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許辭挑眉問他，“你想怎么對付我？”

    看到許辭這副表情，聽他說出這句話，林景同嘴角的笑容消失。也不知道為什么，他忽然覺得心里更難受了。

    呼出一口氣，他再道：“不是我要對付你。我只是替山櫻給你帶句話。”

    “什么話？”許辭問。

    “他要你在明天天亮之前去一個地方。他想對你說的話，他會當(dāng)面告訴你?！绷志巴?，“如果你不去，孟宇和徐云看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陽?！?/br>
    聞言，許辭眉眼驟然凌厲?！八麑λ麄冏隽耸裁?？”

    “現(xiàn)在他倆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了云緬邊境?！绷志巴?，“具體的情況我不知道。但我想你能查出來，我說的是實話。山櫻說到做到，如果你還在乎那兩個人的性命，我建議你按他的要求來?！?/br>
    “那么你呢？你在這其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許辭走上前，居高臨下看著林景同的眼睛，“已經(jīng)到這份上了，你不妨給我交個底?！?/br>
    沉默了很久，林景同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看著許辭道：“謝哥，我想過了，無論如何，我都沒法恨你。我不怪你讓我傾家蕩產(chǎn)，這是林家欠你的?？晌覜]法信你。你對林家的仇恨太深了。我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你身上的戾氣竟然這么重……

    “其實就連我自己都覺得奇怪，明明能感覺到我們再也無法當(dāng)朋友，明明知道你應(yīng)該會恨我，可我偏偏還想和你站在一條船上。所以……我覺得山櫻的主意很好。干脆我們一起去緬甸吧。

    “我那里還有山櫻要的東西。只要你站在我這邊，山櫻盡管防備你、不相信你，也不會殺你。你大可放心。

    “老k還在緬甸。你想殺他，我?guī)湍?。只有那樣，我們才會真正站在一條船上，我們的立場才會絕對一致。

    “這樣一來……你我二人不會反目，也永遠(yuǎn)不會有你拿槍指著我，帶我進(jìn)監(jiān)獄的那一天，你說是不是？”

    聽見這樣的話，許辭總算面上露出不加掩飾的失望?！安灰o自己的行為找借口。你想去四色花，無非是為了自己的利益。你還想讓我去緬甸跟你一起加入四色花？讓我加入我最恨的組織，你無非是想報復(fù)我。

    “還想讓我和你聯(lián)合殺了老k？然后呢，山櫻當(dāng)老大，你當(dāng)老二，從此在金山角一帶橫行是么？林景同，就算沒有清豐集團，以你的學(xué)歷、資歷、能力，你有千萬條路可以走，為什么非要走這條路？我看你是瘋了?！?/br>
    “好。就當(dāng)我報復(fù)你吧。怎么，覺得心理負(fù)擔(dān)重了？覺得我因為你賠上了自己的人生？”

    “你的人生是自己選的。林景同，我不欠你?！?/br>
    許辭轉(zhuǎn)身直接朝大門外走去。

    而在他轉(zhuǎn)過身的那一剎，林景同感覺自己仿佛脫了力，精氣神都跟著他的背影一起離開了。他現(xiàn)在仿佛跟個游魂差不多。

    “謝哥，記得去見山櫻。這一次，可千萬別跟其他任何警察說了。除非你想搭上孟宇和徐云的命。那個姓祁的刑警今晚會帶我回市局做筆錄。你正好可以用這段時間去見山櫻。”

    林景同最后提醒了許辭這么一句。

    然而許辭始終沒有再回過頭。

    月半彎廳的前門開了又關(guān)。

    許辭走出來的時候，守在門外的祁臧察覺他情緒不對勁，立刻走上去?！皼]事兒吧？”

    “沒事兒，吵了一架而已。”許辭低著頭道。

    “可我覺得你——”

    “真的沒事?！碧ь^看向祁臧的時候，許辭的表情已經(jīng)恢復(fù)平靜，“趕緊帶他回去做筆錄吧。做完筆錄，還有連環(huán)殺人案要你查。另外，你不是擔(dān)心張局的下落嗎？有的你忙的。抱歉，我也沒想到今天下午……”

    “這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我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抓捕四色花成員的機會?！逼铌芭呐乃募?，“那你——”

    “我自己回去。沒關(guān)系?！痹S辭看著他，淡淡笑道，“我在家里等你。注意勞逸結(jié)合?！?/br>
    祁臧走上前，伸出手想揉他的頭發(fā)，終究顧及著警隊其他人還在，勉強按捺著收回手，他道：“你好好在家，不過不用等我。你最近為清風(fēng)不至于破產(chǎn)的事四處奔波，我知道你有多忙。早點睡覺。”

    “嗯。我知道了?！痹S辭點點頭，“那個祁臧……”

    “怎么了？”

    “沒事兒，等你回來我再告訴你?！?/br>
    朝祁臧招招手，許辭轉(zhuǎn)身走向了電梯。

    這么一個再尋常不過的轉(zhuǎn)身，卻看得祁臧眼皮狠狠一跳。

    幾乎出于第六感，他下意識做了個伸手挽留的動作?？僧?dāng)手伸出去后，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會做出這個動作。

    在他身后，山康走過來提醒道：“老大——”

    許辭已經(jīng)進(jìn)電梯了，盯了那緊閉的電梯門片刻，祁臧終究擺擺頭，收回手，再舉步走向月半彎廳?！白甙?，先帶林景同回市局?！?/br>
    去到酒店一樓，許辭收到了林景同發(fā)來的定位。

    他查了一下那個地方的溫度，去酒店一樓的服裝店買了件御寒風(fēng)衣，再用手機訂了網(wǎng)約車和高鐵票。

    40分鐘后，許辭到達(dá)高鐵站。

    兩個小時后，他到達(dá)清水市，打車去了御龍山。

    坐了一段纜車，再徒步走了50分鐘，許辭到達(dá)靠近御龍山山頂?shù)奈恢?，這里有一處遠(yuǎn)離游客區(qū)的道觀。

    按照林景同發(fā)來的話，許辭去道觀買了998的平安香。香一共有十指，他將香點燃，插進(jìn)香灰中，對著東邊方向拜了四下。

    之后便有一個道童走過來，帶著他七拐八繞地行走在逼仄的山間小路里。

    約莫20分鐘，許辭到達(dá)一處簡易竹屋。

    他幾乎立刻聞到了鮮血的味道。

    道童離開后，竹屋打開，一個穿著道袍的人笑臉盈盈地走了出來。

    他的手里正拿著一把刀，刀上還沾著血。

    此人正是山櫻。

    他沒有戴口罩，許辭第一次看見他真正的模樣。

    “你來得很快?！鄙綑研χ?，“林景同舍不得殺你，他非常想拉你上船。而正如那日我對你說過的那樣，我也非常很樂意看到，你最終做出和我一樣的選擇。

    “所以……跟我們一起去緬甸吧?！?/br>
    第105章

    凌晨時分, 深山盡處。

    道童已不知何處去，簡陋的竹屋前，只剩許辭和山櫻對坐在一張樸素的石桌旁, 一盞路燈將這方小院子照亮, 燈光投下倒三角的光束，其間忽然落下絮絮的白, 是雪。深秋時節(jié)，御龍山已迎來了一場初雪。

    一滴雪落下來, 在許辭的鼻尖上化作了水。他抬起頭望一眼天際, 雙眼微微瞇起來。

    山櫻也抬頭看了這場突如其來的小雪，用非?？上У目谖堑溃骸翱上Я?。御龍山的日出非常漂亮?？上旃蛔髅? 你欣賞不到了。”

    許辭淡淡一笑, 笑容里幾分嘲意。他看向山櫻道：“你是舒慧文的什么人？”

    舒慧文, 張云富的妻子, 那個為了救三個孩子而死在歹徒刀下的攝影愛好者。

    山櫻看向許辭的目光不免有些欣賞?！斑@么快就猜到了？你果然很不錯。”

    “你也沒有怎么藏。這不難猜測?！?/br>
    許辭道, “你逼沈亦寒回國, 讓他報警。他告訴警察那個明顯指向你的網(wǎng)名，卻又欺騙畫像師你的真實相貌……這些都是你讓他做的吧。

    “‘你必須回國，晚一天，我就殺死一個你的病人’, 沒有警察會相信這么荒謬的威脅, 可當(dāng)發(fā)現(xiàn)兇手是四色花的山櫻, 這一切就變得可能了。

    “所以你讓沈亦寒這么做，目的就是想讓警察把這件事的注意力放到四色花上，讓警察相信你會殺他的病人, 而不是其他人。

    “當(dāng)年綁架案里有三個學(xué)生, 李詩蕊已經(jīng)死了, 你想讓警察去保護另外兩個學(xué)生。但其實……張云富才是你的下一個目標(biāo)，對嗎？

    “另外兩個學(xué)生的死活，你不在意。你的仇人只是李詩蕊。因為在李詩蕊和舒慧文之間，張云富選擇了救李詩蕊。所以你的仇人，只是張云富和李詩蕊而已。沈亦寒你是找來的障眼法。

    “警方已經(jīng)查清楚三個死者的關(guān)系，也知道連環(huán)山人案跟15年前的綁架案有關(guān)，甚至祁臧其實已經(jīng)懷疑你在用沈亦寒模糊視角，他已經(jīng)在想辦法打聽張云富的下落。但沒有關(guān)系，只要沈亦寒能讓警方稍微把注意力轉(zhuǎn)向那兩個學(xué)生，稍微不重視張云富一兩天……就這么一兩天，你的目的就已經(jīng)達(dá)到了。

    “你對我說過，你有跟我一樣的仇恨，區(qū)別只是，我選擇當(dāng)警察打敗他們，而你選擇混跡在他們之中，奪走他們的一切，并讓他們對你下跪、求饒……

    “所以，除了李詩蕊，張云富，害死舒慧文的人還有綁架案的那兩個歹徒。既然我們的仇恨一致，那么……那兩個歹徒，是四色花的？你看，你把答案都告訴我了?！?/br>
    停頓片刻，許辭看向山櫻，再道：“那再回到那個問題，你讓沈亦寒去報警，就是要讓警察發(fā)現(xiàn)他的徒弟是四色花的山櫻?？赡銥槭裁从制屗麑Ξ嬒駧熑鲋e……

    “我猜是因為警察里面有人認(rèn)識你。他認(rèn)識你這張臉，但他不知道你是山櫻?？墒瞧铌安徽J(rèn)識你，他下面的年輕人更不認(rèn)識。認(rèn)識你的人，應(yīng)該年齡比較大，位置也比較高，比如……他們是跟張云富經(jīng)常打交道，以至于對他的家庭狀況比一般人更了解的人。

    “所以，你是張云富的什么人？

    “你是不是張云富和舒慧文的兒子？你要親手殺了你父親嗎？”

    山櫻笑了。他穿著一身道袍，站在小雪簌簌的山林深處，外形很像光風(fēng)霽月的得道高人。可他臉上卻有著最惡劣乖張的微笑。

    “親手殺他？我要是想親手殺他，把你叫過來做什么呢？

    “你不是一直在找，是誰泄露了情報嗎？現(xiàn)在你該知道了。除了他還有誰？所以……去為你那幾個隊友報仇吧。因為那個人，你的隊友們死在了緬甸，他們的亡靈至今沒有安息。現(xiàn)在你可以為他報仇了?！?/br>
    許辭眉梢微挑，面無表情地看向他：“是么？他真的是臥底嗎？”

    山櫻霍然起身，從袖袍里取出一把微型□□對準(zhǔn)許辭?！叭⒘怂?。殺了他，然后跟我去緬甸，和我一起殺掉老k。

    “都是要找老k報仇的人而已，憑什么我就成了罪行累累的惡徒，而你就能順便當(dāng)回英雄，讓自己獲得一個拯救民眾于水火這種好名聲呢？你要是成功了，那就代表我給我自己選的路錯了，不是嗎？

    “你就是想報仇而已，別給自己安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你在清豐集團臥底，可以說很輕松。真正臥薪嘗膽的人是我。

    “許辭，如果沒有我，你成不了功的。二十年了，老k都沒被抓住。你還指望警方？

    “我可以把老k拱手送給你。但你必須要認(rèn)同我的路才行。所以……你先替我，殺了張云富吧。”

    片刻之后，許辭起身，一步步走向那間簡陋的竹屋。

    剛走進(jìn)去他就看見有些順著門縫流出來。他踩過那些血進(jìn)屋，一個又一個的腳印清清楚楚地留了下來。

    借著燈火，他看見了半躺在地上那個奄奄一息的人。

    那人勉強抬起頭，也認(rèn)出了許辭，然后用很沙啞的聲音開了口：“原來……是你。怪不得、怪不得……”

    ·

    六個小時后，許辭回到了錦寧市。他先回了一趟自己住的金河小區(qū)。這是他的秘密居所，只有平安知道。

    在這里處理了一些東西，許辭走到窗戶前，望了一眼市局刑偵大樓的方向，便回了祁臧那間小公寓。

    屋子里有股冰涼的氣息，看來祁臧一夜沒回來。

    許辭去浴室洗了個澡，之后去到了自己那間房補覺。

    剛睡下不久，許辭聽見了開門聲。應(yīng)該是祁臧回來了不錯。

    片刻后，次臥房門被推開，猜到大概那是祁臧在查看自己的狀況，許辭閉著眼裝睡，被子里的手卻下意識握緊了。

    之后他聽見祁臧輕手輕腳離開了。

    房門關(guān)上的剎那，許辭睜開眼看著天花板，他似乎是發(fā)起了呆，很長一段時間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睡了大概兩個小時，許辭起床，洗漱，做了一頓頗為豐盛的午餐。沒有時間去買菜，食材算不上新鮮，但許辭用上了他珍藏的那套昂貴瓷器，去樓下花店買了幾朵玫瑰，最后還特意點了幾根蠟燭，把窗簾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