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她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他可能會說：“我愛過你，但已不愛了?！?/br>
    抑或是：“我沒愛過你。”

    亦或是：“我沒興趣回答?！?/br>
    但在她即將離去之際，他給出回答，比她設想的，可怕得多。

    可以說是致命一擊。

    只聽見他輕輕笑了一聲：“煙煙，你真是個孩子。跟孤這樣的男人，談什么愛或不愛。”

    她怔了一下：“什……什么意思？”

    “但是，你若真的想跟孤談情說愛，也可以。”他轉過身來，伸手攬過她的腰，幾乎將她帶入他的懷里，眼中滿是柔情蜜意，“待孤立了王后，可以考慮收一些神族姬妾?！?/br>
    他的手指微涼，靠近他，她的心臟依然會失序狂跳。

    但是，消化他這番話，耗費了她很長很長的時間。

    這段時間里，她的腦中是空白的：

    “你說什么？”

    “孤聽說，東皇炎湃見了你，回去一直在念：‘只曉昭華多麗色，不覺世事久凄寥。’跟中了蠱似的?？上麛×?，被孤剁了，麗色卻只會向贏家投懷送抱。”紫修輕輕笑了兩聲，“江山也好，美人也好，終究還是歸孤一人所有了?！?/br>
    “你……你到底在說什么？”這下不僅是身體在發(fā)抖，尚煙聽見，自己的聲音都在得得發(fā)顫，“紫修哥哥，你在說什么啊……”

    “啊，孤想起來了。我們煙煙不止有傾國之色。你是昭華氏，父親又是佛陀耶刺史，只當姬妾，委屈了?；蚩蔀殄！弊闲奚斐鍪持戈P節(jié)，微微抬起她的下巴，“當然，你可能覺得，當月魔王的側室，還是不能享榮華富貴之樂，呼風喚雨之威。那你可再等等，待孤成為魔界之主，再入泰羅宮來?！?/br>
    雖然方才見他第一眼，尚煙已察覺到了他的改變，但真正聽到這些話，她還是害怕了。她開始往后退，聲音越來越?。骸澳恪阍诟议_玩笑的，対不対……”

    “開玩笑？”紫修漂亮的眉峰輕挑，眼眸深紫，多了幾分邪氣，“不，孤今日所言，終生有效。煙煙如此貌美，便是為你摘日月星辰，填海移山，顛覆乾坤，孤也愿意?！?/br>
    云海盡頭，殘月中，旋舞著飛花般的雪點。

    尚煙忘了如何思考。

    見她一動不動，紫修柔聲道：“莫不成，煙煙已等不到那時，今夜便想與孤成為真夫妻？”他的手用力了一些，讓她完全貼在他身上，語調曖昧撩人：“那么，隨孤入賬內？”

    “啪——??！”

    她卯足力氣，狠狠甩了他一個耳光。

    眼前瘦削白皙的臉頰上，即刻出現(xiàn)了紅紅的五指印。

    打完他以后，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發(fā)燙的手，不敢相信，自己第一反應是——紫修哥哥會不會疼？

    顯然，他不疼。

    紫修用手指關節(jié)擦擦臉，也不動怒，只微笑著，用食指關節(jié)擦了擦臉頰，一副完全無所謂的模樣。

    “你……”尚煙踉蹌著后退，卻不慎踢到了石塊，一屁股坐在雪地里。

    見眼前的姑娘跌倒，纖瘦的身體幾乎要被風雪吞沒，紫修快速上前一步，眼中露出慌亂之色，但又站住。

    尚煙抱著雙臂，只覺得比剛來時更冷了。也不知是因為他，還是因為雪。

    雖然父母的愛情是一場災難，也徹底摧毀了她的童年，但她一直覺得，自己成長得很健康，很有力量。不是她自己如此覺得，誰都是如此覺得的。

    尤其是成年后，她那么有出息，和紫恒從頭到尾都只有彼此。

    她堪稱葉家逆天改命第一人了。

    外加母親最終成了佛，父親又“改邪歸正”，善待他后來的妻妾們，一個個溫暖正義的結局，已經足以彌補她的童年創(chuàng)傷。

    所以，她覺得，她已有足夠多的力量，去愛紫修。

    可她高估自己了。以至于被反噬。以至于這一刻，她被恐懼吞食了。

    源自幼時的，無數亂七八糟的聲音，惡鬼般涌入她的腦海：

    爹說：“尚煙，若你爹要離開這個家，你跟你爹，還是跟你娘？”

    meimei說：“我娘說了，你娘就是個生不出兒子的廢物?！?/br>
    弟弟說：“你若是不想聽爹爹教誨，還対我們家如此不滿，可以滾出葉府！”

    后娘說：“葉尚煙，你爹是什么人，你心里不清楚嗎？他這樣的人，可能只有一個女人嗎？你娘自己擅妒，不容妾室，把自己活活氣死了，你賴我？！”

    爹說：“煙兒，爹知這么多年來，你対你娘的事有怨。但這事何嘗又不是一種教訓。你已經慢慢長大，対感情之事，不能再過分天真了。你得知道，人之欲，體現(xiàn)在方方面面。一個男人若想征服更多的領土與權力，他便會想征服更多的女人?！?/br>
    ……

    尚煙抱著頭，拼命告訴自己，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

    可是沒辦法。成年后圓滿的結局，無法治愈源自童年記憶深處的傷疤。

    記憶里高大殘酷的父親，如今卑微慈愛的父親。

    記憶里悲慘無助的母親，如今平和淡定的母親。

    無法重疊。

    她沒辦法用現(xiàn)在的父母，替換掉童年時的父母。

    她也沒辦法強迫自己，將紫修身上葉光紀的影子抹去。她更沒辦法，將自己和母親抽離開。

    她以為已經擺脫掉的過去、無數次被她拿出來當笑話講的事，現(xiàn)在都變成了最真實的夢魘，蠶食了她所有的精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