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往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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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么來著?”蘆清云問,一邊任由她處理傷口。 火火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埋頭做事。 她一手將傷口開裂的皮rou按壓在一起,另一只手叁只手指將符紙捏在手心,空出中指食指施法,撫摸過裂口。符紙在她手心里慢慢燃燒,火火指尖放出淡淡的光輝,光芒所到之處,被切開的皮膚重新長在一起。 她的手很穩(wěn),動作很流暢。 蘆清云靜靜欣賞著她的動作,等了片刻,又說:“我開玩笑的,我知道你叫火火,只是不知全名?!?/br> 火火說:“白家的養(yǎng)女養(yǎng)子,沒有姓氏。這個你肯定知道?!?/br> 蘆清云聳肩道:“以前的姓氏肯定只是不許提起了而已,你總記得的。” “我從前姓什么,和你無關(guān)?!?/br> 蘆清云輕笑一聲。這大概是火火第一次看到他笑——準(zhǔn)確的說,她埋頭替他處理傷口,故而只是聽到笑聲,沒能見到他笑。 只聽蘆清云說:“火火道友是在下的救命恩人,蘆某連恩人的名姓都不知道,怎么替恩人立長生牌位呢?” 長生牌位是凡間普通人祈福的一種,替恩人立牌位為其祈求長生。 火火停下來,抬頭看他,蘆清云臉色一本正經(jīng),一點(diǎn)玩笑的樣子都看不出來。 火火說:“凡人那些把戲,不用?!?/br> 蘆清云用手背蹭了蹭剛剛長好的傷處,傷口快速愈合的感受介于癢與疼之間,加上其中有靈力殘留,愈合處會更加敏感。 他正準(zhǔn)備說什么,火火抓住他的手腕:“不要亂蹭。當(dāng)心撓破了?!?/br> 他的皮膚有些涼。 蘆清云看了看火火抓住他的手,又看了看火火的眼睛,說:“悉聽尊便。” 火火繼續(xù)處理傷口,又花了大概一刻鐘,事畢后她額頭出了一層薄汗。 蘆清云剛才給自己造成的傷口從左肩而起,向下到手臂、腰側(cè),腿側(cè),右邊也有對稱的傷口。簡直就像是……想要剝下這張皮似的。 火火用袖子擦擦額頭,站了起來:“衣服的話,自己會處理吧?!?/br> 蘆清云身體被割傷,外面的袍子自然也被割得破破爛爛的。 蘆清云仰頭看她,眨眨眼,好像在問:你不幫我? 火火抱著手臂,靠在洞xue洞口附近警戒,沒理會他。 蘆清云自己用法法訣處理衣服,手法不怎么樣,縫合處歪歪扭扭,邊緣不甚對稱。 火火回頭看了一眼,搖搖頭,道:“還好你的傷口是我縫的?!?/br> 她頓了一下,說:“她們說,你像是什么哪里的大少爺?!?/br> 她們自然指的是眾侍衛(wèi)。 “就知道你們平時會在背后編排我?!碧J清云曲起腿,彎腰去縫合褲腿處的布料,被撕破的長褲展示出他大半條腿,線條修長緊實,看樣子經(jīng)常習(xí)武,又不像是四體不勤的大少爺。 外面安靜極了,聽聲音似乎有蛇妖在遠(yuǎn)處悉悉索索爬動,但是沒有搜查到這處山壁,大概它們也不知道這樣密集的藤蔓背后有這樣一個藏身之處。 火火倚著山壁,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站著。她時不時回頭打量蘆清云,終于被對方注意到。 蘆清云問:“你有話說?” 火火點(diǎn)頭道:“蛇妖活捉了你,留下那樣的傷口,是想要剝下你的皮吧。為什么?” 蘆清云沒有回答,他攏攏凌亂的頭發(fā),把發(fā)髻緊了緊。 火火繼續(xù)說:“cao控旁人心智這種邪法,我修道十余年聞所未聞,放在九州恐怕也是能讓人聞之變色的可怖手段。這種事情如果不是我親眼所見,我必?zé)o法相信。” 蘆清云對這個評價不作回應(yīng),只是說:“如果我們有幸離開這里,今天這事,還請閣下不要通報給白家。” 他一邊說一邊站起身來。 火火掃了眼蘆清云掩在袖里的左手,隱隱是掐訣狀。她站直身子,右手扶上劍柄,道:“不然呢?閣下要過河拆橋,將我滅口嗎?” 蘆清云說:“不?!?/br> 他瞬間看上去有些疲憊:“如果閣下執(zhí)意要通報白家,那請自便。不過,我寧愿死在蛇窟里,也不想再回外面去了?!?/br> 火火沒有料到這個答案。但蘆清云似乎是認(rèn)真的,不是在虛張聲勢。 “這又是為什么?”她上前一步。 “和你無關(guān)。” 火火又逼近幾步,蘆清云不肯松口。 “你的秘密很多?!被鸹鹫f。 “呵,大概是的吧。”蘆清云眼里流露出自嘲的神情,雖然發(fā)出笑聲,但是嘴邊沒有笑意。 火火考慮了片刻,讓步了:“好。我保證不說,你準(zhǔn)備一下,和我一起離開吧?!?/br> “改主意這樣快?”蘆清云揚(yáng)眉道。 火火一板一眼地說:“師父給我的任務(wù)是保證你的安全,沒有要求我探聽你的情報。你的性命更重要?!?/br> “今天這里發(fā)生的事,如若你不通報白家,那他們可虧大了?!碧J清云像是要說服火火告發(fā)自己似的,危險的、自毀傾向的神色在他臉上一閃而過。 “這種事情我怎么知道?” “你現(xiàn)在知道了?!?/br> “白家想要什么情報?黑紅蝰蛇?控制人心智的邪法?”她反問道,可不等蘆清云回答,她改了主意,打斷他道:“算了,這和我沒關(guān)系。” 蘆清云說話半遮半露,虛實難分,即使在平時,火火也不擅長對付這樣的人,更別說現(xiàn)在兩個人躲藏在蛇谷深處,饒是一向鎮(zhèn)定的她也忍不住一陣陣焦躁。 “你到底想不想活?”她抓住蘆清云的領(lǐng)子,快刀斬亂麻道:“麻煩你直說罷。如果你想活,就跟我走。不想活,我現(xiàn)在給你一個痛快,也省得你再受蛇妖之苦?!?/br> 蘆清云沉默片刻,火火任由他沉默。 帶著土腥味的微弱的氣流安靜地拂過二人的皮膚。 “你不會把這里的事告訴白家?”蘆清云問。 “我不會。”火火說:“但你也不知我是否在撒謊。” “我信你。”蘆清云這次回答得很快,“你不像是會撒謊的人?!?/br> 這句評價八成是說火火沒有城府,一眼看得透。不過,火火聳聳肩,把這話當(dāng)作稱贊。 稍后,火火花了些功夫帶著蘆清云沖出了藤蔓遮擋,又沖出重圍,在快到谷邊的時候被等不及的同伴接應(yīng)了過去——當(dāng)然,秋楓她們下來是來接應(yīng)火火的,沒對蘆清云多看兩眼。 火火沒有把谷底詭異的事情上報,對那里發(fā)生的事情,她含糊說辭,和蘆清云統(tǒng)一說辭,只是向來詢問的白家人說,火火在千鈞一發(fā)下從蛇口救下蘆清云,而沒有提起諸如黑紅蝰蛇、cao控信紙的邪法等等事情。 這其中的秘密,火火也許自己也好奇。但她遵守約定,沒有去白家打探,也沒有詢問蘆清云。 她和五個同伴繼續(xù)做蘆清云的護(hù)衛(wèi),有了上次的教訓(xùn),眾人警惕心提高,上次那樣驚險的事情沒有再發(fā)生。蘆清云也依舊和護(hù)衛(wèi)們保持距離,沒有半點(diǎn)友好結(jié)交的打算,待火火也與旁人無異。 直到數(shù)年后,蘆清云把火火叫道主動提出要把那天谷里發(fā)生的事情解釋給火火聽。 當(dāng)時,蘆清云在后院里喂鯉魚,紅的錦鯉,翠綠的池水,灰白的卵石。 他遣走其他侍衛(wèi),只留下火火一個。 他盯著濟(jì)濟(jì)游魚,冷不丁問火火,想知道那天谷底發(fā)生的事的由來嗎?想知道他蘆清云和妖獸之間有什么恩怨嗎? 火火沒有立刻回答,她問:“為什么要告訴我?” 蘆清云指間又漏下些魚食下去,有一小半不慎落在木橋上。他蹲下去,修長的手指攏起散落的餌食,然后慢慢將它們推落進(jìn)水里。 “阿福病死了。”蘆清云說。他低頭對著橋面,火火看不到他的表情。 阿福是蘆清云的親隨。眾護(hù)衛(wèi)被調(diào)到蘆清云身邊之前,阿福就已經(jīng)跟著他了。但阿福只是普通人,沒有修煉的天賦,前段時間他獨(dú)自去山下探望親戚,在山下得了惡疾,沒幾天就死了。 這件事火火聽說過,但她沒料到蘆清云要和自己說。她二人的關(guān)系沒有親近到這地步。蘆清云和誰都不親近,大概,只信任阿福。 魚在橋下張大嘴巴爭搶食物。白的眼底,黑的眼珠,呆傻極了。 火火說:“節(jié)哀?!?/br> 蘆清云把手里所有的魚食堆在木橋上,一點(diǎn)一點(diǎn)把魚食推在水里。 “沒有別人可以聽我說話了?!碧J清云說著這樣傷感的話,語氣卻非常平淡。 火火說:“可是你說過,那蛇谷地下發(fā)生的事,是白家非常想要的情報?!?/br> 這種情報,不應(yīng)該說給白家的養(yǎng)女聽。 她頓了頓,蘆清云沒有說話,他蹲在木橋上,頎長的身子折起。 如果是個小孩這樣抱膝蹲著喂魚,想必會非常可愛。但蘆清云一個成年人抱成一團(tuán)這樣蹲著,樣子就多少有點(diǎn)可笑。 蘆清云不說話,火火轉(zhuǎn)而問:“阿福跟了你多久?” “十七年,”蘆清云說:“當(dāng)年我八歲。我們住在鸚鵡洲。阿福是當(dāng)?shù)厝说暮⒆樱臀彝娴梅浅:?。他母父人很好,母親問他要不要到我家來當(dāng)伴讀,他母父也沒有阻攔?!?/br> 蘆清云第一次提到這樣多關(guān)于自己的信息。 “鸚鵡洲?”火火吃驚道:“鸚鵡洲離都城很遠(yuǎn)。周圍有很多妖獸。你曾經(jīng)住在那里?” “那時候妖獸和人類的沖突還沒那么激烈,”蘆清云說,“直到后來……我十歲那年,我父親死了?!?/br> “你父親是蘆繁?!被鸹鹫f。 這不是她猜到的。這幾年來,秋楓、水霧兩個人沒事干時就四處打探蘆清云的底細(xì),日積月累,多多少少也讓她們找到了點(diǎn)蛛絲馬跡。她們幾個關(guān)系好,秋楓知道,就等于火火知道。 蘆清云仍蹲在橋上,不成形狀?;鸹鹬荒芸吹剿届o的側(cè)臉。 “對。我是蘆繁的兒子?!彼f。 蘆繁這個名字在如今已經(jīng)少有人提起,當(dāng)人們說道蘆繁,都會感嘆說這人死的好。 二十年前,蘆繁曾是很有名的一個人。再往前推,數(shù)百年前,蘆氏是蘆州第一大氏族。 白蘆江將蘆州一分為二,江水以東是蘆氏的地盤,以西則多是白氏的人。蘆州的都城也在白蘆江東邊,由蘆氏幫忙打理。 人們都說,蘆氏的族長蘆繁在數(shù)十年前早早背叛了人類的立場,處處以妖獸為先,而不考慮人類修士的死活,害死了不計其數(shù)的族人,是個惡名加身之人。 在十幾年前的夜里,蘆繁遭到了報應(yīng),被忍無可忍的修士們在睡夢中殺死,蘆繁家的大宅被燒,積攢的錢財珠寶同他的罪惡一起被烈火融化。蘆氏傾倒,大多數(shù)族人投靠了江水以西的白氏。 所以說,蘆清云是罪人之后。 魚食喂完了,蘆清云撐著膝蓋站了起來。他的眼睛里映著藍(lán)藍(lán)的天,除此之外,那透亮的眼睛里好像什么也沒有。 “父親從前的朋友、下屬說,我父親是被白家栽贓的。他們也說,總有一天要帶我逃出去。但是,他們漸漸的死了,失蹤了。十幾年了,人們也漸漸忘了蘆氏。我到現(xiàn)在也還在白家爪牙的‘守衛(wèi)‘之下?!碧J清云說。 他還想說什么,火火似乎有點(diǎn)害怕再聽到更多悲傷的往事,她插嘴問道:“你為什么不逃?” “逃出都城去,被妖獸吃掉么?”蘆清云說:“人類恨蘆繁,妖獸也恨蘆繁。修士作亂殺了他,而妖獸想要?dú)⑽?。?/br> 蘆清云頓了頓:“但我不知道是為什么?!?/br> 他轉(zhuǎn)身向湖上的涼亭走去,火火跟在后面。 “都想殺我。我不認(rèn)識那些妖獸,可它們都想殺我。剝我的皮,取我的血……這到底為什么呢?問這種問題,沒有人能回答我,好像也沒什么意義。我這一生,大概也就這樣了?!?/br> 他們踏入涼亭,外面是烈日,在涼亭下的陰影讓他們身上一輕。蟬在亭子的某處大叫,極吵。涼亭里,石桌擺放著夏天的瓜果,和加了冰塊的涼茶。 蘆清云坐下,說:“你們也看到了,白氏一直派我四處出城走動,動作也越來越頻繁。我猜,他們是拿我做誘餌,想引什么東西出來吧。” 這就牽扯到幾個護(hù)衛(wèi)身上了。 如果蘆清云真的不是被保護(hù)的對象,而只是一個引誘妖獸的誘餌,那么,火火,水霧,秋楓等六人,他們到底是護(hù)衛(wèi),還是誘餌身邊的裝飾? 火火皺眉,將這個消息消化了片刻,道:“你不知道白家想要引什么出來?” 蘆清云聳肩:“要我說,那紅黑環(huán)的蝰蛇就很有可能是他們想要的東西。你還記得么?當(dāng)時它控制我的行動,我差點(diǎn)親手把自己殺死……” 他摸了摸手臂上曾經(jīng)被刀口撕裂的地方。 火火點(diǎn)頭:“記得。” 她也看向蘆清云的手臂,又添了一句:“非常詭異的法術(shù)。能夠控制別人的動作,如同邪術(shù)?!?/br> 蘆清云卻說:“不是法術(shù)。是毒液。那蝰蛇咬了我一口。之后,我的行動就不再自己受控制了?!?/br> 火火坐在蘆清云身邊,問:“只咬了一口?沒有施法,沒有念咒?” “千真萬確。只咬了一口?!碧J清云露出了嘲諷之色,“這種天方夜譚一樣的毒液竟然存在,連親眼見到的你我二人都仍難以相信。這樣強(qiáng)效控制別人的手段,對于有野心的人來說,誰不想要這種東西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