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視著眼前又一批被運(yùn)來的瀕死的士兵們，與謝野晶子只感覺自己從大腦到身體都充斥著麻木與混亂。

    而士兵們同她一樣麻木而混亂，他們能夠被治好的也不過是身體上的傷。

    一旦瞬間被請君勿死治好，便又要立刻被送上前線接著送死。

    至于他們的心理和精神狀態(tài)，上層的人并不關(guān)心，他們只能陷入這般沒有盡頭的循環(huán)往復(fù)。因為他們是死不了的，所以連撤退的機(jī)會都沒有。

    與謝野晶子已經(jīng)無數(shù)次質(zhì)疑自己簡直像是為了殺害這些士兵而去治愈這些士兵的劊子手。

    盡管那個送她蝴蝶發(fā)夾的士兵曾溫柔地告訴過他，他非常地感謝她、她所做的是正確的事情并且一直被他記錄著。

    因為如果不是她一次次救了他，他根本沒有機(jī)會將來再與故鄉(xiāng)的家人重逢。

    但是……

    “我不想治療了?！?/br>
    看著那個記錄著她一次次所做的正確之事的士兵又一次被抬到她的面前，與謝野晶子終于說出了這句在心中積淀已久的話。

    如果她不治療的話，這種程度的傷，他完全可以被送到后方好好療養(yǎng)，就可以離開這個戰(zhàn)場了……

    “原來如此，你想讓他離開這個戰(zhàn)場嗎？真是令人困擾啊，從立場的角度而言，我必須得命令你才行。但是我無法拒絕少女的愿望啊……”

    森鷗外看起來一副為難而又善解人意的樣子說著，只是下一剎那，臉色驟變，令人窒息的壓迫感襲來，一只手抓住與謝野晶子的頭發(fā)，不容任何質(zhì)疑和反抗地命令道：“不過，你的話就另當(dāng)別論了，給我治療?！?/br>
    接著，便是再一次陳述請君勿死在這場戰(zhàn)爭中的必要性。但一番話說下來的宗旨只有一個——必須繼續(xù)治療。

    “我拒絕！我只是想要拯救眼前的生命而已！”已經(jīng)瀕臨崩潰的與謝野晶子決絕地喊道，她不想再說剝奪這些士兵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下去的權(quán)利了。

    “好吧……”

    森鷗外緩緩說著，接著，另一只手猝不及防地取出隨身攜帶的配槍，朝著那個士兵的要害處便是毫不留情地開了一槍！

    士兵的鮮血從胸口噴涌而出，也染紅了與謝野晶子那目眥盡裂的雙眼。

    “這樣一來，他就瀕死了，給我治好……”

    森鷗外的話還沒說完，突然襲來的利刃讓他本能警覺地松開了抓著與謝野晶子頭發(fā)的手，只見一把手術(shù)刀擦著他的手背而過，扎進(jìn)了后方墻上掛著的那面寫滿了軍中守則的告示板里。

    回頭望去，只見不知何時到來的赤松源站在房間的大門處，冷靜地注視著房間里發(fā)生的一切。

    然而剛剛丟出去的那把手術(shù)刀，也意味著她的內(nèi)心并不像外表看起來那般平靜。

    沉默地對視了一瞬后，赤松源走上前去，用再平常不過地語氣開口道：“晚飯時間到了，晶子，該吃飯去了。還是說……你想先治好他，然后再去吃飯？”

    ……

    被帶離那個令人窒息的房間，逃避開那個令人崩潰的場面后，走廊上——

    始終低著頭沉默不語的晶子停下了腳步。接著，淚水一點點從眼眶中溢出，卻還在努力強(qiáng)忍著克制?。骸拔颐髅魇菫榱司人麄儾艁淼竭@里的，可最后卻是我讓他們再也無法離開這片戰(zhàn)場，是我把他們敗北的權(quán)力剝奪了！是我讓他們再也無法像正常人一樣生活，是我讓他們的生命變成廉價的棋子了……”

    凝視著眼前這個哭泣的女孩，赤松源不禁想到了當(dāng)年在瑞士時，自己和津島先生的那次針鋒相對。

    【還真是要把人的所有價值都榨干啊，榨到成為一個不剩分毫價值的廢物后再舍棄掉，然后虛偽地頒發(fā)個榮譽(yù)勛章以及一點津貼，以英雄之名來讓對方相信自己被榨得一干二凈是正確的?！?/br>
    【如果說取得戰(zhàn)爭的勝利是正確的，那么只要能達(dá)成這份正確，其余的就都不重要。不光光是開戰(zhàn)的常暗島，就連與之臨近的一些沿海地區(qū)也都受到了波及，呆在歐洲太久的你大概還不知道吧。如今國內(nèi)最大的港口城市橫濱已經(jīng)亂成什么樣子了?！?/br>
    【那不應(yīng)該是你們這些政客的鍋嗎，您說呢，身為內(nèi)閣高級官員的津島先生？】

    走上前去，蹲下身來，赤松源緩緩地把哭泣著的女孩抱進(jìn)懷中：“你沒有錯，應(yīng)該承擔(dān)這些的從來都不應(yīng)該是你。請君勿死這個能力究竟是溫柔的還是殘酷的，取決于使用這個能力的人，晶子你這么重視眼前的每一條生命。

    所以被你救回的每一條生命都不會是廉價的。很難過，是嗎，可是能夠為生命感到悲傷，恰恰代表著晶子你是溫柔的啊……比起請君勿死這個能力，你的悲傷和溫柔才是更珍貴的?！?/br>
    接著，手指輕柔地?fù)崦⒌念^頂，最終停留在了頭頂上別著的那個蝴蝶發(fā)夾上：“而且，你的這份溫柔，也已經(jīng)切實地傳遞給了被你拯救的生命啊……所以，他才送了你這個發(fā)夾，不是嗎？你一直戴著這個發(fā)夾，也是在感受著他的心意吧?！?/br>
    話音落下時，與謝野晶子終于再也克制不住，緊緊摟住赤松源，宣泄般地大聲哭了出來。

    自從來到這個基地后，第一次如此無所顧忌地用積壓了太久太久的淚水來訴說著自己的感情。

    赤松源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靜靜地?fù)嶂∨⒌暮蟊?，不去打擾，任由她像個普通的孩子那般好好哭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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