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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閉了閉眼,咳了一聲,眾人皆以為他要對幾位皇子做出審判,卻聽已經(jīng)衰老不少的帝王啞聲道:“長寧公主,專橫弄權(quán),以女子之身涉足朝堂,不遵女訓(xùn),德容有虧,今,革去其公主封號,打入天牢,聽候發(fā)落?!?/br> 原本還在吵嚷的朝堂上皆是一靜。 這是本朝以來第一個被打入天牢的皇室子孫,以前最差也就是圈禁起來,而且這罪名一聽就不是最主要的。 雖然他們也厭惡女子弄權(quán),看不起長寧公主不守婦道的樣子,但還真不至于打入天牢,天牢里都是關(guān)押犯人的,皇室血脈,何至于此? 當(dāng)下不管愿不愿意,都嘩啦啦跪下來求皇帝收回成命。他們怕這是一個開始,怕接下來要收拾的就是真正插手朝堂的皇子們和他們這些追隨者了。 但皇帝出乎意料的堅(jiān)定,誰勸也沒能撼動他的想法,最終長寧公主被如今唯一沒被攀咬的四皇子送入了天牢。 一身白色囚服穿在盛清竹身上竟也能有綾羅綢緞的效果,她穿著單衣,單薄的布料幾乎能映出骨頭,四皇子這才發(fā)現(xiàn)其實(shí)盛清竹很瘦,瘦到幾乎只剩骨頭。 盛清竹并不介意簡陋的環(huán)境,席地而坐,閉著眼要求要與四皇子私下聊幾句。 四皇子猶豫片刻,倒也同意了。他是目前還沒倒的皇子里最有優(yōu)勢的,獄卒也給他三分薄面,微微躬身就退出去了。 等獄卒出去,盛清竹才睜開眼,低聲道:“小四,我想最后請求你一件事。” 四皇子聽著這個久違的稱呼怔了怔,半響才道:“皇姐請說?!?/br> 盛清竹道:“我死后,請你善待大哥二哥?!?/br> 她說著,竟是挺直腰背坐了起來,對著四皇子行了一個大禮。 四皇子哪里敢應(yīng),忙伸手去扶,手指觸到她纖細(xì)的手腕,溫?zé)岬淖屓诵乃帷?/br> 四皇子眼眶微紅,低聲道:“皇姐只管放心?!?/br> 盛清竹對他笑了笑,笑容如曇花一現(xiàn),很快就消失了:“回去吧?!?/br> 四皇子抿著唇站起身,轉(zhuǎn)身正欲離開,沒走多久就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小調(diào),聲音低啞,在昏暗的空間里回蕩。 四皇子腳步一頓,臉上突然閃過幾分愕然。 這是一首童謠,他本以為自己忘了的。 那時他剛剛喪母,后宮一片混亂,皇帝在前朝后宮忙的焦頭爛額顧不上他,有些捧高踩低的宮人還當(dāng)四皇子失勢了,一個個都怠慢起來。 有日冬天里宮人忘了關(guān)窗,年幼的孩子受不得風(fēng),當(dāng)即高燒起來,這才東窗事發(fā),皇帝一怒之下處置了宮人,又不知道該把他送到誰那去,最后干脆打包送去了東宮暫時和太子住著,三個沒娘的可憐蟲就這樣互相取暖。 太子那時也才十歲,就已經(jīng)頗具兄長風(fēng)范,那時他還很溫柔,見一雙弟妹怕黑睡不著,就讓人搬了椅子過來,在深夜里唱童謠哄他們?nèi)胨?/br> 就是這樣的小調(diào)。 四皇子如今已經(jīng)娶妻生子,最大的兒子都快能成親了,本該早就忘了童年里那段并不長的歲月。畢竟公主還好些,皇子在東宮住太久影響到底不好,他們的緣分沒能持續(xù)太久。 他以為他忘了,可當(dāng)童謠再次響起的時候,那小調(diào)仿佛是刻在了骨子里一樣,幾乎是瞬間就能回想起來,四皇子眼眶有些發(fā)酸,回頭看了過去。 過去威風(fēng)凜凜大權(quán)在握的長公主長寧,如今一身單衣被囚禁在并不寬敞的牢房里,她已經(jīng)被革去了皇族身份,但那身貴氣仿佛還能讓人想起她曾經(jīng)是多么風(fēng)光無限。 盛清竹道:“老六貪污受賄的名冊是我給出去的,老八賣官鬻爵的證據(jù)也是我搜集到的,十四和十七相斗,也是我背后挑撥。你的對手我都替你清理過了,接下來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br> “我們都沒有輸,可我們從出生那刻就不可能勝利。” 盛清竹道:“我說這些并不是想邀功,我只是想告訴你,太子不是輸給兄弟,而是輸給皇權(quán),輸給無數(shù)人的貪欲,輸給一個父親的疑心;本宮今日也不是輸給任何人,而是輸給這個世道,輸給男尊女卑的世道!我不想假設(shè)我是男子會如何,我下輩子也不想做男子,可若女子能當(dāng)權(quán),我和太子絕不會到最后一敗涂地,朝堂上絕不會是現(xiàn)在這樣的亂象!” “太子不該忘記,陛下先是皇上,然后才是他的父親。他不該心軟念情。” “太子不是暴戾無道,本宮也不比你們?nèi)魏我粋€人差!” 她道:“本宮可是天潢貴胄!” 這話她說的格外張狂,語氣里滿是冰冷肅殺,仿佛真的能讓人看到她掌權(quán)時殺伐決斷的模樣。 四皇子靜靜看著她,良久才低聲道:“對不起?!?/br> 他離開的第二天,長寧公主就自盡了。 這個消息傳來的時候,四皇子正陪著皇帝批閱周折,他正低聲念著,就聽門外傳來太監(jiān)顫顫巍巍的聲音,“陛下,天牢來報(bào),長寧公主……自盡了……” 四皇子眼見著身邊老人的手突然劇烈顫抖起來,他下意識伸手去扶,就被皇帝伸手擋開,老人周身都縈繞著一股悲傷的情緒,渾濁的眼里復(fù)雜的情緒涌動,他不知道那里面有沒有后悔。 “罷了,好歹父女一場……以公主之禮……” 皇帝劇烈咳嗽起來,好像下一刻就能咳出血一樣。片刻后他緩了緩,才道:“入皇陵,厚葬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