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在海城兒童福利院的門口，小路被接走那天，江橋見過他。

    前一天，她剛剛得知小路要離開福利院，傷心的一個人躲起來哭了整晚。

    mama那時候告訴她，她應該為哥哥高興。哥哥是被自己的親生父親接回家，會住進大房子，穿漂亮衣服，他不會受苦。

    可是mama說錯了，那對夫妻差點逼瘋他。

    當時的譚秋生還很年輕，外貌稱得上英俊二字，他身上散發(fā)出來的矜貴與周圍她所見過的成年男性都不同。

    年輕的譚秋生穿著筆挺的西裝，頭發(fā)齊齊整整梳在腦后。江橋年紀還小，好人壞人的概念還不甚明晰，她只知道，她討厭他們，即使他們衣冠楚楚，像電視劇里的成功人士。

    他身后的司機把小路裝有衣服的小袋子放進后備箱里，塑料的袋子發(fā)出廉價的響聲，與豪華的車子格格不入，仿佛是兩個世界。

    他帶著那位美麗的太太從車里下來，富太太妝容精致的臉上是顯而易見的厭惡。

    她鄙夷地看了眼門口擠著的人，最后視線落在院長身邊站著的小路身上，沒有多停留，很快她甩開丈夫的手又鉆進車里，關上車門隔開眾人好奇的眼神。

    當年的江橋討厭他們，如今也一樣。譚秋生鬢角的白發(fā)已經(jīng)扎眼，可身上仍是一副傲慢的姿態(tài)。

    她原本是不想私下見他的，她知道他們父子之間關系很糟，他今天來找自己不可能是有什么好話要對她說。

    司機攔住她的去路，將譚秋生的話轉述給她，如果她不肯跟他談一談，他就會直接去找譚路洲。

    譚路洲不愿意見他，他便找他身邊親近的人，江橋暗嘆他的卑鄙。可是快到除夕，最近他的情緒很不穩(wěn)定，她不能讓這家人打擾到他，只能選擇妥協(xié)。

    在后排的位置坐下，司機關上車門，不用吩咐便主動離開，將車內(nèi)的空間留給他們。

    譚秋生沒有太多的彎彎繞繞，直接開門見山說明自己此行的目的，又或者，他根本沒將江橋放在眼里，因此也不覺得自己需要給她留下什么好印象。

    ＂你們在交往。＂

    ＂是。＂

    他意味深長，用一種讓人不舒服的眼神看向她，＂那你應該知道，我今天來找你，是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

    ＂沒關系，你不知道那就我來說。小姑娘嘛，無非就是喜歡錢，喜歡奢侈品。你現(xiàn)在跟他在一起，叔叔不怪你，但你要認清你們之間的差距。他現(xiàn)在給你花的錢，我可以一次結清付給你，甚至能給你更多，只要你肯主動離開他。江小姐，多為自己想想，現(xiàn)在離開了對你只有好處。他的婚姻也不是由他自己可以做主的，你們不會有未來。＂

    江橋覺得自己仿佛聽到一個天大的笑話，雖然從沒有想過能從他身上得到尊重，但這樣的羞辱是她不能忍受的。她也不會忍受。

    ＂是嘛？您這么有信心，怎么不直接去跟他說。今天來找我，不就是因為小路根本不肯見你。叔叔？不對。＂江橋冷笑一聲，覺得他不配這個稱呼，＂況且，我沒有花過他的錢。譚總。您有心思來勸我，不如回去好好哄哄譚夫人。我和他是什么樣的關系，除了我們自己，誰也不能決定。＂

    ＂沒花過他的錢？那你知不知道，他為了你拒絕聯(lián)姻，現(xiàn)在合作被對家截胡，公司岌岌可危。他最近全國各地的跑，你不會不知道。＂

    江橋知道他忙，但不知道是因為這個原因，譚路洲從來不會跟她說這些。

    可是很快她就想到他近來的忙碌和頻繁出差，短短一周輾轉幾個城市，見面時的疲態(tài)，似乎都有了解釋。

    ＂他的房產(chǎn)都變賣的差不多，只剩下你們現(xiàn)在住的那兩間小破公寓。他本來可以不用這么辛苦，只要答應聯(lián)姻，一切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

    江橋渾渾噩噩從車上下來。

    一句話也說不出，原來她有這么多事不知道，一直以來住的公寓是他的，為了她放棄出國深造，一畢業(yè)就進公司，拒絕聯(lián)姻，變賣房產(chǎn)，他通通都沒有告訴她。

    她好像從來都沒有問過，譚路洲是什么時候開始喜歡自己的，一直以來她都太過理所當然地享受他對她的好。

    還有…

    不該是這樣的，故事的走向完全發(fā)生了偏差，上輩子的他確實出國了，只是她當時正為了戀愛和家里鬧矛盾，完全沒心思顧及其他事。

    ＂你回家了嗎？＂譚路洲給她打電話，＂怎么不說話，江江？＂

    他察覺到不對勁，她的情緒瞞不過他。

    ＂我出來給你買粥，來之前吳助理說過了的。不要擔心我，我很快就回去。＂

    江橋沒打算隱瞞今天見了他父親的事，現(xiàn)在不說是還沒想好怎么說，一下接受的信息太多，她需要好好消化。

    為什么她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樣的可能。

    為什么會和她成為炮友，為什么讓她一個人洗澡的時候不許用浴缸，為什么看見顧家賀糾纏她會這么生氣，明明也有其他人追她……

    她溺亡重生，那他呢？

    江橋不敢繼續(xù)想下去。

    如果他上輩子為了自己連命都不要了，她該怎么辦，如果她還是會死去，他要怎么辦。

    她食言了，一個人躲去他們一起住的公寓里。譚路洲找到她的時候，她正縮在床上哭。

    ＂你怎么了？和我說說好不好。＂把她抱在懷里，他一路不安的心終于平靜下來，他以為她又不見了。

    ＂你為什么會在這。＂

    ＂因為我找不到你了，你說很快就回來，我等了好久都看不見你，打電話也不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著急，還好，還好你在這，下次不要再這樣，我受不了，江江，江江…＂

    ＂我是說，你為什么會在這里。你知道我說的是什么的！譚路洲，你為什么也在！＂她帶著哭腔不停喊他的名字，整個人撲到他懷中抽泣。

    ＂寶寶，我不懂你在說什么。＂江橋從來沒有這樣過，譚路洲心里卻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原來，她也知道了。知道上天對他們的厚愛，知道他的心事。

    她哭著睡去，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找他。

    ＂小路。＂

    ＂嗯，我在這里。＂

    ＂好好活著好不好。＂

    ＂只要你一直陪著我。＂

    只要你一直陪著我，我會勇敢活下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