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如何？”王安石道，他并不認為這與今日等同。

    “后來新政失敗，叔父遭人詆毀，伶人又編排叔父與外甥女的段子，這些我也是聽過的?！?/br>
    “......”

    王安石凝視著她柔軟笑眸，她繼續(xù)道：“我最初于街頭販畫時，聽見最多的便是我一個女子，拋頭露面，家中定很貧苦，否則萬不會教我出來賣畫，或言我的畫難與男子相比，縱畫得好也賣不出去。”

    王安石蹙眉，但未言，依舊沉默聽著。

    “后來我逐漸不再難過，因我明白，外人的話有些可聽，有些聽聽也便罷了，路須得自己走，況我知曉，介卿不會因此而不喜歡我?！睔W陽芾望他，“是不是？”

    “是?！蓖醢彩隙ǖ馈?/br>
    “介卿當時笑話過王拱辰先生，或笑過叔父么？”

    “不曾，”王安石回憶道，“本是穢濫無稽之言，不值一哂?！?/br>
    言畢驀地滯住，這些道理緣何不能用在自己身上。

    “是呀，伶人編排的段子本為博人一樂，他們也僅靠這個吃飯，故而刻意迎合百姓喜好罷了，對政事了解反倒不深，若十足十認真去聽，卻不值當了。介卿可在朝堂與人爭，卻不必在朝外在意這些戲語，況我也不會因此而不喜歡介卿?！?/br>
    “我明白?！蓖醢彩徬律ひ?。

    他明白，只一瞬間難以接受，且恰恰發(fā)生于她面前，令他尤為難堪。

    然轉(zhuǎn)念細想，她能聽見的又何止今夜這些。

    “那介卿有好一點嗎？”歐陽芾問。

    “嗯，”似覺一聲嗯不足以表達，王安石隨即坦誠道，“幸而有你?！?/br>
    歐陽芾笑了：“那介卿答應(yīng)我件事好不好，往后我要牽你的手，你莫掙開我，我會傷心的?！?/br>
    “......好。”

    再試著去牽他，果未縮回，反牢牢握緊了她的手。

    “阿念，”王安石開口，“為何你如此樂觀？”

    歐陽芾眨眼，老實道：“因我曾犯過錯?！庇谒唤獾难凵窭锝又溃骸敖榍溥€記得，條例司設(shè)立之初，我輕信外人言論，向介卿建議罷了條例司之事么，當時同介卿吵了好大的架?！?/br>
    “是么，我無印象了?！蓖醢彩馈?/br>
    “怎能無印象，我可是為此悔極了，”歐陽芾晃他手臂，繼而聲弱道，“因我傷了你的心。”

    王安石記得，只他注視著她沉下的面龐，道：“你未傷過我的心，我也不曾怨怪過你?！?/br>
    “可我怪自己，”歐陽芾道，“從那之后我便下定決心，今后再不懷疑介卿，縱天下人俱言介卿不是，我也會站在介卿這邊，我永遠，永遠信任介卿。”

    胸腔內(nèi)是汩汩流動的血液，身體之外是川流不息的人潮，王安石一時難以分辨，鼓鼓作響的是哪一方。

    心臟熟悉而陌生地戰(zhàn)栗，他今歲已至不惑，竟仍在為她悸動。

    “阿念?！彼徛暤?。

    “嗯？”

    “縱天下人毀謗——”

    “我也不會不喜歡介卿。”歐陽芾麻利接道。

    王安石笑了。縱天下人毀謗，只教她在身旁，他便無畏懼。

    汴河畔游人如織，士子佳人放的河燈漂流搖曳，順波而下，星點燈火照亮河灣，水底燦若銀霄。

    “娘子，放只河燈罷。”兜售的小販不去向王安石吆喝，卻是極有眼色地向歐陽芾勸道。

    觀見幾名仕女往河燈里寫字許愿，歐陽芾拉著王安石道：“介卿，我們也許個愿罷?！?/br>
    靈不靈另說，她卻是極喜愛干這類事。

    瞥了眼?；男∝?，王安石掏出錢來：“兩只河燈。”

    “好勒，二位的河燈拿好?！毙∝湸猴L(fēng)滿面，全不在意王安石的眼神。

    許了愿，放了河燈，王安石不禁問她：“你許了何愿？”

    “介卿許了何愿？”歐陽芾反問。

    王安石剛欲張口，身旁小販道：“這愿望說出來便不靈了，郎君娘子還是保密的好?！?/br>
    “......”

    見王安石閉了口，歐陽芾噗嗤笑道：“介卿，你不是不信這些么，怎又迷信起來？”

    “因我想教它實現(xiàn)。”王安石道。

    “......好罷，”歐陽芾斂了笑容，半晌道，“我的愿望里有介卿?！?/br>
    “我的亦有你?！彼馈?/br>
    熙寧六年，王韶率部隊攻下河州，后又攻下宕州，據(jù)守疊州、洮州等地的羌族首領(lǐng)見王韶軍隊所向披靡，相繼舉城歸服。

    在此之前，熙寧四年，王韶先招撫了青唐最大的吐蕃部落，進而使附近較小部落紛紛聞風(fēng)歸服，人數(shù)近二十萬，拓土一千二百里。

    熙寧五年，王韶進攻抹邦山，建立城寨，定名為熙州，升熙河路經(jīng)略安撫使。

    熙寧六年十月間，捷報頻頻傳至京師，熙河之役共計收復(fù)五州，幅員二千余里，斬獲不順蕃部一萬九千余人，招撫大小蕃族三十余萬帳。

    此為宋朝自結(jié)束十國割據(jù)以來所獲最大一次軍事勝利，王安石同其他宰執(zhí)大臣向皇帝上表稱賀，趙頊激動之下，不但陸續(xù)封王韶端明殿學(xué)士、資政殿學(xué)士、觀文殿學(xué)士、禮部侍郎等職，更解下自己所佩玉帶，派內(nèi)侍贈予王安石。

    “洮河之舉，朕與大小官員皆心懷疑慮，惟卿啟迪決斷，方有今日成功。今解朕所御帶賜卿，以旌卿之功勞?！?/br>
    內(nèi)侍將趙頊口諭傳與王安石，王安石固辭不受：“陛下擢王韶于疏遠之中，恢復(fù)一方，臣與二三執(zhí)政，奉承圣旨而已，不敢獨當此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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