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檸 第31節(jié)
她知道對面的人有開玩笑的成分,沈西淮看著并不像快三十的人,反而比同齡人顯小,即便網友對他極度刻薄,卻也承認他那張臉十分年輕。 對面的人又說:“那你應該也比沈西淮小,他讀書晚了一年?!?/br> 柴碧雯撒了謊,但靜安并不知道。 她有些尷尬地說:“我二十七了?!?/br> 她不覺得自己該繼續(xù)站著閑聊,忙把手里鑰匙遞出去,“他讓我把車鑰匙放柜子里,我直接給您吧?!?/br> 柴碧雯伸手去接,半路上又止住,“我這三天兩頭見不著他半個影兒,興許你們見得比我還勤呢,你下回直接給他好了。” 這話并沒有什么問題,靜安聽著卻莫名耳熱,她收回手:“那我還是直接放柜子里吧,他到時候方便拿。” 說完正要轉身,面前的人卻又開口攔住她:“那直接給他放屋里最顯眼的地方吧,他記性不怎么好,說不準就忘了,到時候還得再找你問?!?/br> 靜安有些疑惑地收回動作,又要把鑰匙遞給柴碧雯,柴碧雯卻先一步跟著binbin轉了身,binbin似乎是因為得不到回饋,耍性子般要往后院跑。 柴碧雯喊不住,回頭似要說些什么,又忽地改口:“你看我這記性也不行,都忘了問怎么稱呼你。” 她語速飛快,靜安立即答:“我姓陶,叫靜安。” “誒,靜安呀,小bin這是要去拱后頭的樹了,果子結了挺大,沈西淮寶貝得很,我得去把他喊回來,你先進屋坐會兒,鑰匙放玄關上就成?!?/br> 柴碧雯說完就走,靜安壓根來不及喊人。她當然不會進屋,跟去后頭幫忙喊回binbin也并不合適,可干站著又很傻,躊躇片刻后,她往別墅門口走去。 柴碧雯帶著binbin回來時,見靜安默默垂手站門口等著,心里莫名一動,她趕忙說:“我就說我這記性不行,這門還關著呢,真是對不住,”她說著去按密碼,伸出去的手又一頓:“糟糕,這密碼多少來著?” 她回頭沖靜安不好意思地笑,“他先前不愿意告訴我,好不容易說了吧我又記不太清?!?/br> 柴碧雯臉上一副思索狀,靜安靜靜看著,腦袋里閃過那幾個數(shù)字,卻沒法說出口。 “哦,想起來了!”柴碧雯拍拍腦袋,按出密碼,門總算是開了。 眼看她又要作出邀請,靜安忙搶在前頭:“阿姨,我有事得先走,就不進去了,鑰匙我給您。” 柴碧雯這回干脆地接了,又說:“那正好,我也得走了,這里不好打車,我捎你出去?!?/br> “不會,走幾步就能叫到車?!?/br> “沒事的,我真要走,這不是順路么?” 柴碧雯不愛勉強別人,也并不是沒有眼力見,可沒辦法,面前的人她已經看過照片,她不能就這么讓她走。 第32章 柴碧雯最近過得不怎么順心,家里一對兒女不怎么著家,分公司的新項目暫時沒能推進下去,好不容易休個假,把攢了一個夏天的木槿花拿出來重新曬一遍,偏被一場雨給澆了個透。 正心碎呢,西桐來了電話,冷不丁說我剛剛看見你兒子的女朋友了,她立馬就想起上回那只被她無中生有的蚊子。 她年輕時也讀過張愛玲,她那兒子的朱砂痣她沒見著,“床前明月光”卻是聽過見過不少回。西桐總給她提供些“情報”,她看著那些視頻照片也覺得有那么些個意思,不過當事人不主動提,她也就不問,后來上了幾回娛樂版頭條,她才忍不住問了句,她那兒子只回兩個字,假的,她也就明白了。 所謂的“明月光”才是真的無中生有,至于眼前的女孩是不是朱砂痣,她有些許答案,但還不足以下定論。 她今天開一輛白色阿斯頓馬丁,車里放lemon fish的新專輯。網絡上總有人罵她那兒子不務正業(yè),其他的暫且不論,他簽的這支樂隊聽著還是挺新鮮。 她把音量調低,笑著問副駕上的人:“靜安,你要去哪邊?” “您把我放前面路口就行?!?/br> “沒事兒,說不定我們順路呢?!?/br> 旁邊人頓了頓說:“我去77大廈?!?/br> 柴碧雯聽出了妥協(xié)的意味,笑了笑說:“還真順了一段,我在晏清中學那里拐彎,在那兒把你放下,可以吧?” 柴碧雯又撒了謊,她其實要往西,而77大廈在東,兩人壓根就不順路。她原本打算直接把人送到位,可仔細一琢磨認為這樣并不妥當,太積極了容易把人嚇跑,她得拿捏好分寸。 旁邊人也溫聲細語地答:“可以的,麻煩您。” 她笑:“這有什么麻煩的,要不是今天見著你,我還以為沈西淮是個萬人嫌,沒一個朋友,老同學也不會聯(lián)系他,以致于除了工作,他壓根沒其他事情可干。” 靜安聽了一怔,沈西淮mama嘴里的人似乎跟她認識的不是同一個,她想了想說:“現(xiàn)在工作時間普遍長,大家見面的機會確實少,但有空的時候也會聯(lián)系。” 她自動地把自己代入成了程煙,沈西淮先前說過,他跟程煙會聯(lián)系。她還想多說幾句,但沒有充分的立場。沈西淮什么樣,正在做什么,他mama肯定比她清楚。 柴碧雯聽起來十分驚訝:“真會聯(lián)系呀?那還好,至少不是山頂洞人,他這脾氣也得虧你們受得了,不是一般人還扛不住?!?/br> 靜安遲疑地說:“他脾氣挺好的?!?/br> 柴碧雯又笑了,“我還不知道他么,桐桐說……噢,桐桐是他meimei,你們應該見過?” “……見過一次?!?/br> “跟沈西淮一起的吧?那你應該知道桐桐不怎么喜歡她這個哥,她總說他性子太冷,偶爾還格外兇,也難怪他處不到對象?!?/br> 靜安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他mama并不知道他有位對象,即便這個對象需要打引號,可就是因為這個引號,讓靜安十分后悔上了車,或許她就不應該走這一趟。 不知道沈西淮知道她跟他mama見了面后會是什么反應,他總是處變不驚,上回兩人意外碰見他meimei,他連眉頭也沒有皺一下,這回是他mama,他大概仍和往常一樣云淡風輕,畢竟他們倆的關系除去同學那一層,再沒什么可解釋。 她希望自己可以說點什么,可尷尬的身份讓她喉嚨很干,心緒很亂,正試圖擠出一句,柴碧雯再次開了口。 “看我,又在給他cao這些沒用的心,”她開玩笑,“讓他自生自滅去吧?!?/br> 柴碧雯原意是要試探,可旁邊人沒接話,她意識到這話題不能繼續(xù)下去。她也并不意外,先前她就納悶,兩人都發(fā)展到一定地步了,怎么她那兒子還是一丁半點兒也不愿意透露,他什么心思她一眼就看得明白,所以想來想去無非兩個原因,不是人家女孩子不打算公開,就是人家還沒給他名分,結合眼下一看,后者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一些。 她又示意靜安喝水,但被客氣地拒絕了,她心說不妙,剛才的話果然試探得過于明顯。 早在西桐讓她翻出她那兒子的高中畢業(yè)照時,她就一直期待著跟照片里氣質非凡的女孩子見面,可又沒法著急,沒成想順路回來給binbin拿一趟玩具,就這么巧讓她把人給見著了。 靜安人如其名,恬靜穩(wěn)重,行事說話大方坦蕩,但眼神里那一絲絲的閃躲也沒能逃過她的眼睛。 西桐已經替她用上了“兒媳婦”這個稱呼,可現(xiàn)在她知道還有得等,等不等得來也還是未知數(shù)。 車很快,下個路口就是晏清中學。 柴碧雯決定抓住最后一次機會,在紅燈時看向旁邊的人:“聊了這么久,都沒問你們是什么時候做的同學,研究生?” “我們是高中同學?!毖芯可鷷r候更熟,但靜安沒有解釋。 她覺得有點奇怪,上回沈西淮的meimei也執(zhí)著于這個問題,甚至說在大街上看見過她,當時她沒來得及問,現(xiàn)在想起來仍有些困惑。 柴碧雯已經看過畢業(yè)照,當然知道兩人是高中同學,“那你們認識好多年了,說起來沈西淮的怪脾氣就是高中時候開始的,他那會兒比現(xiàn)在難相處得多吧?” 她仔細看著旁邊的人,不錯過一絲一毫表情。 靜安早就試圖回憶過高中時候的沈西淮,但細節(jié)太少,她壓根想不起太多信息,所以并不知道那時候的他好不好相處。 她實話實說:“那時候都在念書,沒怎么說過話,后來才熟悉一點……他挺好相處的。” 柴碧雯笑了,“他現(xiàn)在性子倒是好了不少,你們肯定是這幾年才恢復聯(lián)系的吧?” 靜安仍舊說了實話:“我在加州讀的研究生,不少高中同學都在那邊,有時候會一起吃飯。” 柴碧雯忽地恍悟過來,沉默片刻后說:“怪不得?!?/br> 她沒再問下去,下個路口把人放下車,后視鏡里的背影轉瞬即逝,車子繼續(xù)往前,她拐進旁邊的停車區(qū)域,剎車一踩,電話立即撥出去。 那邊沒接,很快回消息:“在開會,再五分鐘。” 她看著界面,想起剛才十分禮貌的女孩,道完謝又立即折回來說這邊車多,得開慢點兒。她鮮少見年輕人把背挺得那么直,儀態(tài)極好,一顰一笑也頗為賞心悅目。 又想起自己那兒子,人模人樣地,從小到大都很討長輩喜歡,那張臉她當媽的看著也就一般,可就是容易招惹女孩子,除了性子急一些,吃穿用度挑揀些,其他地方也還算湊合。 到高中性子沒怎么變,卻總有些出人意料的舉動。往年一放假,一伙孩子就嚷著要出門旅游,她這個兒子突然不合群,整一個暑假都留在淮清,白天騎著山地車往外跑,回來后也不大高興,吃完飯立刻就窩進屋里練琴。要是練別的也就算了,竟然練起他以前不太喜歡的鋼琴,到底是沒什么天賦,一個暑假過去就只學會那一首曲子。 大概是高二下學期,突然執(zhí)意要搬去凌霄路8號,她擔心他學壞了,時不時跑過去突襲。除了有一回晚上撞見他晚回來,其他倒沒什么異樣,反而比以前學得更加認真。他原本不怎么在乎成績,書桌上卻貼起類似“必考第一”這樣的字條兒,以前也不愛看書,那會兒倒往圖書館借了不少大部頭。還培養(yǎng)了些稀奇古怪的愛好,桌上總堆著些葉子,起初她不明白,給他收拾了扔垃圾桶,他倒還急了,說這東西有用;花也養(yǎng)在立式眼鏡盒里,她覺得奇怪,他自己分明不戴眼鏡。 起初她以為是叛逆期,不久后聽西桐說她哥在談戀愛,她見過那位傳說中的戀愛對象,是偶爾會來家里排練的女孩兒,長得確實好看,也十分有氣質。她沒過問,只讓他爸去給他旁敲側擊做了些思想工作。 畢業(yè)前他說想出國,一副誓不留下的樣子,可沒多久又說決定留在國內。一年本科還沒讀完呢,又冷不丁說要去英國,并且堅持去了。 本科畢業(yè)前的最后一個暑假,家里開家庭會議,他爸建議他再去讀個學位,他不太愿意,隔天晚上從外頭回來,他爸再找他,他又突然改口說想申請去美國。后來去了,那兩年性子倒是好轉不少,結果畢業(yè)前突然提前回來,連畢業(yè)照也沒帶回來一張。那段時間他臉色就沒好過,回家來也不怎么愿意說話。再后來全身心接手家里的事業(yè),幾年沉淀下來才變成現(xiàn)在這副模樣,既沉穩(wěn),也冷漠。 電話里的聲音也沒什么情緒,上來便問怎么了。 她忍不住笑,“沒事就不能找?” 對面拿一個字堵她:“能?!?/br> 她又嘆氣,“你這么跟人說話,別人能搭理你么?” 她這才聽見笑聲,緊跟著那邊又問:“怎么了?” “沒怎么,”她語氣如常,“剛剛去你那兒給binbin拿了那只黃色的小鴨子。” 那邊立即沒了聲兒,她明白過來,直接道:“人我見著了,也不知道被我嚇到沒,剛我捎了她一段,現(xiàn)在去77大廈了,是在那兒上班?” “嗯?!?/br> “就沒了?”柴碧雯又笑了,“沈西淮,你在緊張什么?” 那邊不答反問:“她怎么樣?” “你這話我聽不懂?!?/br> “她情緒怎么樣?” “看著挺好?!?/br> 那邊沒說話,她卻知道他急了,忙又問:“你到底在緊張什么?不如你先跟我說說是怎么回事兒?” 那邊仍舊不回答,只問:“她說什么了?” “還能說什么?就說你們是同學,讀書時候不熟,去加州才聯(lián)系上的。”她已經猜出了幾分,莫名有些來氣,“你工作時候知道大刀闊斧,知道放開手腳,知道不在乎別人怎么想,怎么到追女孩這事兒上就畏手畏腳了?我猜著既然能跟你在一塊兒,總不會對你一點意思也沒有?!?/br> 那邊沒說話,她忽地一愣,“真一點意思也沒有?”她多少有些意外,又急忙問:“那剛才這面是見錯了?” 沈西淮不置可否,終于再開口:“我先給她打個電話。” 柴碧雯又把人喊住,隔會兒才說:“感情這事兒有時候太固執(zhí)了不好?!?/br> 沈西淮沒等來后文,很快掛了電話。 他最近在試著戒煙,不是什么難事兒,他原本也不怎么喜歡,可出門到露臺時又撈上煙跟火。 夜很涼,像是要落雪,他只穿一件襯衫站風口,望著腳下有些狹仄的曼哈頓街道。 糧倉口的街道也很窄,有一段路縱橫交錯仿佛迷宮,他走過不少回,也迷了幾回路。那時候覺得糟心,幾年前建設部終于負起責任,把那段路重新規(guī)劃改建,市民再沒有迷路的可能,紛紛留言改得好,他卻又覺得還是原來的走起來習慣。 他要去點煙,電話先響。等看清名字,立即把煙掀滅,卻又沒急著接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