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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飼 第101節(jié)

    顧珩回到清平觀中,沐浴之后,照例于三清前上香,幽幽薄霧中,顧珩神色坦然,只是眉目間平添了幾分疲乏。

    賀風(fēng)在顧珩行完禮后,這才開口:“依照您的吩咐,已叫內(nèi)務(wù)處將那幾個宮婢放進來了。”

    “安排在何處了?”顧珩淡淡嗯了一聲,回身問道。

    “安排在司花局了,哪里清閑,利于她們隨意走動,打探消息?!?/br>
    “好。”

    賀風(fēng)雖跟隨顧珩多年,但對顧珩行事仍有些琢磨不透,顧珩與秦觀月的感情已讓他解讀費力,但此時事關(guān)大業(yè),不由得多問了一嘴。

    “丞相何故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放襄陽王的人進來,襄陽王以為那些宮婢充做良家女的籍戶便可入宮掩人耳目,好在內(nèi)務(wù)處自燕帝病后,因為不是什么肥差便無人爭搶,因而早已按照您的意思查奴婢的三代籍戶了?!?/br>
    說到此處,賀風(fēng)頗為得意:“那些女子想是做私衛(wèi)出身的,遑論三代,一代都難以深查。”

    顧珩并未對自己的先手棋感到欣悅,而是更為謹(jǐn)慎的搖了搖頭。

    “陸起章送人進來,說明已察覺到了什么,若是簡單的監(jiān)視燕帝病況,大可自來探望,想是——”

    顧珩言語停滯了片刻,踱步到窗前支開一條縫隙,屋中原本繚繞的煙霧便追逐而散。

    賀風(fēng)聰敏,立刻昂首應(yīng)道:“您是說,他知道了吳嬪娘娘的事?!?/br>
    “既然知道了,那就推他一把?!?/br>
    顧珩話說的果決。

    “您是知道的,陛下想讓您牽制襄陽王,若襄陽王謀害了吳嬪娘娘,豈非順理成章奪取儲君之位。”

    顧珩不做聲,只是凝視著賀風(fēng)。

    賀風(fēng)蹙眉了片刻,頓悟道:“燕帝久病纏綿,朝臣與襄陽王虎視眈眈,您不想等了?”

    “說下去?!?/br>
    “您想激襄陽王出洞,無論成敗,您都有理由——”

    “燕帝一時尚不能死,陸起章已持兵京中,不能讓他再收買人心了?!鳖欑竦闹讣鈸徇^窗欞的繡花,偶有一處未打磨的木刺攔阻,讓他停滯了前進。

    顧珩側(cè)首低聲:“去跟她說一聲,這幾日上點心?!?/br>
    襄陽王府內(nèi),人頭攢動。

    自襄陽王分權(quán)后,顧珩便似偃旗息鼓般在明面上沒有了動靜。

    這幾日襄陽王又大肆拆除了幾個原先顧珩修建的道觀,這個舉動在百官眼里是個頗有深意的預(yù)兆。

    原本官吏們只覺燕國根底爛透,后繼無人,若顧珩取而代之也不無可能,但隨著燕帝病重,二王連續(xù)纏斗,便覺這世事無常,該擇良木而棲。

    今日一些被顧珩削了職權(quán)的官吏相約拜會襄陽王,明面上都是在討份差職,實則是來主子面前一表衷心。

    待人散后,陸起章冷嗤一聲:“名錄記下了嗎?”

    “都記下了,還有些拜帖也一應(yīng)錄下了?!币慌缘碾S從應(yīng)道。

    陸起章看向門外仍舊在忙碌搬運禮品的小廝,繼而說道:“這些人,一干不用,挑幾個家世尚可的,擬份面上過的去差職給本王看看,權(quán)當(dāng)邀買安撫了?!?/br>
    陸起章對君臣之道有著異乎常人的敏銳,或許在此之前,他只當(dāng)自己比作鮮衣怒馬的少年郎君,卻不知自己已將前路封堵,再無光亮可言。

    說話間,迎面而來千鷹衛(wèi)蔣氏。

    “王爺,有消息了?!?/br>
    蔣氏乜了一眼陸起章一旁的隨從。

    “無妨,你直說吧?!?/br>
    蔣氏得命,便頷首應(yīng)道:“今日一早,我等在城外河中攔截,攔到了從宮中漂出來的信匣。”

    蔣氏語畢,從懷中掏出一卷小箋呈上。

    陸起章有些驚詫于那些安插進去的私衛(wèi)動作之迅猛,消息來的竟如此快。

    他接過小箋,只一瞬,神情便凝重不堪。

    蔣氏見狀亦再續(xù)言:“屬下亦怕消息不準(zhǔn),又差人打探了一番,回話是這幾人在司花局,借著送花的由頭往吳嬪宮中去,趁機取了些吳嬪傾倒的藥渣?!?/br>
    蔣氏略一抬頭,對上陸起章的雙目:“其中一個精通藥理,一聞便知,這是安胎藥?!?/br>
    陸起章緩緩抬起眼,但見他的眸底深若寒潭,藏著令人駭懼的冷光。

    第82章

    入春時節(jié),闔宮上下的的妃嬪與女官皆換上了新制的春衣,秦觀月雖隱忍持重,但終究留有顧珩之前說所的那點“女兒心思”,因而看得那些姝影愈發(fā)眼熱。

    秦觀月這便憶起若不是顧珩,自己怎么淪為階位最低的侍婢,只得巴巴地看著人家的風(fēng)姿。

    因而一連幾日,顧珩差人與秦觀月傳話想約見一面,秦觀月今日以身子不適為由推據(jù)了,明日又以伺候吳嬪膳食抽不出身來避開。

    顧珩起初只是以為秦觀月癸水又至,不甚放在心上,但又盤算了一遍,心覺日子不對。

    顧珩是有些遲鈍,到了秦觀月連話兒都懶得回的地步,這才發(fā)覺人有些異樣,但又礙于他一朝臣的身份,前有淑貴妃、儷貴妃之事,全朝的眼睛都盯著他,現(xiàn)已不大好在后宮行走露面了,否是他定要好好盤問秦觀月一番的。

    顧珩想到此處,手下原本的平潔的書薄被他弄得褶皺不堪,顧珩思來想去,將賀風(fēng)喊了過來,二人對視,煞有介事的商討著對策。

    賀風(fēng)愚笨,恰是碰上顧珩這個略不諳風(fēng)情的,兩人一拍即合,決定修書攻擂,每隔一個時辰便差女婢往秦觀月那兒送信。

    不出一日,秦觀月便被這如影隨行的信給擾的沒個安生,原本安安寧寧同吳嬪的繡花日子也被顧珩擾得心緒煩亂。

    吳嬪雖不解其中真意,但終究不是個癡傻的,便緩言相勸——顧珩終究是又些身份性子的,無論二人生了什么誤會,不好因此再生些不必要的怨懟。

    秦觀月這針線仍在上下穿梭,聽著吳嬪一席話入了心,一時失神竟刺破了手指,沾染了原本潔凈的絹面。

    或許是這幾日離開顧珩的祥和日子太過舒適,秦觀月險些忘記了顧珩是如何廢人行走、囚她幽室的,顧珩的愛是焦月下暴虐的山雨,只是在乏力時憐愛了一下她這柄搖曳的殘荷。

    更何況,她的娘親還被這片山雨攜來的陰云籠罩著。

    秦觀月隨意擦拭了血珠,便旋身往側(cè)閣去了。

    秦觀月坐于案前,用著些許生疏的姿勢提筆,她在空中大略擬了幾下,便堪堪落筆。

    她沒有習(xí)過幾首詩文,因此作出的詩也只能稱之為一些不入流的打油詩,詩中大概是在責(zé)怪顧珩不知風(fēng)月人情,民間的郎君尚知道為娘子添置幾身新衣,珩瑯也不知是心疼銀兩還是什么,竟一句話也沒有。

    誰知道,這幾句歪詩竟寫進了顧珩的心坎,顧珩將這幾張薄透的小箋翻了又翻,愈發(fā)覺得秦觀月真實得可愛,這種近乎于嗔怪的責(zé)罵,讓他久違一種農(nóng)間的夫妻之樂。

    當(dāng)夜,兩箱上乘的衣料和裁就好的衣裳送進了吳嬪宮中的偏閣。

    秦觀月將這幾件衣服輪番試了個遍,這才肯停手,盡管這仍不能穿出門去。

    或許秦觀月自己也并未發(fā)覺,她所要的是顧珩的上心與關(guān)切。

    秦觀月剛將這幾身衣裳整疊好了放進箱里,便聽得前殿吵嚷嚷的,于是啟門往正殿走去。

    “孟瑤,快來瞧瞧,這花你肯定沒見過?!遍_口的是吳嬪身邊侍奉良久的女婢。

    秦觀月偏首看去,只見幾人圍著吳嬪,晃動的肩頭中,秦觀月看到吳嬪正俯身探聞著一株奇麗的花。

    那人拉住秦觀月的小臂便將她帶入其中。

    吳嬪見秦觀月來了,便招手引到:“你快些聞聞,真是好香??!”

    秦觀月還未曾靠近,一股濃郁且甜膩的香氣便直沖腦內(nèi),秦觀月不由得掩住了口鼻。

    那吳嬪身側(cè)的女婢先行開口:“他們司花處的倒真有幾分能耐,竟能培育出這樣的花來,說什么這蘭花原本是開于高山之巔的,誰能想咱們大燕這樣濕熱的地界兒也能養(yǎng)活!”

    秦觀月原本并未多想,這人的一席話反倒使秦觀月生出一些遐思。

    她尚在秦國公府是,久浸香料之中,各類花木、草藥熏染,盡管是以香姬為名,但秦府更多的是教她們?nèi)绾握{(diào)配香料、分辨香氣。

    秦觀月上前湊近了細聞,只一瞬,一種難以言明的窒息感讓她繃緊了后背。

    她一把握住了吳嬪的手腕將她扯離了這盆花栽,勉強定了定神色沖女婢們開口:“這樣好的花,屋內(nèi)光照不好,你們先放到后院的花圃里去吧。”

    秦觀月真似一抹陰晴虛幻的月,離了吳嬪處后,便遁身于清平觀。

    顧珩倒未在面上過多打趣為難她,只是見了她時,唇角不自覺地往上提:“舍得來找我了?”

    秦觀月懶得與他在周旋前幾日的乏味事,便對顧珩留著一分情面說道:“這幾日入春,宮里事忙,這不是剛閑下來了嗎?”

    秦觀月將外身罩著的那一身寬松的侍婢服飾褪下,露出里面華貴的衣衫,這是顧珩送她的一件。

    秦觀月似小兒討巧般的探問道:“好看嗎?”

    雖然今日秦觀月懷贅著一件要緊事要說,但她仍不忍這樣的衣裳只能淪為獨賞之物,甚覺辜負。

    “好看。”顧珩慢悠悠地望她一眼,也是在看向“女兒姿態(tài)”是如何向他折腰的。

    他這一眼是實實在在看了的,連秦觀月也挑不出錯來,只是秦觀月不甘于這樣應(yīng)付的回答,本欲再細問,誰知顧珩竟先行開口:“來找我,不是為了這件事吧?”

    秦觀月嬌笑著站在顧珩身邊為他研磨,邊開口道。

    “今晨內(nèi)府送來了幾盆蘭花,我瞧著是從未見過的品種,便多留意了幾分。”

    顧珩信手翻了一頁書:“然后呢?”

    秦觀月眼神飄向窗外,確認(rèn)窗門緊閉之后,才輕聲貼近顧珩耳邊。

    她將今日在吳嬪宮中的所見所聞盡數(shù)告訴了顧珩,末了輕聲留下一句:“總之,依我看,宮里已經(jīng)有人盯上了她,勢要將這未出世的孩子扼死在腹中?!?/br>
    她本以為顧珩會登時讓人去查明此事,至少應(yīng)該有些訝異。

    誰知他的臉上沒有一點起伏,甚至連眉頭都未曾動過一下。

    顧珩沒有立即回應(yīng),而是不緊不慢地又翻開了一頁書。

    秦觀月靜靜地盯著顧珩看,眼神從不解轉(zhuǎn)變?yōu)榱藨岩?,最后落定在憤怒上?/br>
    她貌似是在詢問,實則更像問罪:“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我該知道什么?”顧珩抬起眼,看著秦觀月。

    桃紅色的新衣襯得她肌白貌美,比往日更多了幾分嬌艷,哪怕是此刻皺著眉頭,微微慍怒的模樣都顯得靈動。

    秦觀月有些懊惱地將墨石拋在硯臺邊,登時書臺上濺起了零星的墨點子,還有幾滴落在了顧珩未寫盡的字帖上。

    顧珩拿起那受了難的字帖,低微地輕嘆了一聲,即便已然盡力放低了聲音,卻還是被秦觀月聽見。

    秦觀月面上的怒意更盛,扯來他手中的字帖便用力地反扣在桌上。

    “別看了。”

    “你早就知道有人要害吳嬪的孩子,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