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織兒呢，想著馬上能見到男色中的翹楚，她一路緊挨著司瀅，臨近陶生居時，更是緊張到走路都快順拐了。

    正值春夏交接的時節(jié)，越冬的蟲鉆了出來，叫個不休。

    跟司瀅的苑落不同，陶生居曠遠(yuǎn)明朗，外頭就是橋廊浮波，步移景異。

    司瀅努力認(rèn)路，等到月門外時，她猶豫是不是先讓織兒進(jìn)去問一問，忽有人冒冒失失奔出來，跟她們兩個撞成一團(tuán)。

    食盒摔到地上，里頭的東西全部灑了出來，撞人的忙不迭去拾，嘴里連聲說對不起。

    幾個人加一堆碎瓷造出的動靜是不容忽視的，院里很快有小廝出來察看，把蹲踞著的幾個人都拉起來，說不妨事，一會兒有人會處置。

    說是這么說，但闖禍那位還是不停低頭道著歉。

    司瀅已從傻眼狀態(tài)中抽離出來，干巴巴說了聲：“沒關(guān)系。”

    聽到聲音，那人抬頭看她，不過接視兩息，一張俊臉登時紅到脖子根。

    他支吾著解釋：“實在對不住姑娘，我，我沒留神。”

    司瀅扯著嘴角笑了笑，看向地上的板糕冬瓜餃和梨羹，正感欲哭無淚，聽到小廝喊了一聲：“郎君?！?/br>
    黃昏沉落，云影雖無光，但還能看清人的輪廓身形。

    司瀅跟著聲音望過去，便見收著蔑簾的廊下，謝枝山抱著袖子，端莊地站在那里。

    作者有話說：

    妹夫一號來了，謝.求仁得仁 -(￢▽￢)σ

    第十一章 謝菩薩

    --------

    吃食全喂了磚，司瀅兩手空空，慚愧地喚了聲：“表兄?！?/br>
    謝枝山?jīng)]應(yīng)她，下來與那毛毛楞楞的人解圍：“丁將軍不用自責(zé)，日暮時分難免有個錯眼。也是府里人疏失，不曾及時掌燈……”

    他與旁人說話時有禮有節(jié)，清清淡淡的聲腔，替對方找補，不讓來客栽面，儼然大家公子的禮數(shù)與作派。

    交談幾句，那位丁將軍也從慌錯中平息下來，朝司瀅一揖拳：“適才沖犯姑娘，實在抱歉?！?/br>
    他太過鄭重，口吻像是犯了什么彌天大錯一樣，倒讓司瀅有些想笑。然而旁邊謝枝山，鎮(zhèn)得她不敢松神。

    司瀅忖了忖，學(xué)著謝枝山的說法：“也是我們沒看清路，將軍……不必放在心上?！?/br>
    主家已經(jīng)再三表示不介意，作為外男再糾纏不休，就妥妥是逾矩了。加之丁淳手頭確實有急事處理，便于賠情之后，匆匆告辭。

    下人過來掌燈，謝枝山站在院門目送，披了半背燈燭的光，影子孑然倒在地上。

    白凈的護(hù)領(lǐng)之下，脖頸子悅目修長，他眼睫也是濃長的，面上掛著清淺的笑，神情卻逐漸寡淡。

    司瀅觀察得細(xì)致，一顆心頓時七上八下。

    在他院子外搞出一地狼藉，少不得又要挨他呲登了吧？

    這么地愈發(fā)謹(jǐn)小慎微，哪知垂頭等了片刻，卻聽來一聲問詢：“可嚇著了？”

    司瀅眼皮一跳，驚得猛地抬頭。

    這樣一驚一乍，謝枝山竟也沒起火，又去看她的額頭：“傷養(yǎng)好了？”

    突然的和氣是極奏效的，司瀅受寵若驚，有種碰到黃鼠狼的無措：“……好了的，已經(jīng)沒事了……”

    聲音小得連雪沫子都吹不開，謝枝山收回目光，若無其事地招呼她：“進(jìn)來罷。”

    司瀅茫茫地跟了進(jìn)去，惘惘地坐了下來。

    茶臺對側(cè)，謝枝山十指流玉，慢條斯理地擺弄著茶具，目光緩緩爬過來：“有事？”

    氣氛太融洽，司瀅還有些蒙：“……有件小事，需要麻煩表兄?！?/br>
    謝枝山唔了一聲：“何事？”

    對大多數(shù)人來說討債尚要低聲下氣，何況是伸手要錢。但來由再難以啟齒，一想到織兒替自己墊錢，司瀅還是老著臉，和盤托出了。

    說完室內(nèi)靜謐，能感覺謝枝山的視線在她臉上滾動。司瀅有些扛不住，燙意一路燒到心壁。

    半晌，聞得謝枝山沉聲：“是我疏忽了?！?/br>
    這聲之后，他喚人取來只匣子遞給司瀅：“這些你暫且收著，城南有間瓷器鋪子，并一間溫泉莊子，過幾日我讓人把帳冊和契紙拿來，往后這兩處便歸你了，算是提前給你的……”頓了頓，那兩個字雖然繞舌，卻還是彈了出來：“……添妝?！?/br>
    司瀅打開匣子，見里頭裝著一沓銀票，再聽謝枝山補充道：“府里也有例錢，每月頭一天發(fā)。雖不算多，但日常用度應(yīng)當(dāng)勉強能應(yīng)付?！?/br>
    司瀅強忍住咽唾沫的沖動，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只覺得謝枝山這把嗓子天人一樣動聽，再看他的臉，更是貌美了好些。

    天菩薩，他大度成這樣，大概也是看見她的誠意了吧！

    “多謝表兄……聽說表兄近來勞乏，公事重要，身子也得緩一緩，留神歇息。”錢財砸出的笑容格外鮮煥，司瀅眉眼輕彎，笑出兩顆腮靨來。

    財神爺放下茶杯，瞥了過來。

    她臉上推了些胭脂，薄薄的肌膚透著紅暈，溫軟動人。

    謝枝山下巴微繃，頭一個反應(yīng)便是府里走動罷了，怎么還要費心妝扮？可轉(zhuǎn)念一想，倘或她素面朝天而來，又顯得對他很不著意。

    總而言之，她有心，他也受用。況且他不是丁淳那種愣頭青，看見個姑娘就張口結(jié)舌，涵養(yǎng)全扔。

    想到丁淳，謝枝山眉頭輕絞，或許近來當(dāng)真太累，再看司瀅時，忽又覺得她這笑容很刺眼，鬧得他很不舒坦。

    于是想了想，順口提出個要求：“摔了的吃食，再送一份來?！?/br>
    “啊？”司瀅訝然。

    謝枝山轉(zhuǎn)眸：“怎么，嫌麻煩？”

    這話當(dāng)然認(rèn)不得，司瀅連忙否認(rèn)，又為他著想：“那幾樣做起來有些費時，表兄如果餓了，不如我現(xiàn)燙一份銀絲面送來？”

    謝枝山莫名其妙地笑了笑，眼風(fēng)輕飄飄掃過來：“確實不早了，難為你再去廚下忙活……若是覺得累，我喚人取些梗米粥來，隨便對付幾口，也不是不行?！?/br>
    財神爺又變臉了，笑容里的邪乎勁兒撲面而來。司瀅再不敢多說，起身遞了遞膝，便匆匆往廚下去了。

    一盅兩件，要洗要削還要燉，沒有個把時辰是忙不出來的。

    織兒在旁邊打下手，已然從見到美郎君的昏眩里醒過腔來。她凈了手，抽出手絹給司瀅擦汗，心疼不已。

    “郎君好看是好看，但一個男人不懂憐香惜玉，臉再俊，也是有大缺陷的！”

    聽她這樣一本正經(jīng)地評價謝枝山，司瀅莞爾不已，知道這是看出謝公子不是個好相與的了。

    其實對于這位便宜表兄，她暗里也揣摩好些回。

    剛開始接觸時候覺得他還算安和儒雅，會因為碰到她跟她說抱歉，會想法子安撫她的恐懼和不安。

    但越相處，越發(fā)現(xiàn)這位爺有挑剔傲慢的一面。

    好脾氣纖細(xì)得像蛛絲，有時候警覺過頭，別人話才說第一句，他已經(jīng)想到第三句去了，活像誰家還沒出閣的大姑娘，別扭又敏感。

    還有頭那幾回她的不敬。唉，他為心上人守身如玉，她卻幾次三番試圖染指他，也不曉得這樣的過節(jié)，他要記到猴年馬月去。

    仙子的賣相債主的款兒，這號人要哄著捧著，最好別觸他楣頭，畢竟他好像還有些陰陽不調(diào)，脾性總反復(fù)無常。

    司瀅想清楚了，決定以后都拿謝枝山當(dāng)菩薩對待，看在豐厚嫁妝的份上，也該供著他。

    ……

    吃食熱騰騰出鍋，已是戌時三刻。

    送到陶生居的時候，剛好陸慈也來了。

    彼時謝枝山正在水榭喂魚，他憑欄立著，手里捻著面屑徐徐灑開，逗得一汪鯉魚覺也不睡，紛紛張嘴索食。

    “聽說是教坊司來人，生生把徐貞雙給捆走了？”陸慈倚在靠柱：“何必這么麻煩，你打聲招呼我馬上派人來拖，省得留她在府門口礙眼鬧事，還把你府里人給弄傷了。”

    “一樁小事罷了，哪敢勞動錦衣衛(wèi)?！敝x枝山喂完魚，挪動去凈手。

    陸慈先他一步坐到石桌旁，捻著板糕吃了一塊：“油潤適口，司姑娘手藝可真不賴?！?/br>
    謝枝山嫌他吃相不佳，又疑他剛從詔獄出來，手上大概沾過刑具與人血，因此抽個碟子拔兩塊吃食另外推給他，以示反感。

    潔癖人總有各式講究，陸慈早也習(xí)慣了他這臭毛病，囫圇吞下糕餃，便搖頭晃腦道：“你與徐閣老的師生情份，算是被他那個好女兒給揮霍光了。她立意害你，你卻還不動她，莫不是真愛她愛得死去活來？”

    說著拄起下巴：“我就不信，你看不出人家早就芳心另覓，成了別個的棋子？”

    “你指誰？”謝枝山揭開湯盅的蓋，不耐與他打啞謎。

    陸慈笑了笑。敢這么說，就是府里的眼線差不多給清完了。

    他拿指頭蘸了茶水，先是在案上寫了趙字的半邊，接著抹掉，直接寫下‘小閣老’三個字。

    謝枝山執(zhí)起小勺在湯盅里攪動，接著嘗了一口，眉目舒展開來。

    再看糕點與餃子，也是精細(xì)吃食，難為她還會動手做這些。

    “小丁將軍來了？”陸慈劃掉水跡，敲出一聲問。

    謝枝山慢吞吞喝著湯，等汁水見底了才放下勺羹，去取巾櫛拭手：“來了?！?/br>
    “那南山的貪墨案，這就要開始重查了吧？”陸慈撐住半邊腦袋：“有什么需要錦衣衛(wèi)幫忙的，盡管提?！?/br>
    謝枝山睨他一眼。

    陸慈挑著嘴角笑了笑，一語雙關(guān)道：“錦衣衛(wèi)忠于萬歲爺，如今你也忠于萬歲爺，那咱哥倆……可不就是一條船上的么？”

    水榭風(fēng)涼，謝枝山壓了壓袖擺，略微晃神。

    翻了自己的案子，如今又要翻他人的案子，少不得要與各方往來走動，所以今后府里的來客，應(yīng)該不會少了。

    丁淳……

    男人最了解男人，傍晚時他在院門口的一番神態(tài)變化，在謝枝山眼里昭然若揭。

    常年待在軍營里的人，沒什么機會接觸姑娘，到了年歲之后，最耐不住那樣意外之下，所謂的驚鴻一瞥。

    正出著神，一雙爪子伸過來，把謝枝山跟前剩下的兩碟吃食端起來：“你不吃，我?guī)ё吡?？?/br>
    謝枝山攏起眉頭：“連吃帶拿，朝廷沒給錦衣衛(wèi)發(fā)俸祿？”

    陸慈滿臉純質(zhì)：“我不過是覺得司姑娘手藝不錯，貪她這兩口吃的，不過你要心疼碟子，我在這吃完就是了?！?/br>
    說罷一口一個，當(dāng)著謝枝山的面把東西給造了個精光。吃完也不等謝枝山開口攆，自己活動手腳，揚長而去。

    只吃得一盞梨羹的謝枝山干瞪著眼，直到人走得沒影了，才悻悻起身，回了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