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筠每年都與趙玉屏在朱雀門見面。濮王府離那里近，且路道寬闊好停車。因住著的都是皇室宗親，人也不似別的街道多。果然沈若筠的馬車剛到?jīng)]一會，趙玉屏便得了信，只帶了她那兩個梅子，就來找沈若筠了。

    “你不會是偷跑出來的吧？”沈若筠拉她上了馬車，然后打趣她，“怎么就帶了姜梅子和橙梅子？你父王母妃怎么放心？”

    “婆子們都在后頭呢，我與了她們好些個錢，怕是不收妥帖了不敢上街?！碧崞疬@個，趙玉屏唉聲嘆氣，“自從我訂了親，便被看得死死的，今日可算能出門了?！?/br>
    沈若筠剛想問她定親的事，忽聽趙玉屏咦了聲，看著周妤：“阿筠，你也剛成親，怎么有個這么大的女兒了？”

    “她是周妤?！鄙蛉趔薜挂膊恍邜?，忽視趙玉屏那古怪的笑，心平氣和道，“她可是你小姑，你自訂了親，可學(xué)了如何做羹湯？畢竟來日嫁了人，要先做與她嘗的。”

    趙玉屏羞紅了臉，“阿筠！”

    馬車行往豐樂樓，沈若筠便與趙玉屏說話。周妤倒也不寂寞，她平日極少出門，正看著車外目不暇接的燈景。

    “這事真是煩?！壁w玉屏拿手指絞著帕子，“我原是不想嫁人的，可這段時日父王母妃似鐵了心要將我定親，我如何鬧都要嫁我……后來我想，我若是嫁到周家，那不就日日可以見到你了么？”

    沈若筠奇道，“可我上次上門，見你母妃并無此意啊。”

    趙玉屏拿那帕子捂臉，怎么也不說話了。

    沈若筠便懂了，這親事趙玉屏是愿意的。

    第五十八章 少艾

    馬車往豐樂樓駛?cè)?，兩個人都有些默契，不提樊樓。

    上一次在樊樓的經(jīng)歷還歷歷在目……誰知一轉(zhuǎn)眼，她與周沉假成親，趙玉屏又與周季訂了親。

    “阿筠……”趙玉屏連喚了幾遍她名字，“我……”

    她支支吾吾小半晌，沈若筠知道她想說何事，于是先與她道，“熙寧六年的今日，周三郎穿得跟個寶樹一般，被拍花子拍走了。我家的人找到了他，他總想著要報此恩，才會如之前那般行事?！?/br>
    “我不是這個意思。”趙玉屏紅了眼眶，“我原是不想與他定親的，只是……”

    沈若筠逗她：“只是周家三郎長得太過英俊，叫我們和安郡姬過目難忘了?！?/br>
    “阿筠討厭，我哪是這樣的好色之輩?！壁w玉屏擰了她一下，才將個中緣由講給沈若筠聽，“原定親時，我是極不愿意的，可父王母妃好似鐵了心不留我在家了。我撒嬌賣乖，都不頂用?！?/br>
    沈若筠不解，濮王夫婦是不會亂嫁女的，“這是為何呢？”

    “我也不知道?！壁w玉屏癟嘴，“我那幾日都要絕食了……”

    沈若筠心下疑慮，“那你怎么又肯了？”

    “滿汴京瞧瞧，父母不胡亂許嫁，就已是極好了。再者，婚事哪有自己挑的余地呢？”趙玉屏嘆氣，“母妃勸了我一通，后來哥哥見我悶悶不樂，便悄悄帶我去見周家三郎，那日他在城南施粥……”

    沈若筠見她提起周三郎，雙頰泛紅，是極少見的嬌羞樣兒，忍不住打趣她，“周家三郎，旁的不說，容貌極佳。我以前便疑心他長大了，必要惹得不少少女動心，想不到原是你的夫婿呢?！?/br>
    “阿筠！”趙玉屏又羞又惱，隨即又將心里話講給她聽，“周家夫人原來來提時，我知他心悅你，本是不愿的。可那日我與他在城南吵了嘴，一氣之下，我便自己走了，誰知遇見一伙流民搶劫……是他趕來的。”

    “后來我見父王鐵了心要將我嫁他，我便想嫁到周家，就能和你當(dāng)妯娌，他還比旁人好看……便答應(yīng)了。”

    沈若筠一臉正經(jīng)點評，“看來我們的小郡姬確實長大了，也懂分利弊、慕少艾了?！?/br>
    “阿筠……”趙玉屏靠著她，“我原是不大敢見你的?！?/br>
    “這有什么呀，你能如此跟我說，我就很高興了。”沈若筠開解玉屏，“我與周三郎本就無什么瓜葛，若不是官家賜婚，我與周家都不會有瓜葛?！?/br>
    趙玉屏靠在她身上，舒坦道，“真好呀，一想到成了親就能日日見到你，便覺得沒什么可怕的了。”

    這下卻換沈若筠不敢看她的眼睛了。

    到了豐樂樓，兩人一氣將喜歡吃的都點了。

    周妤目不暇接地看著一盤盤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也最喜歡一品酥。

    因著下午未用茶點，這會子吃著噴香的芝麻浮元子，咬著一品酥，如何能停得下來。沈若筠見周妤吃了大半盤了，忙將一品酥的盤子往一邊推了推，“喝點湯吧，這些吃多了都不消化，等會兒我?guī)闵辖洲D(zhuǎn)糖畫去。”

    似周妤這樣的孩童總是分不出自己是否飽了，故沈若筠每次與她吃茶點，都會做成小份的，也與周妤說好，只能吃多少。

    周妤很聽她的話，雖是戀戀不舍，還是聽話地不再食了。

    趙玉屏夾了一只湯包，笑沈若筠道：“你這個嫂子倒是當(dāng)?shù)糜心Ｓ袠拥模y怪常言道‘長嫂如母’呢?！?/br>
    沈若筠等她吃完，又夾了一只，沾了沾醋遞到她碗里，正色道：“我現(xiàn)下不也算你的‘長嫂’么？”

    趙玉屏也不過剛與周季定親，哪好意思真叫她嫂子。兩人笑鬧一陣，便上街觀燈去了。街上人多，便一人一邊拉著周妤的手，等到了鰲山處，還買了只仙鶴燈給她玩，又叫蒼筤將她抱起來看燈。

    沈若筠與趙玉屏年年一處看燈，年年都看不膩。沈若筠想起趙多絡(luò)來，向趙玉屏打聽：“可有多絡(luò)的消息？”

    “除了婚事上不順，其他倒是還好?！壁w玉屏道，“我上次見她，氣色極好?！?/br>
    提到趙多絡(luò)，趙玉屏又想起一事來：“她那個娘現(xiàn)在終于是不糊涂了，還叫人從宮外買了臥雪齋的東西與她呢。”

    沈若筠一怔，臥雪齋的賬目她很清楚，并未見李美人從臥雪齋采購過東西。

    她心下忽有一古怪想法冒出，細思又覺得不大可能。

    提到臥雪齋，趙玉屏又唉聲嘆氣起來，“好好的臥雪齋，竟被查封了，真是可惜?！?/br>
    “臥雪齋被查封了？”

    “正是呢?！壁w玉屏提起便覺心痛，聲音卻放低了些，“臘月里被封了，說是有通遼之疑，官府正在滿城抓臥雪齋的人呢?！?/br>
    沈若筠心道周家這可真是賊喊捉賊了，臥雪齋換的糧食都已運去冀北邊關(guān)，算什么通遼？周家監(jiān)守自盜，還倒打一耙，實是可笑。

    她心下一陣悵然，其實這些日子也不怎么敢去想臥雪齋，臥雪齋拿來做了誘餌，還是心疼的。

    濮王府對趙玉屏看顧極緊，不一會兒就有婆子催她回去。

    兩個人依依道別，周妤也學(xué)著沈若筠的樣子與她搖手再見。

    趙玉屏笑著摸摸她的腦袋，將自己腰間掛的一只珍珠編成的兔子掛飾解下，系到周妤腰上。

    “下次再帶你出來吃一品酥?！?/br>
    周妤畢竟是小孩子，等趙玉屏一走，沒一會兒便有些困。她摟著蒼筤的脖子，小腦袋一點點的。沈若筠要帶她回去，可因著此處人多，馬車又停得遠。便打算先避開人群，去周家的錦步帳里歇息一會兒，叫不秋去通知車夫，停到附近街邊。

    回了錦步帳，見里面設(shè)了案幾座位，卻并無周家的人。原是周老夫人、周夫人今日未來看燈，周二夫人倒是想來，可她那雙金蓮走不了幾步便痛得厲害，她不能來，許氏只能陪著她，是以并無女眷。

    早園拿了件披風(fēng)把周妤兜了起來，周妤靠著蒼筤，再被暖和的披風(fēng)一裹，瞬時就睡著了。街上再嘈雜，也絲毫影響不到她。

    不秋沒一會便歸，與沈若筠道，“馬車被二爺?shù)娜私凶吡耍嚪蛞驳仍谀悄?，說是一會兒二爺親自來接。”

    沈若筠聽得皺眉，覺得周沉這人可真夠壞事的。

    若不是帶了周妤，眼下回沈家去也不錯。她正想著，忽聽到一陣喧鬧聲，那聲音不像是看燈的人發(fā)出的，反像是在一鍋滾油里被澆了冷水，兀地爆炸開來。

    沈若筠警惕地站起身來，不秋出去探看，面帶驚色：“前面鬧匪了！”

    “四下里亂糟糟的，還有進去錦步帳的……”

    她說不下去了，沈若筠道，“不管有無馬車，都得先回府去，此處待不得了。”

    蒼筤抱著周妤，想將她交給節(jié)青，可節(jié)青力氣沒有她大，有些抱不動。

    “你先抱著吧?！鄙蛉趔薜溃叭粲辛宋ｋU，再給她也不遲?！?/br>
    正說著話間，忽傳來一陣綿長的裂帛聲，周家的錦步帳竟被人拿刀劈開了。

    兩個拿布巾蒙了面的男子手持兵刃，見到錦步帳內(nèi)是一群嬌俏的小娘子，如待宰肥羊。矮個男面露喜色，叫她們把銀子首飾交出來。

    沈若筠呵斥道：“天子腳下，上元燈節(jié)……你們好大膽子，命也不要了么？”

    “天子腳下，人卻沒活路……橫豎是死，既如此，不如搏一搏。”

    沈若筠聽他談吐不俗，“你讀過書？是如何落草的？”

    “我……”高個男剛要答，又覺得她像在審問自己，惡狠狠道，“若想活命，將銀子首飾交出來。”

    “這些首飾都有我家徽記，等閑鋪子并不敢收，給你們也是砸了做金銀使，并不劃算?！鄙蛉趔蘼龡l斯理，“不如你二人送我回家去，我取銀子酬謝你們?nèi)绾危磕銈兿胍嗌倌?？?/br>
    矮個男算不過賬：“我們要……”

    正待此時，不秋趁其不備，一手刀劈上矮個男手肘，奪了他手上的刀，又利落地架到了他脖子上。

    “你……”

    矮個男子欲反手奪刀，不秋一腳踢在他后腿側(cè)，刀在他脖頸擦出血印來：“刀劍無眼，你別亂動?！?/br>
    高個男見同伴如此，丟了手上的刀，哀求道：“他娘生了重病，真的沒法子了才如此……你別傷了他?！?/br>
    周妤被這一陣動靜吵醒了，蒼筤忙拿披風(fēng)將周妤罩了，遞給了節(jié)青抱著，撿了刀護在沈若筠身前。

    兩個第一次行兇的毛賊，就被人繳了械。等她們走了，矮個男見小幾上遺落了一只錦袋，忙跑過去撿起來，見里面有不少銀馃子。

    矮個男高興至極，拿了只銀馃子小心地咬了口，高個男卻是在看錦步帳的徽記，“是周家的內(nèi)眷么？”

    因有賊人打劫，街道上擁擠嘈亂。不秋與蒼筤持著繳來的刀，還能護著些，沒走一會兒，節(jié)青抱不動周妤了，正見周季帶了幾個小廝尋了過來。

    “你沒事吧？”他問沈若筠。

    “還好。”沈若筠用手托著周妤，“你怎么來了？”

    周季將meimei接過來抱著，“這邊不是說話的地兒，先去店里?！?/br>
    周家的仁和堂，正在這街上。周季帶著沈若筠避到這里，才與她道：“我見你沒回去，便來尋你了?！?/br>
    沈若筠斂袖謝他：“今日多謝了?！?/br>
    周季撓撓頭：“有甚好謝的，你還帶著阿妤呢?！?/br>
    沈若筠喝了些茶水，低聲哄周妤。她見周妤并未被嚇到，才放心些，叫早園將她抱到榻上睡一會。

    昏黃的燈光下，沈若筠一轉(zhuǎn)頭，就見周季正在看著自己，“你在看我嗎？”

    周季沒想到她說話如此直接，有些不好意思：“是?！?/br>
    “我……”

    周季知道她要說什么，笑著道，“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也不喜歡我哥哥……你只喜歡阿妤?！?/br>
    沈若筠被他的話逗笑了。

    “我哥他也不喜歡你。”周季聳肩，“所以我真不知他作何要娶你?！?/br>
    “可眼下這已是事實?！?/br>
    “他不喜歡你，你也不喜歡他，叫你們湊到一處……還不如叫你嫁我?！敝芗静环?，“做什么不能叫我替婚？父親都同意了，偏哥哥總罰我?！?/br>
    “不是這樣的?！鄙蛉趔迣⑺脑捲谛南逻^了遍，醞釀片刻，“官家替我們賜婚，是因為我們情投意合。你父親當(dāng)時不了解事情經(jīng)過，后來了解了，便再未叫你替了。你哥哥罰你，是因為這是官家下的明旨，如何能將頂替一事掛在嘴邊？”

    “我不信，你定是誑我的。”周季條理清晰，“你若是與我哥哥情投意合，他怎會禁你的足？除夕也不讓你與我家人一道？今日上元燈節(jié)，他怎么不陪著你？街上鬧匪時，他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