多話：“來酒樓自然是來吃飯，你不好好吃自己的, 老盯著別人做什么？”

    這一下卻無意捅了馬蜂窩。

    蘇環(huán)不是來吃飯的，她是來捉人的。

    上回回門宴她惹得郜英彥對她多了厭惡，平日里也多在李菁房里。

    蘇環(huán)只得回娘家，請了位揚(yáng)州的女師父大價錢提點(diǎn)教導(dǎo)了她一番新花樣，又像外頭歌樓里那些人一樣多了許多魅人的手段。

    郜英彥果然被迷住, 對蘇環(huán)迷戀了一段時日。

    可很快又故技重施, 不見蹤影。

    蘇環(huán)不愿自己的成果就此荒廢, 她花了大價錢買通了郜英彥的一名小廝，終于打聽到郜英彥這些天包了個歌女，今天她一路跟蹤，就見郜英彥帶著歌女來了豐樂樓。

    她便跟著走進(jìn)來。

    她成婚前也未來過這等豪奢的酒樓，當(dāng)即眼花繚亂，跟丟了蹤跡。

    店里的茶博士要引導(dǎo)她落座，她裝作是來赴宴的女眷，支支吾吾糊弄了幾句，等到拐角才好容易甩脫了茶博士。

    她也有心想大大方方開個包間坐定再慢慢尋摸丈夫，可是一打聽豐樂樓的價錢便出不了這個手。

    她雖貴為侯府世子夫人可侯府也只是給她發(fā)著月例銀子，蘇環(huán)一個月也只能領(lǐng)到五兩銀子，要打賞下人，要做個時興衣裳，就連添個份例上沒有的菜都要給廚房支銀。

    她捉襟見肘，連嫁妝銀都挪用了一部分，哪里還舍得在豐樂樓吃飯？

    誰知剛才聽蘇鶯鶯說她居然與夫君一同前來。

    同樣的姐妹，人家是與夫君開開心心來吃飯，自己卻是落魄捉j(luò)ian。

    當(dāng)即氣不打一處來，斜睨了蘇鶯鶯一眼，陰陽怪氣：“要說起來，這門婚事原本可是我的！”

    鶯鶯并不生氣，反而笑：“可見我與我夫君自有緣分。聽老夫人房里的人說，四meimei當(dāng)初要搶走我的婚事，反將這門婚事塞給了我，原來后悔了？”

    說罷也不理會蘇環(huán)的回應(yīng)，徑直走到蕭照身后推著他的輪椅轉(zhuǎn)身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