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飼 第55節(jié)
秦觀月攪攪手中錦帕,心下怨念驟生。 顧珩之前手握生殺之權,救出娘親又有何難?每次提及此事,秦觀月總是說她不急,可實際上,她總覺得顧珩是刻意以此作餌,不愿成全。 顧珩還說要為她的生辰好好備上一份賀禮,可他如今身陷囹圄,還指望他能有什么心意? 她原以為顧珩的權位,世間無人可以撼動,可誰知那只是一瞬之景,這樣輕易就墜落神壇,連典獄司那幫畜生路過清平觀,都能啐上幾口。 提起顧珩,秦觀月只是悔之又悔,怨惱相生。她為了顧珩費了這樣多的心思,連身子清白都給了他,到頭來竟然竹籃打水一場空。 她根本就不該為了顧珩,屢屢拒絕城陽王的示好。 靜夜,秦觀月沐浴后就想早早睡下,誰知城陽王遞了口信,說在毓秀宮外備了密轎,請秦觀月一見。 夜風將桂香送入殿內(nèi),清甜的香氣拂過秦觀月的面頰,掃去了她心中多日的郁結(jié)。 她從榻上起身,讓墨隱去外面回話,聲音中都沾染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喜悅。 “你去同那人說,讓他在外面稍等一會,我整理衣裝后就來?!?/br> 墨隱應了,轉(zhuǎn)身就要向門外去,又被秦觀月的一聲回來叫住。 夜色已深,她不確定城陽王選這個時候相見,是否有別的心思。 墨隱行至殿外,同傳信的那人行了一禮:“宮門落鎖前,要回到毓秀宮中?!?/br> “悉聽娘娘安排。” 菱花鏡前,秦觀月手握黛筆,在眉梢淺描最后一筆。 在顧珩面前,秦觀月多行媚態(tài)。而今夜,她刻意繪了小檀眉,眉形似月,楚楚可憐。 她記住了上次的教訓,不再做風情多樣的嬌娘,而要扮作清稚無害的小鹿。 密轎的座椅上鋪滿了灰狐軟墊,四角掛著香囊,是精心布置過的。 秦觀月本以為城陽王會在宮內(nèi)某處偏涼的宮殿與她會面,卻不想轎子竟出了宮門,一路向城南行去。 轎子進了鄉(xiāng)路,便變得有些顛簸,但因為鋪上了灰鼠軟墊,坐在轎中感覺不到一點勞累。 墨隱坐在一旁,也忍不住感慨這轎內(nèi)布置的用心與周全。 轎子停在了山腳下,不便前行。山林有些陡峭,月光不曾落下的地方黑漆漆的。 秦觀月為了赴約,今夜還特地穿了月華裙,若是知道陸起戎會約在這偏僻的山林見面,心底有些不滿,站在原地躊躇著不肯進山林。 山林里,一盞柔黃的燈籠漸漸靠近。 陸起戎舉著燈籠邁出了山林,走到秦觀月的面前。 “我為娘娘備了賀禮,請娘娘賞光?!?/br> 他向她伸手,笑容一如既往的和煦,令人不忍拒絕。 山林里能有什么賀禮?秦觀月將信將疑地扶上他的小臂。 陸起戎為她理了裙裾:“小心腳下?!?/br> 她不關心那些自然的奇景,那還比不上二兩銀子來得劃算。 好在山路不算陡峭,二人很快來到山林深處,夜風溫柔襲來,秦觀月停下了腳步。 四周山澗環(huán)繞,暗香浮盈,此處林蔭遮蔽,月光不曾臨落,但二人面前的小湖上,仍然似月華凝落,波光粼粼。 湖面上,蕩漾著將近百只圓月狀的花燈,映襯湖面光華。 秦觀月到底是個女子,此情此景,饒是她一貫不喜歡這些虛無儀式,也不禁為之動容。 她向前走去,才看清每一盞花燈上都寫著不同詠誦月的詩句。 秦觀月望向他,心中百感交集:“這些詩句……” 陸起戎向秦觀月走來,踩在滿地枯葉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他的目光落在那一池花燈上:“是我抄錄在燈上的?!?/br> 他從懷中取出一個墨色的盒子,緩緩打開。 盒子里盛著一枚夜明珠,望之如月,盒子打開時,滿池花燈與夜明珠相比,不及其清輝。 “娘娘,生辰吉樂?!?/br> 夜明珠價值不菲,堪比和氏璧。秦觀月緩緩垂下羽睫,遮住眸中喜色。 在明珠清輝下,她的身姿纖薄,面容清麗,兩彎小檀眉似說還休。 “王爺用心為我準備了這滿池月燈,我已經(jīng)很歡喜。這夜明珠,我不能收下?!?/br> “為何不能?”陸起戎將盒子遞到秦觀月手中,靜靜地望著她,“天下最皎潔的明月,已在我的眼前?!?/br> 在宮門落鎖前,秦觀月乘著密轎送回了毓秀宮中。 城陽王并沒有任何失禮的行舉,也沒有多作不合時宜的挽留。 發(fā)乎情而至于禮,似乎他今夜的相邀,只是為了遙賀芳辰。 秦觀月下轎的時候,忽然起了一陣風。 不知是不是風的緣故,秦觀月倏然感到眼眶有些酸澀。 在山林中,她忍不住問陸起戎,為什么要為了她的生辰費這樣多的心思。 畢竟宮中無人在意她的生辰,連顧珩也是。 陸起戎站在林間,玉身而立,散著少年意氣,笑得坦然。 “驪臺宴上一舞,我便傾慕娘娘風姿,那時我并不敢肖想什么,直到后來,我發(fā)現(xiàn)娘娘在皇兄身邊并不開心?!?/br> “我想讓娘娘能只為自己,自在地活?!?/br> 長街是燕都最繁盛的地方。 狀元打馬行街是在此處,百姓經(jīng)營謀生、戲子演奏樂舞亦是在此。 長街上的一點風吹草動,都會吹進燕宮,吹入燕都每一戶百姓的家中。 平康茶館的二樓外有一方平臺,憑欄而望,可將長街首尾盡收眼底。 秦國公與一男子并肩而立,端望著樓下長街的動靜。 今日的長街不同于往常的喧鬧,商戶行人皆立于道路兩側(cè),清出了其中的一條肅靜大道。 正中大道上,一群學子身著白衣,手執(zhí)卷軸書經(jīng),振臂高呼。 為首之人,正是秦榮。 他們手中拿著的,是那日清平觀中,顧珩轉(zhuǎn)錄給秦榮的那篇《治國策》。這是顧珩入仕的第一篇論策。 那日的事態(tài)真相如何,秦榮是親眼看到的。秦榮將這篇治國策傳給天下學子,又將顧珩被佞臣構陷的原委交告天下學子,一時引起天下撼動,學子共鳴。 他們之間大多數(shù)人的入仕初心,皆始于顧珩。天下學子將顧珩視作圭臬,奉上神壇。 而今燕帝行舉不公、偏信佞臣之言而涼薄忠臣,科考在即,寒的是天下學子以學謀為國效力之心。 “佞臣一日不除,我等豈能入仕與爾等走獸為伍!” 一行人浩浩蕩蕩從長街走過,其中名士多如過江之鯽,引得街邊百姓議論紛紛。 秦國公倚欄而站,拭了把汗,憤聲道:“如此狂悖小子,理應斬首示眾!” 他身旁那人神態(tài)從容地撫了撫欄桿。 “國公啊,我先前與你說的事,恐怕不能再等了。就三日后吧?!?/br> 晨起后,顧珩便一直坐在清平觀的案前。 案上已堆疊著不同樣式的紙花樣,顧珩垂眸,指下用力,在折起的紙上留下一道印痕。 折紙術比起高潔的習趣,似乎難等登大雅之堂。連秦觀月也打趣過他,這是小孩子才鐘意的戲法。 顧珩不以為然地放下了手中的折紙。 下一瞬,秦觀月便被壓在案上,代替了那張柔軟的薄紙。 被圈在清平觀的這些日子,顧珩享受著難得的清閑,并不覺得有任何的屈辱。 不必勞累于案牘之間,也不必費盡心思揣測京中暗處究竟有哪些暗箭。 他只需要坐在清平觀中,撫琴習字,靜靜等待時機成熟。 屆時,他才會提起釣竿,去看看釣鉤之上,懸著哪一條血rou淋漓的大魚。 他鐘意于疊紙,是樂于看薄紙被他輕易掌控,也樂于借此發(fā)泄。 事實上,自從他與秦觀月有了肌膚之親后,他便很少折紙。 一些暗藏已久,難以言說的情愫,由紙張轉(zhuǎn)移到秦觀月的身上。在某些時候,她與紙張都一樣,會被折疊翻覆成不同的姿態(tài)。 這讓他感到由衷愉悅。 無塵告訴他今日長街學子集聚之事,顧珩才從那紙上抬起了眼。 “燕帝那邊是什么反應?” 燕帝昏聵,未必就能寬容這些學子。 無塵為顧珩披了件袍子:“燕都事起,除光州之外,大燕各州郡學子紛紛群起效仿,人數(shù)眾多,已成燎原之勢。陛下氣急,尚來不及處置,已然病倒?!?/br> 學子集聚之事,雖能使燕帝一時忌憚,但恐怕長久來看并非益事。 “賀風那里呢?” “賀大人傳信來說人已經(jīng)找到了?!?/br> “按之前說的去辦吧。” 顧珩點了點頭,微皺起的眉山這才緩緩舒展開來。 他拿起案上未疊完的紙,不再多言,沉靜地垂下眸子。 紙張在他指下折疊成了海棠花的樣式,放在掌中,輕輕一握,就成了一團褶皺變形的廢紙。 與秦觀月一樣,美艷而脆弱,稍微用力,便會留下痕跡。 這些日子保守起見,顧珩撤去了宮中大部分的眼線暗衛(wèi),只余下寥寥幾人在燕宸殿附近把守。 聽說昨日秦觀月的生辰宴辦得潦草,燕帝在漠察妾妃懷中宿醉,卻忘了給貴妃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