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珩皺了眉頭，似乎有些詫異地喃喃道：“是嗎？”

    “聽說淑貴妃如今已被囚于冷宮，只是她若是發(fā)了瘋，再胡亂說些什么，恐怕還是會壞了珩郎的聲名。”

    顧珩垂著眸，端回那碗桂花酪。一手握著銀勺，將那碗桂花酪慢慢搗碎。

    忽而，他輕飄飄地說了一句淑貴妃已經(jīng)死了。

    秦觀月驚訝道：“死了？”

    一陣寒意順著她的背脊攀上頸后，渾身像被浸入雪水般寒涼。

    她只是想讓顧珩設(shè)法讓淑貴妃閉嘴，卻沒想到顧珩竟然直接處死了她。

    再怎么說，她也曾是燕帝最寵愛的妃御。一朝貴妃，就這樣被草草處死。

    她下意識地向后退了兩步，離顧珩遠(yuǎn)了些。

    難怪她曾在顧珩身上聞到血味，他的雙手上究竟沾了多少條人命？

    秦觀月甚至感到心中一陣惡心，幾乎想要作嘔。

    她勉強扶著桌沿才能站穩(wěn)，嘴唇因為害怕已經(jīng)有些發(fā)白。

    顧珩太過于危險專斷，他就這樣容易處死了淑貴妃，若是哪天他想殺了自己，是不是也不過如同碾死一只螞蟻。

    她不能再留在顧珩身邊了。

    秦觀月轉(zhuǎn)過身背向顧珩，垂眸含泣，佯裝忍痛割愛般，聲音都含著顫：“丞相怎能為我毀了一世青名?！?/br>
    顧珩像是有些不解：“淑貴妃死了，我們的事就不會有人知道。月娘，我以為你會開心?！?/br>
    “我怎么會開心。珩郎本如白玉無暇，卻為我擔(dān)上了一條人命。”秦觀月扯了帕子，輕輕拭淚，“如今細(xì)細(xì)想來，終歸是我連累了珩郎?！?/br>
    她啜泣的模樣十分惹人憐，可是顧珩冷眼看著她，心中覺得諷刺。

    “丞相還是不要與我往來了。我不想再這樣拖累丞相。”

    顧珩一言不發(fā)。

    他什么都明白了，她恐怕早就在籌算著離開他的計策，只是等著利用他除掉了淑貴妃這個威脅，就立刻要他劃清界限。

    什么為了他的青名，什么于心不忍。

    從頭到尾，她都是一樣的自私虛榮，從未變過。只是他太愚笨，竟然相信了她的話，以為她將女子最重視的清白都給了自己，是真的想要完全地歸屬于他。

    而今看來，她的輕浮非同尋常，什么貞潔清白，她從來就不在乎，那只是她引惑獵物的手段之一。

    枉他還以為，只要自己不提那件事，只要自己裝作什么事也沒發(fā)生過，她就會和從前一樣乖巧地陪著他，留在她的身邊。

    她究竟是什么時候移情的？是看他被圈禁清平觀，覺得他再無可利用之處，還是早在奇石林，她就已經(jīng)與陸起戎暗通款曲了。

    也好，如今不必再這樣卑微地和她糾纏。

    他已經(jīng)給過她機會的。

    顧珩垂著頭，秦觀月看不見他臉上危險的暗色，只是隱約似乎聽見了一聲捉摸不透的輕笑。

    良久，他緩緩地抬起了頭，眼中似乎少見的透著亮，輕聲開口。

    “好?！?/br>
    擺脫了顧珩的糾纏，秦觀月只覺渾身暢快，如同在籠中已久的鳥乍得自由，連每日侍疾燕帝，也覺得有了盼頭。

    沒了淑貴妃，只得從妃御中擇選了幾人輪流侍奉。

    今日本不該秦觀月侍疾，但夜色已落時，燕宸殿忽然傳旨，說是燕帝欽點要她侍奉。

    秦觀月得傳話后便動身往燕宸殿去。

    秋風(fēng)隱寒，涼意在夜里更甚，秦觀月攏了攏領(lǐng)口，便尋著宮燈往前路邁去。

    經(jīng)燕宸殿的路要穿過一道石子路，此道設(shè)于一片竹叢中，原本宮人在側(cè)時，秦觀月并未覺得此處幽謐，只夜里自己走時，心里略微發(fā)毛。

    踏入密葉中去，前處的宮燈則顯得搖曳朦朧了起來，一陣夜風(fēng)襲來，刮的林中萬葉嘶搖。

    秦觀月不免緊了些腳程，正要過一個拐彎，秦觀月的口鼻從后被人使帕子直直的捂緊。

    秦觀月甚至未曾發(fā)出一聲呼救，便覺得天地萬物淪為混沌了。

    星程流轉(zhuǎn)，陰云波動。

    秦觀月再醒來時，還是斜躺在這道石子路上，只是背后依靠著棵蒼柏，這才免了腰頸之痛。

    青石子硌的秦觀月雙腿生疼，她勉強想扶著蒼柏起身，一探周遭境況——將才是誰敢于宮禁處行兇？

    一個趔趄，秦觀月雙腿發(fā)軟直落落的跌坐下來，她深感腦內(nèi)撕裂般陣痛，口目干澀軟綿，那人究竟要做些什么。

    秦觀月看著自身的衣裳完好，心中先松了口氣，但覺此處不宜過多停留，在呼喊了兩聲無人來問后，便扶將著古樹緩步向前。

    她很想回頭去找陸起戎，但圣命在前，若到了燕宸殿，也算是個安置所。

    一步兩步，秦觀月在月下的身影極為狼狽。

    “呦，娘娘的臉色不大好?！鼻赜^月艱難的攀上了燕宸殿前的石階，王內(nèi)侍便上前扶將著。

    “無妨，陛下如何了？”

    “似乎是睡下了，您進去瞧瞧吧?！?/br>
    秦觀月扶著殿門深呼了一口氣，仿佛想一次濯清腦內(nèi)的濁氣，可不知為何，她動的越多，便更為頭暈?zāi)垦！?/br>
    “陛下——”

    秦觀月幾乎是不受控地跌進殿內(nèi)的。

    燕帝還未睡，但面上的烏色駭人，盡顯彌留。

    秦觀月眼前一片虛幻，只依稀辯得幾處燭火亮處，連燕帝床榻也未可辨識。

    秦觀月只依靠著先前的記憶，向前方屈身作禮，結(jié)果卻一袖拂掉了方凳上的蓮花燈盞。

    “妾、妾路上——”秦觀月舌唇麻澀，甚至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燕帝目光看去，只見秦觀月背對著他向反方向禮去，他勉強抬手向秦觀月指去，卻被一雙大手摁下。

    “娘娘。”

    顧珩的聲音響起，他快步上前端起了歪倒在地的燈盞，索性火星小，未曾鋪開。

    他立于秦觀月身后，再道：“娘娘?！?/br>
    秦觀月此時仍跪伏在地，作大禮狀，秦觀月此刻耳目已濁，只聽得尖銳般類似蟬鳴聲不斷涌起。

    “娘娘?！?/br>
    秦觀月捕捉到一絲聲音，便急忙跪轉(zhuǎn)身軀，直到她碰到顧珩的袍角。

    “陛下，妾——”，又是一段無疾而終的話。

    秦觀月盡力與混沌斡旋，近似祈求般的抓住眼前人。

    燕帝病入骨髓，耳不聞其他碎語，直看秦觀月揪著顧珩的袍角口稱“陛下”，登時便立身起來意圖懲戒，只是行動過快，一時急咳起來。

    顧珩聽見身后燕帝的聲音，并未回頭，只是看著腳邊女人的凄憐樣，竟毫不避諱的揚起一絲笑意，如果她永遠(yuǎn)如此癡傻，該有多好？

    秦觀月只覺得雙腳猶若陷進泥淖，不自覺癱軟在地。

    顧珩從秦觀月手中提出了袍角，轉(zhuǎn)身恭敬的向燕帝頷首道：“陛下，貴妃似是染了瘋癥，陛下圣體要緊，此事還是交由臣處置吧?！?/br>
    他又成為了那個專斷獨行、毫不徇情的大燕宰輔了。

    顧珩抬腳從秦觀月身上邁過，對殿外道：“來人，拖下去?！?/br>
    第51章

    燕帝尚不清醒，顧珩以此事關(guān)乎皇家聲名為由，對外只稱貴妃突發(fā)急病，將其送入密宮修養(yǎng)。

    消息傳到陸起戎的耳中，已是次日清晨。

    宮內(nèi)傳來的切實情況說，儷貴妃并不是得了急病，而是昨日在燕帝面前言語錯亂、殿前失儀，似是染了瘋癥。

    “瘋了？”

    事發(fā)突然，陸起戎昨日白天還與秦觀月說過話，那時她一切如常，沒有半點不對。

    他無論如何也無法說服自己相信，月娘是真的瘋了。

    陸起戎一把抓住傳話小廝的手臂，細(xì)細(xì)追問下才知道當(dāng)時顧珩也在場，將儷貴妃囚于密宮的事情是顧珩決定的。

    又是顧珩。

    燕帝垂危，眼下正是布置大業(yè)的關(guān)鍵，秦國公財力深厚，尚且留之有用。若能與其女私定情約，他與秦國公之間想必會更加信任對方，二人的盟約也將更牢固。

    但若此時秦觀月被他人控制，豈非往日籌謀都將毀于一旦。

    陸起戎坐在桌旁，只覺氣血上涌，啪噠一聲，一個玉質(zhì)上乘的杯皿被他扔擲地上，濺碎一地。

    他當(dāng)即叫來侍從備馬車往秦國公府去。

    秦國公本在后院與秦關(guān)陽投壺，到底上了年紀(jì)，不過幾輪下來，身上竟已了些汗。話到此處，他與秦關(guān)陽感慨自己老矣，又追憶起往年彎弓可獵猛禽之事。

    秦觀月瘋癥之事乃皇家秘聞，因此消息止于宮禁，不曾宣發(fā)。陸起戎到時，秦國公正撫著秦關(guān)陽的肩頭說笑。

    “秦國公。”陸起戎背手淡淡開口。

    秦國公聞到熟稔的口吻，眉頭不自持的一皺，待回身時，連忙拽下一旁的秦關(guān)陽行禮。

    “不知王爺駕臨，府中人失了規(guī)矩，竟不曾通傳，教王爺見笑了?！?/br>
    陸起戎無暇與他閑續(xù)綱常，抬了抬手向一側(cè)的年輕人說道：“世子退下吧，我同國公還有話要說?！?/br>
    秦關(guān)陽是個頂沒出息的，雖先時秦國公并未與他過多透露些什么，但他大體也猜的一二，這兩人在密謀一場紛爭亂局，于是得令后便急退了。

    “王爺，若有急事您叫平康茶館的人報一聲便是了，您這樣直率率的來，恐怕是有些險要。”秦國公言語的意思是為陸起戎著想，但話里話外透著的都是唯恐將自己連帶搭進去。

    燕帝垂暮，他希望陸起戎兵成，但在兵成之前，卻不想鋒芒盡顯。

    “儷貴妃，出事了?！?/br>
    陸起戎佇在原地，與一旁依附在他身側(cè)的老朽形成參差之影，他望著遠(yuǎn)處的一枝斜柳，口氣聽不出異樣。

    秦國公一時有些恍惚，連帶著動作都有些遲疑，自秦觀月入宮以來，除卻往來書信照問其母之身體康健外，深宮與王府，再無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