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要不是周平回來，讓周寶丫換了一身，她還能穿著十天半月不換的衣服出門。可沒人教她愛干凈, 幾天功夫，她又把自己弄成了這樣。

    他是看到蘇葵在這里，故意讓周寶丫過來的, 可此時看到蘇葵眼里露出明顯的震驚，仿佛在說她怎么變成了這樣，周平忽然就產(chǎn)生了一種難堪。

    沒有了她, 他們就過成了這個樣子……

    他再一次真切地意識到曾經(jīng)的蘇葵為他們家里付出了多少。他是知道了, 周寶丫不知道啊，看見周平她還拉著他的手說她也想演電影。

    “要向她一樣。”她悄悄指著蘇葵。

    蘇梅見到蘇葵臉色就不好看, 看見旁邊周家那兩個臉色就更不好看了, 從他們面前過, 直接嫌惡地說：“臟死了，走開——”

    “一個邋遢鬼還演電影，做什么夢！”她說得小聲，但誰都聽得見，周寶丫眼淚就這樣掉下來了。

    就是周平盯著她又怎么樣，她就是實話實說！她選擇性地忽視了上輩子其實周寶丫還真在電影里出現(xiàn)過。

    “珍珍，還不過來回家？”

    周珍珍有點怕她，趕緊從秦曉蘭懷里縮下來，往她那兒去。

    “你瞎跑什么？”她把人扯過去。

    “我、我想上電影……”周珍珍偷偷看蘇葵。

    電影什么電影，看了個電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本來蘇梅是要罵她的，轉(zhuǎn)眼看到周寶丫就改了想法，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演電影是吧？行，媽以后肯定讓你演電影?！?/br>
    “真的？”周珍珍仰著頭還不敢相信。

    “當(dāng)然是真的?！碧K梅還把她抱起來，不知道故意在對誰說，“我們珍珍好看又愛干凈，人家拍電影的肯定喜歡你，那種又臟又丑的人家肯定不要?！?/br>
    周寶丫是哭得更兇了：“她演我也要演，我要演電影，壞后媽，我要告訴爸爸，不臟，不丑……”

    周寶丫經(jīng)常在外面跑，整個大隊里她最羨慕的就是周珍珍，永遠(yuǎn)有穿不完的衣服，吃不完的好吃的，還有人抱著她。

    之前她還不省事，后來有人告訴她，她和周珍珍是同一個爸爸，蘇梅是他們的后媽。

    爸爸回來了還要先去看周珍珍再來看她，經(jīng)常就在后媽家不回來。

    她被周老娘糙養(yǎng)著，都兩歲多了還是一副瘦弱的樣子，反觀和她同一個爸的周珍珍，從小被精心地養(yǎng)著，蘇全福家就這一個女兒，蘇梅又只能生這一個，就是蘇梅不管，老兩口也把她照顧得好好的，和周寶丫比起來是一個天一個地。

    她還不知道什么叫做嫉妒，就是本能地不喜歡這個后媽的女兒，后媽剛才還罵她。她這會兒哭得傷心，就想要找爸爸告狀。

    蘇梅會怕她？就周寶丫這種，她都不用出手她就能被周老娘養(yǎng)成廢物，上輩子她進(jìn)什么文工團(tuán)跳舞，這輩子她想都別想，就只配當(dāng)她家珍珍的墊腳石！

    “壞后媽，壞！我要告訴爸爸——”

    “去告吧，看你爸搭不搭理你?！比硕疾辉诩?。

    蘇梅冷笑，不是喊壞后媽嗎，以后她會讓她知道后媽到底有多壞。

    “蘇梅?！币粋€冰冷的聲音就拉回了她得意的思緒，“你很得意？”

    蘇梅一下愣住，一看竟然是周平在說話，他竟然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直接喊她名字？

    “你竟然——”她本來想說什么，結(jié)果就對上了周平那雙陰冷的眼睛，本來已經(jīng)快要遺忘的半夜驚嚇記憶瞬間就涌上心頭，久違的害怕情緒遍布全身。

    她咽了咽口水，把周珍珍抱得不舒服：“媽，疼——”

    “我剛才就……就是隨便說兩句話，什么也沒干?！彼敝o自己找補(bǔ)兩句，“我們回家去了，回家去了——”

    她抱著周珍珍飛快跑了，好像后面有鬼在追一樣。

    秦曉蘭不解地看著：“小梅這是怎么了？”

    再一看周平，除了剛才直接喊名字讓人驚訝，好像也沒什么不一樣，她搖搖頭，怕蘇葵面對周家這兩個孩子尷尬，連忙道：“小葵，我們也回去吧?！?/br>
    那邊東西馬上就拆完了，蘇全福正在給兩位放映員安排住處，大伙也散得差不多了。這邊就只剩下他們幾個，周寶丫還在小聲哭，鼻涕眼淚齊飛，又用袖子直接抹，蘇葵都想后退兩步。

    周平那種難堪的情緒又上來了，下意識將周寶丫拉到他后面。

    “大哥，她是壞后媽。”周寶丫帶著哭腔，“我要mama——”人家跟她說了，她是有親mama的。

    周平又下意識看向蘇葵。

    蘇葵看了看蘇梅離開的方向，又往周平這兒看過來，正好和他對上。

    周平還以為蘇葵是對他們有所動容，完全不知道蘇葵其實是在懷疑他們。

    蘇梅這個人她還算了解，是一個特別掐尖要強(qiáng)的人，怎么會因為周平一句話就嚇跑了，還有周平直呼她名字時，她又感受到他身上那種危險的感覺。

    所以，是周平曾經(jīng)對蘇梅采取了什么手段，或者捏住了她的什么命脈，或者是兩樣都有，否則蘇梅不會這樣害怕他。

    “小葵——”秦曉蘭又喊她一聲，這會兒發(fā)電機(jī)也收了，廣場上完全黑了下來。

    蘇葵暫時收回了思緒，這兩人怎么樣都和她沒有關(guān)系：“媽，我們回家?！?/br>
    “等等——”周平忽然喊住她，“你什么時候回去？”

    秦曉蘭特別驚訝，不知道這兩人還有交集。

    誰料蘇葵頭都沒回：“反正不是和你一起?！?/br>
    周平瞬間怔住。

    為什么會這樣？剛才不是好好的嗎？

    大概是他單方面以為的好吧，壓根兒不知道自己在蘇葵心里成了值得警惕的對象。

    *

    蘇葵果真說到做到，過兩天雷厲風(fēng)行地收拾了家里的東西，帶著秦曉蘭就往京城去了，啥都帶走了，也不說啥時候回來。

    蘇愛國耷拉著腦袋，李桂珍哭天搶地，賭咒發(fā)誓自己以后不再犯了，差點跑到大隊長那里去列字據(jù)，可惜完全打動不了鐵石心腸的蘇葵，讓清河大隊的人看了好一陣笑話，說讓她張狂，該！

    這回給的教訓(xùn)是李桂珍受過最深刻的，家里掌握財政大權(quán)的人不在了，他們不是活不下去，就是落差太大了。

    以往蘇葵從來沒給過他們錢，但她給了秦曉蘭，就是秦曉蘭特別省，他們也跟著沾了不少光。更別說跟著蘇葵那些隱形的福利才是最重要的。

    讓他們坐過火車，上過京城，看過故宮，住過四合院，說句不好聽的，現(xiàn)在好些領(lǐng)導(dǎo)都沒這待遇！

    最重要的還是蘇葵的身份，全國知名天才人物，著名作家，京大學(xué)生，教育模范，電影解說……她還被首長親自表彰！

    這么多光環(huán)安在她身上，作為他的家屬，那是天生也自帶一層光環(huán)，出去只要一說他們是蘇葵的大哥大嫂，羨慕的目光就能把他們淹沒了。

    現(xiàn)在好了，啥都沒了，出門大伙兒都不是羨慕而是嘲笑她，有了再被自己作沒，比沒有還慘！

    他們還以為蘇葵就是生一時之氣，媽也不會不管他們，誰知道幾個月過去了，那邊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他們托人給京城那邊寫信，也沒有回應(yīng)，該不是真不打算回來了吧？兩口子是真慌了。

    “愛國，咱不能這樣等了?！崩罟鹫淠笾^，發(fā)誓要痛改前非，“必須得讓小葵知道我認(rèn)錯的誠心！”

    “行！”蘇愛國也重重點頭，“桂珍，我支持你！”

    于是兩口子頂著別人的嘲笑一天到晚埋頭干活，準(zhǔn)備爭個今年的“勞模”，那拼命的架勢把大隊里的人都嚇了一跳。

    蘇全福都來勸她，不是說勞動不好，但要有個度，哪天白天黑夜都干活的，他這個大隊長可從來沒這樣磋磨過隊員？

    “二叔，我又沒干壞事，沒聽過不讓人勞動的。”李桂珍知道蘇葵喜歡讓人勞動抵債，雖然說搞得跟勞改農(nóng)場一樣，但有用就行，她要是能當(dāng)個勞模，那還不能抵債？

    “二叔你就別管了?！?/br>
    她還犟，結(jié)果就直接累暈在地里，蘇全福臉都黑了。

    還不止是暈了，還流血了。

    孫大婆又來了，說她有了，但這回李桂珍不敢信了，硬是把家里的錢擠出來去縣醫(yī)院看，結(jié)果這回竟然是真的。醫(yī)生正在說讓她下回注意點身體，絕不能再這樣劇烈勞作。

    結(jié)果李桂珍一聽就嚎啕開了：“完了完了——”

    “咋了桂珍？”蘇愛國還高興了，就讓她嚎懵圈了。

    “我懷孕了咋干活啊，我咋當(dāng)勞模啊——”

    醫(yī)生都震驚了，這是怎樣的一種勞動精神啊，都這樣了還惦記著當(dāng)勞模？太感人了！

    感不感人李桂珍不知道，就知道她的勞模飛了。

    還是蘇愛國打斷她：“這事兒咱是不是得告訴媽？”

    “對，是得說！”李桂珍一拍床板道，“必須得告訴小葵我這段時間在努力干活，要不是懷孕了我鐵定當(dāng)勞模！”

    蘇愛國都傻了，其實他的意思是告訴小妹這回是真的，看能不能爭取原諒的。

    “你傻呀你！”李桂珍一巴掌拍蘇愛國頭上，“上回的事情你忘了，我是勞動抵債，不是恃……恃什么懷孕生嬌！”

    有了上次的教訓(xùn)，李桂珍這次謹(jǐn)慎得不得了，讓蘇愛國寫信的時候著重表明他們的勞動成果，至于懷孕這種小事，實在是太普通了，根本不需要關(guān)注她，就是說一聲而已，但一定要突出她改過的誠心。

    這可為難死了小學(xué)畢業(yè)的蘇愛國，只能盡量用自己會寫的。等蘇葵收到這封歪歪扭扭，錯別字一大堆的信的時候，這學(xué)期馬上都要結(jié)束了。

    什么“桂珍知道錯了，我們白天晚上都在干活”，什么“桂珍雖然懷孕了，當(dāng)不成勞模，但一直有勞動的心”，什么“以后會更努力干活，從小培養(yǎng)孩子勞動光榮，勞動才有飯吃的光榮理念，絕不問人她要……”

    蘇葵順手把信遞給秦曉蘭，秦曉蘭看了就嘆了好大一口氣。

    其實秦曉蘭不是沒有想回去看看的，不知道那兩人過成什么樣了，結(jié)果過來以后看蘇葵忙得要命，把她心疼壞了。孩子這么不容易，自己這個媽已經(jīng)給她增加負(fù)擔(dān)了，沒道理還讓家里人拖后腿，是該給他們一個教訓(xùn)！

    于是她狠下心腸，一點沒搭理過家里，就一心留在這兒照顧蘇葵。

    秦曉蘭捏著信：“小葵，媽回去一趟，看看你大嫂，也把話跟他們說清楚?！?/br>
    這些日子她真的想了很多，來有趙芝蘭在一邊寬慰她，說日子總歸是孩子們在過。

    不管這封信是真心實意還是假裝改過，秦曉蘭都打算回去一趟。小葵之前說得對，畢竟只是兄妹，現(xiàn)在還在一個屋檐下，以后總歸要各過各的，還是趁著現(xiàn)在把事情說清楚。

    “您去吧，不用擔(dān)心我?！敝灰言捳f清楚，回去看看兒子兒媳婦還有孫子也挺正常，“我今年暫時不回去，作協(xié)那邊的老師找我有事?！?/br>
    秦曉蘭是早就知道的：“那過年你多陪陪你趙老師他們。”

    秦曉蘭趙芝蘭的關(guān)系現(xiàn)在是特別好，趙芝蘭前段時間說起陸成明還不回來，今年過年又是兩個人冷冷清清，平時還有小蘇在，可過年她就走了。

    蘇葵說要不今年她留在這里？一聽就把趙芝蘭高興壞了，連忙征詢秦曉蘭的意見。

    人家對小葵這么好，跟親閨女似的，秦曉蘭哪有不同意的，看他們這樣冷清她心里也怪不是滋味的。

    “你趙老師他們其實也不好受，成明也不知道到底做什么去了，竟然一兩年都不回來……”她感同身受，要是小葵也這么久不回來，她怎么受得了?。?/br>
    她又握著蘇葵的手叮囑她：“小葵啊，你趙老師他們對你是真的好，你以后也要對他們好才行?！?/br>
    秦曉蘭是個特別知恩圖報的人，何況陸家真的給了他們太多的幫助，將心比心，她怎么能不感動？

    “知道了，媽，我以后肯定對他們好?！碧K葵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就笑了，“就怕你后悔。”

    “我后悔什么？”秦曉蘭一頭霧水。

    小葵就是把人當(dāng)親媽孝順?biāo)加X得是應(yīng)該的，哪里會后悔？

    蘇葵只笑不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