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沉新奇地發(fā)現(xiàn)，沈若筠極挑食，菜的味道重了些就不肯食，淡了便嫌沒味道。

    她若覺得不好吃，再怎么哄，也不肯多吃一口的。

    周沉想到剛成親那會，兩人總在一處吃飯，怪不得總見她吃得少呢，原是周家做的菜不合她口味。

    菡毓在老夫人院里聽說要撥人去照顧沈若筠，立即求了老夫人身邊的管事婆子。老夫人見她這大半年來做事細致，又兼有報恩之心，便將她同兩個三等丫鬟，一道撥來了嘉懿院。

    周沉今日從外面回來，就問菡毓：“少夫人今日的藥都吃了嗎？”

    “早上的吃了，中午的不肯用?！?/br>
    周沉點點頭：“先擺飯吧?！?/br>
    許是沈若筠真把他當成了陸蘊，就算是不記前事，也很是信任他。

    周沉沉浸其中，便不愿去糾正，耐著性子哄她吃飯：“多吃點東西，才能早些好呢?！?/br>
    “不想吃?！鄙蛉趔蘼劻寺?，皺眉道，“有怪怪的味道?！?/br>
    周沉每樣菜都嘗了嘗，什么也沒嘗出來。

    “沒有的?！?/br>
    “有?！鄙蛉趔奘挚隙?，“膩。”

    周沉放下碗筷，意識到陸蘊在照顧沈若筠這件事上，有他想象不到的耐心。

    好話說了一籮筐，才連哄帶騙喂著吃了點東西，又要給她換藥。

    額上被厚厚包裹，讓她很不習慣，總想伸手去摸。

    “阿筠。”周沉出聲阻止她，“別碰傷口?！?/br>
    沈若筠委屈，“可這個箍得我難受?！?/br>
    “誰讓你不聽話，還敢策馬狂奔?！敝艹料氲剿龔鸟R上摔下的情形，還覺得后背冷汗涔涔，板著臉教育她，“頭上摔出了碗口大的傷，能不疼么？”

    沈若筠咦了聲，“我原來會騎馬么？”

    周沉聽她這般說，頓時緊張起來：“你有印象么？”

    沈若筠凝神想了想，“我記得好像有人要教我來著，只是還沒教，原我是騎馬摔的嗎？”

    周沉只好道：“是我要教你，只你不好好學，還出去騎馬，便摔了?！?/br>
    沈若筠拉了拉他袖子：“那你現(xiàn)在有空教我騎馬嗎？”

    “怎么還惦記著呢？”周沉心下一軟，“摔得這般重，就不害怕嗎？”

    沈若筠小聲道，“我總記得……應(yīng)該是很重要的事吧。”

    周沉伸手環(huán)著她，“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等你眼睛好了，我便教你。”

    沈若筠笑著點了好幾下腦袋，“好，你可不能忘記呀?！?/br>
    “不會的?！敝艹翍?yīng)了，又問她：“送來的衣服有哪里不舒服么？你都看不見，如何能自己洗??？菡毓要給你換身上的藥，你怎么也不愿意？”

    “我腿疼。”沈若筠小聲道，“有泡泡?！?/br>
    “那你還不讓菡毓上藥？”

    “不行?！鄙蛉趔迲B(tài)度堅定，“泡泡破了不好看，我不要給她看。”

    周沉被她這孩子氣的話逗笑了，“那等會我?guī)湍闵纤帯！?/br>
    沈若筠拒絕，“也不可以?！?/br>
    “為什么？”

    “因為你是男子?！鄙蛉趔奁娴?，“你不知道男女有別嗎？”

    周沉笑著糾正她，“可我是你夫君?！?/br>
    沈若筠疑了聲，“你是不是誑我呀？”

    “為何這么說？”

    “我怎會嫁人呢？”沈若筠奇道，“我只記得我不愿嫁人的?！?/br>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人之常情?！敝艹恋?，“我怎會騙你呢？你聽這滿院子的下人，不都叫你‘少夫人’么？”

    “那我們感情不好嗎？”

    “你怎會這么想？”

    “我們既是夫妻，為何不住一起呢？”沈若筠道，“且我一點都不記得我嫁人了?！?/br>
    “我們分開住，是因為你嫁來我家時，年歲尚小。”周沉問，“那你要我過來陪你嗎？”

    “好呀，我晚上想要菡毓jiejie陪我睡，只她怎么也不肯?！?/br>
    周沉失笑：“那你想要我陪你，和想要菡毓陪你，是一樣的嗎？”

    “我看不見，就有些害怕?！鄙蛉趔扌÷暤?，“你們誰陪我都行?！?/br>
    “阿筠害怕什么？”

    “我也不知道，就是覺得太安靜了……也不知道時辰，睡醒了便會怕。”

    “夜里傷口會疼么？”周沉以前也和沈若筠一榻臥睡，知她曾被困夢魘，問她道：“是不是做噩夢了？”

    “疼的?！?/br>
    “我白日還要進宮，早上會起得早些，到時候?qū)⒛愠承蚜丝刹辉S發(fā)脾氣?！?/br>
    “那我白日里做什么？”沈若筠問他，“我要去哪里？”

    “你白日……”

    周沉想起她以前總在書案前執(zhí)筆算賬，想了想道，“你是我的妻子，白日在家里等我回來就行?！?/br>
    “那得多無聊呀?！鄙蛉趔迣@個答案不滿意，“我以前喜歡做什么呢？”

    周沉隨口編道，“你往日喜歡練字，眼下練不了。若是無聊，可以叫菡毓給你讀會書?！?/br>
    沈若筠對周沉說的生活很不滿意，“那我可以出去玩么？”

    “你眼睛受傷了，不能自己外出?！敝艹恋?，“但是如果你聽話，好好吃藥吃飯，等我休沐，我就帶你出去逛逛?！?/br>
    兩人正說著話，菡毓來報，說是二小姐來了。

    周沉怕沈若筠想起前事，本不愿叫她見周妤的?？赊D(zhuǎn)念一想，周妤又說不了什么話，陪陪她也好。

    周妤進東梢間，本來沒見到早園等人，就有些不大適應(yīng)。她又見沈若筠坐在床邊，并不似往日向她招手，踟躕不前。

    “你嫂嫂生了病?！敝艹列÷暸c她解釋道，“她現(xiàn)在看不見，也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了，你有空時……就來陪陪她好不好？”

    周妤走到沈若筠面前，叫了聲“嫂嫂”。

    沈若筠聽聲往她的方向伸手，周妤走到她身邊，小心拉了拉她的衣袖。

    沈若筠心里一軟，摸到了她的額發(fā)，“你的頭發(fā)好軟呀。”

    周妤臉一紅，沈若筠又摸索著向花梨木桌走去，周沉看著她，見她口中念念有詞，像是在數(shù)數(shù)。

    她數(shù)了十余步，摸到桌案邊，小聲松了口氣，又叫周妤，“過來吃點心吧?！?/br>
    周沉走過去，提起茶壺給她倒茶，“你能分得清方向？”

    “就這么大的地方呀?！鄙蛉趔抻X得沒什么，“看不見確實不方便，總是磕碰到?！?/br>
    周沉嗯了聲，又吩咐菡毓，“往日留心些，別叫她傷了?！?/br>
    菡毓應(yīng)道：“少夫人聰穎，扶著走一遍便能記住了?！?/br>
    周妤坐在她身邊，沈若筠雖記不起她，但相處得也十分愉快。

    不一會兒，菡毓又端了沈若筠要吃的藥來，周妤吸了吸鼻子，還以為這是給自己的，嚇得直往沈若筠身后躲。

    沈若筠摸索著伸出手護著她，“那是我的藥，不是給你的?！?/br>
    “苦?！敝苕ダ男渥?。

    沈若筠做了個苦兮兮的表情回應(yīng)她，菡毓端著藥，拿了小瓷勺子舀了些藥喂她。沈若筠聽話地喝了口，卻又吐在了帕子上，“不喝這個?！?/br>
    菡毓勸道：“少夫人，吃藥才能早日恢復呢?！?/br>
    可任她如何說，沈若筠都不肯再用。

    周沉走過來，端過菡毓的碗對沈若筠道：“我喂你吧。”

    沈若筠聽到他的聲音，像是溺水的人得以救助，委委屈屈道，“陸蘊，不要喝這個?！?/br>
    周沉見她如此，忽有些后悔誆騙沈若筠叫他陸蘊了。

    “不行?！敝艹恋?，“你不能總這般?！?/br>
    “我不喝?！?/br>
    “每次喝藥都這樣，做什么總要人哄？”周沉想要糾正她的壞習慣，“以后你若不好好吃藥，便不給你點心吃了?！?/br>
    “不吃就不吃。”沈若筠哼了聲，“這藥里有馬兜鈴，不是你與我說不能加到方子里的……”

    她一怔，表情凝重，似是想起了什么。

    周沉忙將藥碗放到一邊，看向菡毓，菡毓不知道馬兜鈴是何物，跪下道，“藥是二門的小廝送來的，奴婢不知?！?/br>
    周沉叫了安東來，將藥帶去仁和堂。安東小心地裝到一個密封的燉盅里，提著走了。

    周沉臨走時，又去看沈若筠，見她似是在想什么，心下敲鑼打鼓，忐忑難安。

    她若是想起來了，是不是就要立即離開他了？

    他們之間的舊事勾不勾銷已經(jīng)不重要了，這些在沈聽瀾和親一事上顯得不值一提。

    沈家與遼交手多年，幾代人的新仇舊恨數(shù)都數(shù)不清，沈聽瀾和親，自是不會被遼人善待……周沉還曾與遼國的使臣奇摩打探，想知道耶律璇會如何對沈聽瀾。

    奇摩冷笑，“這般值錢的女子，自是不會一刀砍了的?！?/br>
    周沉瞬時毛骨悚然。

    眼下沈聽瀾已到遼邦，若是沈若筠想起舊事，怕是會恨他入骨吧？

    ……

    周沉發(fā)現(xiàn)，自己連想都不敢去想。他更愿意她永遠不記前事，就像眼下這般，會相信他，身邊只有他可以攀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