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檸 第16節(jié)
她拋出最后一個問題,“baby,你愛他么?” 靜安回答不出,“不知道,我加班了?!?/br> 周陶宜一針見血:“你在逃避!” 她沒再回。 周六一整天,她都把心思放在工作上,一次又一次給手里的產品編造一個又一個美麗的謊言。 隔天休大半天假,她一早去取了車,開回糧倉口,先帶奶奶去醫(yī)院做例行檢查,到家后著手準備午飯。她買了新鮮板栗,搗碎后煎湯,這是她不久前從書上看到的方子,說連續(xù)喝十天半個月可以治腰腿痛。她堅持請了家政,所以又請家政阿姨每天早上給爺爺奶奶煎栗子湯。 下午陪爺爺去釣魚,坐著坐著竟睡了過去,幾個小時下來,旁邊魚桶仍是空空。 先前做的果醬已經寄給周陶宜,她回去又重新做了幾罐。她記得梁相宜喜歡喝酒,裝好兩瓶去年釀的桂花酒,準備出門。 臨出門前奶奶叮囑她一定記得多休息,要是連睡眠也無法保證,這活兒咱也就不干了。靜安忙說是自己貪玩,睡得太晚,奶奶不信,又囑咐她注意飲食,吃太辛辣不好。靜安心虛地摸了摸嘴唇,她倒希望是因為吃辣才腫的。她撒了謊,最近確實常加班,又有人連續(xù)幾天三更半夜過來吵醒她,一旦醒了,就沒法繼續(xù)睡。 上車前奶奶又忽然問:“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沒呢。” 先前讀書時家里并不怎么催,這一兩年他們身體都算不上好,加上她年紀長了,被問的次數(shù)就逐漸多了些。 “我……” 靜安欲言又止,她差點就說出點什么來。 奶奶從她臉上看出些端倪,忙說:“不問了不問了,快去見客戶,這次鐵定能過。” 靜安笑著把奶奶送回院子,這才趕去客戶公司開會。 她定了一條備選slogan,“我給你借了一只口紅”,負責提案的創(chuàng)意講解了一整個構想,另又提出一套備選方案,但無不例外都被否了。 “我看著不太行?!?/br> “就……無功無過吧,沒有任何亮點?!?/br> 靜安直接起身,來之前她就預料到了結果,demy也給她發(fā)來消息:“今天估計不行,明天開會時候再討論?!?/br> 走之前,靜安還是禮貌地作出請求:“那要麻煩你們把brief整理好后再給我們發(fā)一遍,這樣會節(jié)省彼此不少時間?!?/br> 她出門后徑直坐進車里,公司的財務竟也還在加班,給她發(fā)來上個地產項目的薪酬明細,獎金那一欄比往常多出不少。大概有錢人都出手闊綽,可以憑心情發(fā)工資,她不過是跟宋小路聊過幾回加州,多出來的獎金就夠她去上回那家餐館吃上一百回。 她最終給財務回了句“ok”,翻出本子寫工作總結。 地產宣傳片在宋小路的出面干預下,給了她們充分的發(fā)揮空間,反而剪出了耳目一新的效果。至于剛才的會議,她在進展后跟了個“0”。 寫好后開車趕往目的地,半路上卻接到鄭暮瀟電話,要她繞去機場接他。靜安覺得奇怪,過去后只見他一人站那兒悶頭抽煙,等車子開出去好一會兒,他才開口解釋,說是跟梁相宜因為公司的事兒又吵了一架。 這事兒要是發(fā)生在以前,靜安會覺得稀奇。鄭暮瀟在外人眼里素來溫潤如玉,他的脾性并不允許他和人發(fā)生沖突,而梁相宜雖然看上去冷冰冰,其實也是個軟性子,湊一塊兒畫面很和諧。可自從兩人從硅谷回來后,牽扯上家庭和工作,大小吵架就接連不斷。 靜安沒有過問別人私事的習慣,只示意鄭暮瀟自己拿水喝,“要不改天再吃?我先送你回去。” 原本是梁相宜提出一起吃飯,現(xiàn)在她人不在,鄭暮瀟心情糟糕,兩人的問題也亟待解決,靜安覺得這頓飯不吃為好。 鄭暮瀟卻說:“吃吧,產品的事情我還想聽聽你的建議。”又自嘲地笑了下:“光顧著吵架,飯還沒吃上一口?!?/br> 靜安沒反對,又聽他給哪家餐廳去了電話,要那邊照常給送餐,掛斷前不忘重復一遍忌口的東西。餐廳顯然是他常去的,而鄭暮瀟自己向來沒什么忌口,可想而知是給誰叫的餐。 第19章 等掛斷電話,他又笑了下:“一坐你車就想起大學的時候,大二還是大三來著?你一直說想寫playback theatre,好不容易寫出來了,劇還沒排完你就重感冒。那時候我駕照剛拿沒幾天,坐上來壓根不好伸展手腳,差點把你車給廢了。” 那時靜安不愿意去醫(yī)院,鄭暮瀟始終堅持,兩人站她宿舍樓底下辯論了半天,冷風一吹,靜安頭更疼了,最終還是把車鑰匙給了鄭暮瀟,不過為了確保自己的生命安危不受到威脅,半途上她忍著頭疼把鄭暮瀟換去了副駕駛位。 這事兒過去了有七八年,但這輛福特嘉年華還在茍延殘喘。 “這車除了小了點,其實挺好開的,相宜常開的那款車不是也小么?” 鄭暮瀟想起就頭疼,“對,她的比你這寬點兒,可還是不行?!?/br> 具體怎么不行,鄭暮瀟沒說下去。別人尚且可以看出他和梁相宜的關系日漸緊張,更遑論他自己。因為工作的事情,他的脾氣確實暴躁了不少,但兩人吵架多半是由梁相宜先開始。她一生氣就喜歡待著不動,倒是很匹配她冷冰冰的氣質,可在他看來那層冰殼薄得一擊就碎,反而顯得她有些幼稚。 吵架歸吵架,兩人總要一道回家,她坐在車里不動,又不愿意挪去他車里,他只好開她的車。半路上又莫名吵起來,他怕出危險,把車停去附近的公園。他不會罵人,只能拿車太小說事兒,她勢必要贏回去,說別的不行,不還是方便你親我?都用不著……他沒讓她把話給說完,一邊親她一邊想,這人怕不是有兩面,一面對著外人,冷淡卻從不為難人,一面專門拿來對他,這個不行那個不是,專愛雞蛋里挑骨頭,平常話少,跟他吵起架來倒伶牙俐齒。他吵不贏,單堵她嘴不夠,只好把座位放倒,用點別的辦法欺負她。她身上那層薄冰化成了水,總算沒力氣吵架,卻還要罵他變態(tài)。他不禁想,這人到底是無情,一面要他深一點,等自己爽了,又翻臉不認人。 就這樣吵了合,合了吵,多少還是會覺得心累。 他一路走神,等車子忽然靠邊停下,他回過神來,“怎么了?” 靜安哭笑不得,“熄火了。” 她真得換車了。 鄭暮瀟去開門,“先下車,我來試試?!?/br> 兩人換位置時,后頭有車被短暫地截了下。 副駕駛上的人摘下墨鏡,面露驚訝:“那不是鄭暮瀟么?好久沒看見大活人了?!?/br> 沈西桐將視線定在那輛福特嘉年華上,“旁邊不是梁相宜誒,但好像也是個大美女。” 車子在前頭被紅燈攔了十來秒,西桐仍回頭看著,忽地有些激動,“好漂亮!?。∩宪嚵耍 ?/br> 她頗有些遺憾地轉回頭,問開車的人,“誒?你們高中之后是不是就沒聯(lián)系過了?” “沒呢,”蘇津皖專心看著路況,“上學的時候就不太熟。” 西桐笑了出來,“那些新聞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說鄭暮瀟讀書時是個‘老干部’,而我哥是個‘冷面人’。”她又蹙起眉來,“剛那車看著總有點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br> “福特的?” “你見過?” “這款沒什么印象?!?/br> “算了,估計就是在大街上看見過?!蔽魍┖吡寺?,“比起車,我對那位美女更感興趣,也不知道是誰……” 蘇津皖沒說話。 還在高中時,她起初對陶靜安的印象比較單一,只知道是班上唯一一個憑借成績從別班轉進來的同學,每天埋頭看書,很少出門活動。 直到某天下樓去做課間cao,經過她座位時視線略過她桌上的筆記本。 班上人已經走得差不多,她腳步一停,走回去仔細地看,筆記本封皮上一段對話筆走龍蛇。 ——你要是勤學苦練,你會成為音樂家。 ——我要是不呢? ——你要是偷懶,你就是個樂評人。 對話出自特呂弗的《愛情狂奔》,前不久她剛看過,對這段也印象深刻。 后來她又在陶靜安別科筆記本上看見過別的電影導演的臺詞,阿巴斯、希蒂洛娃、雷德利·斯科特和安東尼奧尼,有些她看過,有些沒有。 有次在樂隊排練前,她坐角落看《都靈之馬》,快要昏昏欲睡,吉他手剛跟主唱吵過嘴,倚在桌子上沖她說:“我最近特想認識你們班一個人。” “誰?” “就中間那排,靠走道第三個還是第四個,進門就能看見?!?/br> 旁邊眼里向來只有樂譜的人一如既往地沒有耐心,“還排不排了?” “馬上!” 主唱反而好奇起來,“到底誰???” 剛才不耐煩的人也繃著臉問:“第三還第四?” “記不清啊,”吉他手開始沖他比劃,“高馬尾,特白,桌上總一個水杯,她同桌不就是老壓你一頭的那個第一名么?” 蘇津皖早鎖定了是誰,“我知道,我也特想認識她?!?/br> 主唱好奇起來,“什么人呀,你們都想認識?” 她笑了下,把電影關了,“我覺得她特別有氣質,但她一下課就塞上耳機,都沒機會跟她說話?!?/br> “叫什么?” “陶靜安。” “靜安?難道是上海人?” “本地的吧,她好像也經??措娪埃瑫铣撕芏嗵貐胃サ呐_詞?!?/br> 主唱興奮:“那是同好?。「谜J識了?!?/br> 蘇津皖聳了下肩,“但她幾乎只跟她同桌說話?!?/br> “算了算了,距離產生美,說不準一認識就幻滅了。” 主唱不服,“你以為別人都是你?看著一本正經,結果是個斯文敗類!” …… 如果不是后來忙著準備藝考,那時的好奇或許可以維持更久。 車子在前頭左轉,后視鏡里的人影一晃而過,蘇津皖收回視線。 即便鄭暮瀟和其他人談了戀愛,陶靜安似乎仍然跟他走得很近,大概兩人已經變回十分要好的朋友。 旁邊西桐幾次看過來,她不禁笑出聲,“想問什么就問呀?!?/br> “我……我哥他好像,好像……”西桐把自己給說怒了,索性一咬牙,問:“你們現(xiàn)在到底什么情況???” 她仍舊笑著,“你更想問我,還喜不喜歡你哥,對吧?” 西桐小聲,“還喜歡么?” “喜歡啊,一直都很喜歡。但你要是問我打算怎么做,那我沒法回答你?!?/br> 她知道西桐向來向著她,是以每次問起她時都小心翼翼,很多時候更是不問,憋得怪辛苦。她不主動交代是覺得沒什么好說的,說了反而徒增別人跟自己的煩惱,何況她自己也沒想明白。 但現(xiàn)在她忽然想坦白了。 西桐問她:“那有……多喜歡?” “如果現(xiàn)在他跑過來跟我說,蘇津皖,我們領證吧,我會立馬回家拿戶口本兒?!?/br> “可是沒有如果?!?/br> 西桐有些煩躁,“真是搞不懂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