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你在哪?”屏幕上突然亮起來的名字讓古流方狠狠驚了一下,她飛速按下接聽鍵,心急如焚地開口。她隱約有了很不好的預感,所以第一句并不是問她為什么爽約,而是直接問她在哪。 曲璟尤抬頭戰(zhàn)戰(zhàn)兢兢瞄了一眼面前兩個虎視狼顧的人,覺得喉嚨發(fā)緊,她用力咽了一口口水,死命控制住了哭泣的欲望,故意用一種歡快的語氣道,“老師,我今天不能去找你補課了?!?/br> 補課?她愣了一下,心下納悶,但很快察覺到異常。她深吸一口氣,努力控制住自己的焦躁不安,用一種更平常的語調(diào)順著她的話往下問,甚至還故意加了點不滿。“為什么???昨天不是約好了今天過來補課的嗎?” 曲璟尤微不可察嘆了一聲,臉上浮起一絲短暫的釋然,她知道,老師這么說意味著她多半已經(jīng)領(lǐng)會了自己的言外之意,于是也就沒之前那么惶惶不安了。 “不好意思啊老師,我媽突然來學校了,說是要接我出去吃飯,我現(xiàn)在坐她的電動車已經(jīng)快到校門口了,一時開心就忘記提前跟你說了?!彼贿呅⌒挠^察著對面人的反應一邊說道,盡量放慢語速,希望給老師盡可能多的思考時間。 古流方豎起耳朵認真地聽她說的每一個字,一秒也不敢懈怠,邊聽邊從中提取有效信息,等對面的人說完,她確信自己應該已經(jīng)領(lǐng)悟了曲璟尤的意思。 “好,我明白了,既然如此你就放心去吃吧,我也要忙我的事了。” “好,老師再見?!?/br> 她甫一掛掉電話,手機就被“豪哥”搶走了。 “轉(zhuǎn)過去。”他冷聲道。 曲璟尤不為所動,不知道是不是剛剛那個電話給了她莫名的勇氣。 他怒然舉起手機朝她砸過去,所幸手機輕薄廉價的塑料材質(zhì),磕到她下巴后又彈回地上,然后一動不動?!稗D(zhuǎn)過去?!彼穆曇舾淞耍淅镞€夾雜這一種冷酷的渾厚,讓人不寒而栗。 她保持著半蹲的姿勢,雙手交抱在膝蓋前,沒有要妥協(xié)的意思。 “你很拽是嗎?老子今天倒要看一看,你的骨頭到底有多硬?!?/br> 話未落音,他忽地飛起一腳,猛地踹在曲璟尤膝蓋上,后者吃痛無力支撐,身體本能向側(cè)面一歪,臉刮蹭在粗糙的水泥墻面上,殷紅的血珠霎時冒了出來。她下意識用手去摸,骯臟雙手一碰到傷口便勾起生痛,她癟癟嘴,鼻頭忽然一酸,淚珠差點墜下來。 “阿豪,別再傷她的臉了,這么明顯一眼就會被老師和同學看出來?!薄败妿煛庇忠淮握境鰜韯褡杷?,神情比上一次要肅穆得多。 “好啊?!彼湫χc頭應允,神色一凜,猛地揮起手中嬰兒手腕粗的樹枝,接連不斷抽打她的肩膀和后背,“呼呼”的聲音在安靜的室內(nèi)此起彼伏。這兩處都是被衣物覆蓋的位置,就算留下傷痕也根本不用擔心,可以隨心所欲施暴。 曲璟尤咬牙承受著凜冽的痛,但并沒有哭。這樣的事情已經(jīng)不知道是第幾次,起初她不是沒有嘗試過反抗,但越反抗他們越變本加厲,換來的就是更毒的一頓揍。 但同時她又不愿意徹底妥協(xié),每次看到那個鞍前馬后一臉懦弱的男生,她都會忍不住想,一旦自己真的低頭,最后肯定就會淪為和他一樣的下場,扮演助紂為虐的角色。 她也不是沒有向班主任反應過這個情況,但對方在調(diào)查過后卻遺憾地告訴自己,這件事他沒辦法插手,因為施暴者的家里背景太大,即便是校長都未必方便干涉,更遑論自己一個人微言輕的班主任。對此他只有一個行之有效的建議,那就是離那人遠點,惹不起總躲得起。 直到這時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在老師心中的地位其實并沒有那么舉足輕重,自己對他而言不過是一顆能夠用來提高升學率的棋子,能用最好,實在不行棄掉也不是多么難以接受的事。 從那之后她就很難再信任一個人。最初她以為父親可信,但最后父親卻因為一個半路出現(xiàn)的女人和自己父女反目。后來她覺得班主任儒雅隨和值得信賴,畢竟他曾毫不吝嗇當著許多老師同學的面,盛贊自己是他的得意高徒,可到頭來,他卻半點都沒有對自己施以援助之手。 信任或許本來就是一件奢侈品,并非人人都配擁有。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她都非常擔憂自己最后會患上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據(jù)說一些長期被虐待傷害的人,會在后期身不由己愛上施虐者,并日復一日沉溺于變態(tài)的虐待行為。只要稍微聯(lián)想到這種可能,她就會惡心地頭皮發(fā)麻。 她無法容忍這樣荒誕的事情發(fā)生,但久而久之她也察覺到,每次被毒打過后,自己都會有意無意去試圖證明這件事存在的合理性。因為也有只這樣做,才能讓自己稍微好受一些。 這般心境一直持續(xù)到古流方出現(xiàn)。起初她對她的印象非常糟糕,尤其是她第一天來時那番不近人情的自我介紹,讓她對她厭惡至極。 別的老師尚且還會裝出一副認真負責的模樣,可是她連裝都懶得裝,開誠布公到了近乎恐怖的程度。就是因為有這種瀆職的老師在,才會滋生那么多校園罪惡??粗菑埰羺s名不副實的臉,曲璟尤想。 但事情的后續(xù)發(fā)展出乎她的意料,老師并不像自己說的那般冷漠無情,相反,她還很關(guān)心她。雖然在那時候的曲璟尤看來,她不過是在頂著關(guān)心學生的名義刺探他人隱私。所以那晚被迫去宿舍時,她對她還是全無好感,一心就只惦記著怎么早點逃之夭夭。 兩人關(guān)系的轉(zhuǎn)折應該是從她給曲璟尤布洛芬和牛奶面包那天開始。那是曲璟尤第一次從她身上感受到溫暖,她像和煦的冬日暖陽,將暖融融的光慷慨灑向她的心田。她不再像個八卦之徒問東問西,反倒是誠懇地將自己的故事和盤托出,像個友好的朋友一般同曲璟尤交流,反倒讓后者有點不好意思。 在這之后,那一件件一樁樁,或苦心孤詣或順勢而為或冥冥之中,沒有哪一件不牽動曲璟尤的心。慢慢的慢慢的她發(fā)現(xiàn)一個驚人的事實,原來自己也值得被人溫柔以待…… “豪哥,她是不是瘋了啊,為什么一直在笑?”“照明男”指著面上掛著詭譎笑容的曲璟尤,一臉驚恐。 “還能為什么,笑老子下手太輕唄?!?/br> 說著他高抬一腳,憋足了勁往曲璟尤的腰腹猛力一踹,后者瞪大眼睛青筋暴起,登時臉色慘白冷汗橫流。她痛苦地捂著肚子,雙膝不受控制跪倒在地,頭深深埋進頸間,嘴里發(fā)出含混不清的悲慘嗚咽。 沒關(guān)系,她忍著劇痛告訴自己,離剛剛那個電話已經(jīng)過去五分鐘,從教師宿舍到這里,如果小跑過來最多十分鐘,所以老師應該馬上就會到。她一定會來的,一定。 古流方沿著寬闊大道一路狂奔,因為缺氧而不自覺張大嘴呼吸,但這樣又導致喉嚨異常疼痛干澀,就像有火在燒。她很久沒這樣發(fā)力狂奔,哪怕是中考體側(cè)也沒這么奮力,原本至少需要十分鐘的路程她五分鐘就趕來了。 如果她的判斷沒錯,曲璟尤應該就在靠近校門方向的某個車庫里。她加快速度,終于,功夫不負有心人,前方十幾米處的一間車庫里瀉出隱隱的光。 她不安地向前又跑近一些,想確認不是自己看岔了,這時里面剛好傳來隱約的痛哼,她立刻心急火燎沖上去,“嘩”的一下將卷簾門猛推上去。 叁個男生同時轉(zhuǎn)過頭盯著這個不速之客,接著面面相覷?!昂栏纭笔悄托宰畈畹哪莻€,袖子一捋就要拿刀動杖,但被旁邊兩個人及時勸住了,畢竟來人是個成年人,不清楚對方底細最好還是不要輕舉妄動。他重重哼了一聲,不懷好意審視著古流方,一雙碩大的牛眼逐漸透出不屑和輕佻。 古流方雙拳緊握,稍稍冒出半個頭的指甲深深扎進柔嫩掌心,但她全然感覺不到痛,反而是眼前的情形讓她痛之入骨五內(nèi)俱崩。 曲璟尤半蹲半跪在地上,潔白校服臟污不堪,白凈臉上綴著血和泥,宛如一朵被踐踏的花??吹阶约哼M來,她原本絕望黯淡的眸子立刻亮了起來,嘴角上揚,噙著一個安心的笑,但眸中卻淚光閃爍,委屈巴巴的模樣讓她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 她猛地撲過去,身子一彎膝蓋頂在地上,一把將曲璟尤摟進懷里,像摟著失而復得的珍寶,心疼地無以復加?!皼]事了沒事了,我來了。乖,別害怕,我在這呢。”她咬著牙,有意控制哽咽不讓身后的幾個人聽到,不想在這個時候露怯。 “老師……老師?!鼻Z尤小聲抽泣,一開口就泣不成聲。她緊緊地縮在她懷里,從來沒像此刻這么脆弱,也從來沒像這樣依賴過她。 “傷到哪里了?能站得起來嗎?” “嗯……可以的?!?/br> “好,那你先站起來。”她自己先起身,然后雙手穿到曲璟尤胳膊下將她緩緩抱起來,過了幾秒,等她短暫適應后,她扶著她往外走,剛走幾步就被一道高大的人影擋住去路,“老子讓你們走了嗎?” 她在心里翻了個白眼,后糟牙咬得直響,但考慮到身邊受傷的人,她忍住了把這個人渣揍得滿地找牙的沖動。“你先讓我?guī)鋈?,有什么帳咱們接下來慢慢算。”她眼皮一抬,眼風冷冷地從那人臉上劃過,有種不怒自威。“誰要是敢偷溜,誰就是窩囊廢,以后但凡見面都得給對方學兩聲狗叫,敢嗎?” 那人顯然被勾起了興致,興奮地笑了笑,爽快給她們讓了路。她忍不住在心里吐糟,自以為是乳臭未干的傻子果然就愛吃這套,十幾年年過去了,放狠話的內(nèi)容居然還是這幾句,毫無創(chuàng)新。 她扶著曲璟尤小心翼翼往外走,走出一段距離后,她忽然疑惑地問,“看他們剛剛的反應,他們是不是不認識我,不知道我是老師?” “應該是?!鼻Z尤回答。高一高二高叁分別在不同的樓,平時互不打擾。古流方又來一中沒幾個月,平日深居簡出,高叁的學生不認識她其實也很正常。 她點點頭心中了然,開始醞釀接下來的計劃。 她將曲璟尤緩緩扶到室外,后者忍不住大口呼吸新鮮空氣,有一種重見天日劫后余生的慶幸。將人安置到不遠處的石階上坐下后,她溫言叮囑道,“你乖乖在這里坐著,有什么不舒服就給我打電話,我先進去把這件事解決?!?/br> 曲璟尤伸手拉住她的腕子,仰頭望著她焦急地問,“老師要做什么?你別進去了,我們走吧,他們會傷害你的。” 古流方憐愛地看了她一眼,溫柔撫了撫她的頭頂,軟聲安慰她?!胺判陌?,誰傷害誰還不一定呢。我有分寸,不會做沒把握的事。” “還是算了吧,其實我……我也沒有受很重的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br> “好了,你不用擔心,你可別忘了我之前的老本行?!币娗Z尤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尷尬,她撇了撇嘴,開了個玩笑想活躍氣氛。“這樣吧,要是十五分鐘內(nèi)我沒有功成身退,你就打電話報警,這總行了吧?” 曲璟尤還想在說什么,卻被她打斷了。她將視線投向遠處的cao場,此時夜幕已深,學生都在上晚自習,cao場上只有零星幾個人,大概是教師和家屬,襯的這夜格外寂寥。她眼神肅靜臉上平靜無波,但脫口而出的話卻讓人細思極恐。 “不管你愿意與否,有的時候,以暴制暴就是唯一的解決辦法。” 說完 ,她轉(zhuǎn)身又一次踏進了逼仄的車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