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確實在后半夜下大了，但靜安并沒有拍到。

    她甚至沒得到機(jī)會下床，就被沈西淮給捉了回去，她身前那只檸檬皺了又鋪展開，后來顧不得檸檬，她手被捉過去，臉立即就燙了。

    沈西淮原本并不打算這么欺負(fù)她，剛才那場雪他只看了最初的一分鐘，陶靜安隔著被子坐他腿邊，時不時要動一下，他試圖忍了，但她又要跑來他耳邊說話。

    靜安一只手被迫不能閑著，另一只手只好去干點別的，這回沒按照往常的軌跡，沈西淮的身上有薄薄一層肌rou，繃住的那刻可以愈發(fā)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身體線條，平常觸摸不到的細(xì)節(jié)也在這一刻統(tǒng)統(tǒng)呈現(xiàn)進(jìn)她手心。

    她似乎摸到了一條細(xì)細(xì)的疤，就在沈西淮的腰后，她并不確定是不是因為那次受傷留下來的，只能來回地用指腹去摩挲感受。

    那次沈西淮本不應(yīng)該受傷。

    就在他們一起去漁人碼頭，沈西淮堅持要她發(fā)郵件問來bearwalk的電話后不久，靜安因為小組作業(yè)在學(xué)校留到很晚，她原本打算直接叫uber回住處，正巧碰到身穿黃色衣服的bearwalk工作人員，那位彪形大漢主動提出要將她送到最方便坐車的地方。兩人一路聊著天往外，在看見uber之前，靜安先看見了那輛眼熟的銀藍(lán)色勞斯萊斯。

    沈西淮表示他剛跟程煙她們結(jié)束party，正打算回斯坦福，可以順路捎她一程。

    程煙她們聚會的時候很喜歡喝酒，但那次沈西淮恰巧沒有，不然也沒法開車。不久前他問她要不要一起去洛杉磯看紅辣椒，她沒有去，跟他一起去的另有其人。

    靜安不是很想說話，上車前她打算拒絕他的幫忙，但那樣實在沒有必要，她也察覺到沈西淮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兩人就那樣一路沉默地到了公寓樓下。她道完謝要下車，但車門沒能打開，她回頭想用眼神示意，可沈西淮根本不看她，等她決定直接開口，他又先一步往車前不遠(yuǎn)處示意了下。

    那是個看起來沒有什么攻擊性的流浪漢，但沈西淮似乎并不那么認(rèn)為，問她為什么一定要搬來這邊住。他語氣聽起來有些不耐煩，靜安覺得有點冤，她住哪兒其實跟他沒有半點關(guān)系，她也分明表示過她是因為租金低才搬的家。顧及到他心情很糟糕，她等了一會兒才說她該走了。這回終于如愿，沈西淮跟著她一起下車，那名流浪漢離他們有些距離，并沒有跑過來攻擊他們，但有人離他很近。

    那是個白人，靜安在樓道口聽到她的呼救，回頭時沈西淮已經(jīng)先一步跑了過去，她隨身攜帶的胡椒噴霧是在他受傷后才派上用場的。流浪漢罵罵咧咧地跑遠(yuǎn)，那個白人女生直接掀開沈西淮的襯衫去看他的傷口，傷口并不深，女生仍然堅持要帶他回家包扎，卻被沈西淮冷漠地拒絕了。

    她又問靜安用的什么噴霧，她也打算買一個，靜安并不清楚，只實話說是朋友送的。兩人話還沒說完，旁邊沈西淮忽然丟下一句要走，就徑直坐回車?yán)?。靜安追過去，他臉色很白，如果不是她剛才在旁邊默默確認(rèn)了傷口，會以為他受了很重的傷。

    沈西淮是替別人受的傷，但歸根結(jié)底是因為送她才遇上的事兒。隔天她去超市買了排骨，苦瓜是從亞洲超市意外買到的，她自己很想吃，最后還是連同骨頭湯全部打包送去了斯坦福。那束新買的混色洋甘菊很新鮮，她覺得花瓣很適合做成書簽，但未免過于奢侈了。她原本打算送完東西就走，但沈西淮的心情看上去不太好，以致于他直接帶著她去他公寓，她甚至不好開口拒絕他。

    那頓飯是兩人一起吃的，她吃得尤其尷尬，如果不是同學(xué)打來電話催她回去開小組會，她想不到其他脫身的理由。

    她可以確定那道傷口并不深，可現(xiàn)在她千真萬確地摸到，又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記憶有誤。

    她想問問身上的人，可很快他緊緊抱住她，顯然是她的手發(fā)揮了作用。那條疤痕也隨著他身體的松弛淡下去，她又試圖去摸，可視野里他的腦袋離自己越來越遠(yuǎn)，最后埋進(jìn)某個地方。

    窗簾大開著，靜安看見窗外的雪越來越大，她微張著嘴，像是吞下一口冰冷的雪，讓她全身都不住地打顫。

    隔天醒來才知道昨晚那場雪下得不久，放眼望去只留下一層淺淡的白。靜安坐樓下吃沈西淮買來的炒肝，配菜是清蒸魚。魚是昨晚釣回來的，兩個半桶，甚至夠養(yǎng)一陣子。

    魚缸上也落下一層雪，屋外的三角梅已經(jīng)過了花期，有貓站在圍墻上，踩出兩行黑色的印子。

    靜安的手被按在旁邊人的外套口袋里，緊跟著手心被塞進(jìn)個硬邦邦的東西。

    她拿出來一看，是把極眼熟的車鑰匙。

    “你來開?！?/br>
    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被沈西淮帶著走出巷子，一抬頭，滿目皆是一片白茫茫，唯獨遠(yuǎn)處一輛福特嘉年華干干凈凈。

    第53章

    福特嘉年華作為精品小型車，在十多年前的全球汽車銷量榜上常居前排，2012年更是在全球賣出七十多萬輛。車身小巧卻帶有肌rou感，底盤靈動，“雪花”輪轂，方向盤指向精準(zhǔn)，線性的油門輸出，駕駛感很強(qiáng)。

    但即便經(jīng)濟(jì)實用，這類影響力過于局限的小型車也逃不過淡出視野的命運，嘉年華的銷量下降有目共睹，在大街上已經(jīng)算得上是罕見的身影。

    靜安不理解沈西淮為什么會擁有這樣一款十多年前的福特嘉年華，甚至只除去顏色不一，眼前這輛銀藍(lán)色的車跟她報廢的那輛很像是孿生姐妹。

    她原本確信這是2012年那款，等帶著疑惑坐上駕駛位，看見上頭顯示的里程數(shù)不到100公里，很快又意識到這是輛新車。再迅速掃一眼內(nèi)里，可以確定和她的那輛有很大不同，顯然也要好上不少。

    “這是新款的嘉年華？”

    她側(cè)頭去看旁邊的人，忽然就笑了。

    沈西淮已經(jīng)將座椅盡量往后調(diào)，腿部空間對他來說仍然有些局促。

    “不是，2012款的。”

    靜安驚了，重新去看里程數(shù)，確認(rèn)是新車無疑，又問他：“是淘來的？”

    她印象里也不記得這車有銀藍(lán)色款，唯一的可能是它被迫換了個顏色。

    沈西淮見她仔細(xì)確認(rèn)顯示屏，無聲笑了下。

    “有朋友之前買了沒用，”他帶著她手試著轉(zhuǎn)了下方向盤，“東西都換過，開著應(yīng)該還行?！?/br>
    靜安當(dāng)然看得出換過，好比面前方向盤上的logo是一只展翅飛翔的鵬，可她不是很明白用高配零件來改裝這樣一輛福特是為了什么。

    她反手捉住他，“這真的是2012款的福特？”又笑著晃他手，“你是不是騙我了？”

    沈西淮忍住沒笑出來，頗為正經(jīng)地說：“我去問問那個朋友有沒有購買證明?！?/br>
    靜安立即笑了，“我認(rèn)真在問你！”

    他笑出來，“我也很認(rèn)真。”

    靜安仔細(xì)觀察他的臉色，認(rèn)定他確實沒有在開玩笑。昨天柴碧雯提起他有一輛福特，西桐也說他有不少車都在車庫里吃灰，顯然這輛福特就是其中一輛。甚至她還記得很久之前，宋小路在車?yán)飭査遣皇且灿幸惠v跟她一樣的福特，她記得他當(dāng)時否認(rèn)得很徹底，總不能是一時忘了……而且這也未免太巧，款式跟她那輛幾乎一模一樣。

    她又小聲問他：“你什么時候跟你朋友買的？”

    她問得小心翼翼，似乎很害怕侵犯他的隱私，沈西淮捏了捏她手，“13年?！?/br>
    這車確實是隔年買的，起初他并不知道陶靜安買了輛福特，是冬假時從倫敦回來，在糧倉口看見她謹(jǐn)慎地將車停進(jìn)車位，才順道記下了車型。去買車時他沒告訴家里，但提前準(zhǔn)備好了理由，福特嘉年華好開好停，還省油，他恰好需要這樣一輛代步車，這理由應(yīng)該很容易讓家里信服，也足夠說服他自己。改裝則是從斯坦福畢業(yè)回來之后，工作之余他覺得做什么也沒勁，不如給自己找點事情做一做。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向自己承認(rèn)為什么要買這輛嘉年華，但這個事實他暫時沒法直接告訴給陶靜安，那會顯得他傻透了。如果陶靜安實在發(fā)現(xiàn)不了，他再給她講這輛車的背后故事，最好等到他們都老了，那時候就可以把這當(dāng)作笑話來講給她聽。

    他又捏了下她的手，“他車多，直接跟他要來的?！?/br>
    “還是把錢給人家吧?！?/br>
    靜安決定暫時接受這確實只是個巧合，車是2013年買的，那時候這款車很火，她跟沈西淮也根本沒有交集。

    沈西淮沖她笑，“誰給錢？”

    “誰開誰給，這車你開不了，也沒有人比我更合適了。”

    沈西淮一時沒說話，只默默看著她臉上露出來的笑，隔會兒才說：“車他買的，東西我換的，錢給我就好?！?/br>
    “什么價格？”

    “可以先付方向盤，下個月工資上交吧。”

    靜安霎時松了手，“那我還是不要了?！?/br>
    她看見沈西淮笑得肩膀在顫，并不意外于他有這一面。早在糧倉口的那家餐館里，他故意當(dāng)著宋小路的面問她在哪兒讀的高中，她就知道這個人不止兇，還有點焉兒壞。

    現(xiàn)在他的壞直接暴露了出來，靜安將他手甩開，卻仍然忍不住沖他笑。

    沈西淮將她手捉過來親了下，“再不走該遲到了。”

    靜安這才點了火，車載音樂的音質(zhì)甚至都要更好，兩人一起聽煤油爐貝斯手的《the awakening》，沈西淮告訴她，原曲是otis redding的兒子寫的。

    兩人一路聊著天，車子先開去觸動總部的大廈外，沈西淮下午有長會，不確定什么時候能結(jié)束，但他已經(jīng)打算趕回家吃晚飯。

    車子不能久停，靜安很快掉頭開往77大廈。

    在她去找paige之前，paige先站到她工位前。

    “honey，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怎么了？”

    “ib科技的項目要不我們一起做？”

    靜安怔住兩秒，聽她繼續(xù)說：“我感覺你要走了joanne，一起工作的機(jī)會可能不多了，反正聚點的項目也是我們一起，不如就全一塊兒好了?！?/br>
    靜安笑出來，兩人的不謀而合讓她有些意外，再加上leah，三人在會上跟demy提出一起工作的想法，demy花兩秒的時間同意了她們的提議。

    眾人就ib的項目開始腦暴，靜安在列出導(dǎo)演候選時提了一個相對陌生的名字。這位女導(dǎo)演是那支獲獎音響廣告的導(dǎo)演助理，幾年過去，她已經(jīng)從南加大電影學(xué)院畢業(yè)，處女作即斬獲新人獎項。在加州時靜安經(jīng)常跟她見面，兩人很早就有再度合作的想法，恰巧她最近剛回國，靜安認(rèn)為現(xiàn)在這個時機(jī)再好不過。

    中午paige請吃飯，美其名曰慶祝她下午即將踏入聚點的辦公大樓，靜安當(dāng)然沒信，一頓飯吃完又收到她們送來的新婚禮物。

    聚點的辦公大樓和想象中沒有太大差別，paige也不是真的要看大樓，她只是想看看大樓里面的人。她一路不動聲色地看下來，在進(jìn)會議室之前無不可惜地說：“最帥的果然留在最后?！?/br>
    作為這次聚點閱讀項目的負(fù)責(zé)人，鄭暮瀟掐點進(jìn)的會議室，他剛從外面趕回來，進(jìn)門問候三兩句，立即切入會議流程。

    這款閱讀產(chǎn)品最終命名為together，“一起讀書”，和聚點最為成功的即時通訊軟件同名，翻譯過后稍有差別，而他們此次做出的定位調(diào)整則是將這兩款產(chǎn)品連接起來。

    會議比預(yù)想中要順利得多，微本的方案仍然基于給目標(biāo)用戶講一個故事，而聚點沒有對此提出異議，鄭暮瀟甚至開玩笑說下一步可以直接開拍。

    兩邊相談甚歡，在微本的團(tuán)隊離開之前，靜安被鄭暮瀟帶去了他的辦公室。

    進(jìn)門后兩人都只是站著，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事實上鄭暮瀟已經(jīng)盡力消化了陶靜安昨晚在短信里告知他的事實，可即便他試著去打了腹稿，現(xiàn)在仍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其實一切都有跡可循，當(dāng)初他就意外于陶靜安對觸動那款閱讀產(chǎn)品的了解，他也問她畢業(yè)后有沒有見過沈西淮跟蘇津皖，她起初表示否定，經(jīng)他提醒才改了說法。

    他的震驚自然出于陶靜安的閃婚，也因為在此之前他一直認(rèn)為沈西淮跟蘇津皖是一對，但現(xiàn)在事實證明是他過于想當(dāng)然了。

    兩人沉默對立著，最終是靜安先開了口：“我讀研究生的時候就對他有好感……”

    鄭暮瀟被她的坦誠逗笑，“我猜也是?！?/br>
    靜安張了張嘴還想說些什么，但很快就打消了那個念頭。

    鄭暮瀟見她欲言又止，仍笑著說：“你說過的，你那時候沒想過和任何人戀愛，所以也就沒有主動？”

    “……可以這么說?！?/br>
    她沒法透露細(xì)節(jié)，很多細(xì)節(jié)說出來詞不達(dá)意，她也不需要過多交代。

    鄭暮瀟往后靠坐在辦公桌上，深呼一口氣說：“心情真挺奇怪的，沒想到你突然就結(jié)婚了?！?/br>
    靜安沖他笑，“確實很突然，我自己也沒有預(yù)料到?！?/br>
    鄭暮瀟再度沉默幾秒，又重新站直，“好事兒，”他說著將桌上的袋子鄭重遞出去，“我跟相宜的一點心意，祝賀你?！?/br>
    靜安很難拒絕，“謝謝你們，破費了?！?/br>
    鄭暮瀟揚(yáng)眉，隔會兒笑著說：“沈西淮很幸運?！?/br>
    靜安怔了下，隨即也笑出來，“我覺得我也很幸運?！?/br>
    鄭暮瀟看見她眼睛里亮著的光，有些微妙的心情在這一刻平復(fù)下來，即使不清楚其中的故事，他也確定現(xiàn)在他可以真心實意地為她感到高興。

    禮物是他跟梁相宜討論后買的，一對百達(dá)翡麗的腕表。他看著陶靜安轉(zhuǎn)身走出辦公室，一瞬間想起很多讀書時的畫面，他總是不愿意回憶高中，對他而言整個高中時代像是一塊漆黑的幕布，沉重冗余，唯獨陶靜安在那塊布上替他貼上了五顏六色閃著光的亮片。

    陶靜安值得最好的人，至于沈西淮是不是那一個，大概沒有人會比陶靜安更清楚。

    靜安提著那對百達(dá)翡麗的表回到了對面大樓，她暫時沒時間去思考這對表會不會過于貴重，只全身心忙著開一個又一個的創(chuàng)意組會。

    下班時剛過七點，沈西淮提早發(fā)來消息，會議有延遲，他預(yù)計最早八點到家。

    靜安回了句好。她開車去超市買新鮮的排骨和苦瓜，沈西淮的挑食對她來說算不上問題，她反而慶幸以前看的一些獵奇食譜終于有了用武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