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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健俊偉,怪巧瑰琦。其積于中者,浩如江河之停蓄;其發(fā)于外者,爛如日月之光輝。其清音幽韻,凄如飄風(fēng)急雨之驟至;其雄辭閎辯,快如輕車駿馬之奔馳...... ......功名成就,不居而去,其出處進(jìn)退,又庶乎英魄靈氣,不隨異物腐散,而長在乎箕山之側(cè)與穎水之湄。 歐陽芾最早讀到此篇祭文,彼時王安石將將寫就,墨跡方干,被歐陽芾拿來讀了十余遍,而后環(huán)住王安石脖頸欲哭欲笑。 “我夫君是世上最好的,”她終究未哭,卻是笑道,“我的眼光也是最好的。” “與蘇子瞻比呢?”王安石問她。 “甚么?” “不是‘神仙下凡’么?!蓖醢彩?。 歐陽芾微怔,繼而咯咯笑起來。 “......笑甚么?” “我笑介卿拿自己跟他比,”歐陽芾道,“介卿不是一貫瞧不上子瞻的行為作風(fēng)么。” “到底會作文章。” 歐陽芾大笑起來,啄他臉頰:“他怎能和介卿相比?!?/br> 二十年后,蘇軾以龍圖閣學(xué)士出知潁州,憶及恩師,作祭文以緬懷歐陽修。 后人較王蘇二人祭文,以為蘇之文章哀思沉摯,墨濃筆重,情辭并茂,而王之文章一氣渾脫,漸近自然,“又駕大蘇而上之矣”。 是年冬,第一場雪降得頗早,新雪覆了御街,又為轔轔車轍碾作泥塵。 王安石收了劄子,同恭立在旁之人道:“既回來了,也去同他們打聲招呼罷?!?/br> “是?!?/br> 后園傳來一片笑語聲,樹梢不時垂落雪水,融入潮濕地面。 呂惠卿慢吞吞沿回廊踏過去,驀地毫無知覺停在了那里。 幾名身著裘氅的娘子坐于亭中,背面向他,合伙打趣一位正在切分蜜柚的文士。 “子宣一人給這么多娘子分柚,不知占便宜的是娘子們還是子宣呢?!?/br> “二娘說笑了,我......”柚rou飽滿多汁,似濺了文士眼目,“伺候幾位娘子,當(dāng)是在下的榮幸?!?/br> “哦,曾先生很有覺悟嘛?!蹦镒觽冋{(diào)侃道。 “魏meimei可真有福氣,有這樣一位能詩善文,會做官,還會給娘子剝柚的好夫君?!?/br> 呂惠卿冷眼看著,目光倏忽落在歐陽芾身上。 「......福建子?」她皺了眉頭,「莫在意這些,他們只是嫉妒吉甫罷了,吉甫做出成績,這些自然不堪一擊。」 「此去安心守孝,待歸來后再同夫君一起謀劃新法,夫君與我皆會在汴京等吉甫?!?/br> 他知道自己從來不是大度之人,也對長達(dá)三載的守孝期會發(fā)生甚么早有準(zhǔn)備,卻萬萬未料到,嫉妒仍舊于一瞬間占滿腦海。 只需短短三載,他的位置便可為他人替代。 似感覺到甚么,歐陽芾笑著回首,發(fā)現(xiàn)呂惠卿的剎那,面色驚然一滯。 那雙眼里的陰鷙欲將她吞沒。 “夫人?!眳位萸渥髁艘灰?。 “......吉甫?你回來了?” 應(yīng)是她的錯覺,歐陽芾心悸未定,再向他看去,呂惠卿臉上已找不出任何異樣。 第79章 呂惠卿守喪歸來,召為天章閣侍講、同修起居注,此時曾布已身兼太子中允、集賢校理、知制誥、檢正五房公事數(shù)職,成為王安石手下最為得力的助手。 三年前,這個位置尚為呂惠卿占據(jù)。 “介卿,吉甫他......”歐陽芾欲言又止。 “甚么?” “沒甚么,”歐陽芾止了口,壓下心中怪異感受,朝王安石淺笑,“介卿多關(guān)心關(guān)心吉甫,他方回來,許多事同從前不大一樣,須些時日讓他適應(yīng)。” “我會的。”王安石將她微涼的手握住,思忖少許又道,“若有何事,無須與我諱言?!?/br> 本以為她對呂惠卿頗含微詞,畢竟她曾讓他注意對方為人,然數(shù)年相處下來,呂惠卿并未現(xiàn)出任何差錯,其辦事之干練聰明甚連歐陽芾也刮目相看。 除了,他的性格確有些狠厲,心胸也似乎不夠?qū)拸V。 呂惠卿曾向王安石建議,對反對新法之人予以毫不留情的整治與打擊,王安石雖未采納他的建議,卻也日復(fù)一日對他陳述匯報的事信任不疑。 “好?!睔W陽芾笑應(yīng)。 龔原來拜見過數(shù)次王安石。 作為王安石的學(xué)生,他同李定一樣對朝廷推行的新法持堅定支持態(tài)度,任學(xué)官后,日常講述課業(yè)亦以王安石經(jīng)學(xué)思想為主。 朝廷新設(shè)了經(jīng)義局,命王安石提舉,修撰周禮、尚書、詩經(jīng)義,旨在重新訓(xùn)釋經(jīng)義,破不實之說,使天下士子符合古之圣王教化。 周官新義為其中最為重要的篇章,由王安石親撰,詩、書新義則暫定由陸佃、沈季長、裴如觀、呂惠卿等執(zhí)筆,同樣須經(jīng)王安石過目與首肯。 “相公之意已向他傳達(dá),可他卻說......” “說甚么?” “說,自己平生‘讀書無幾,不足以辱檢討’?!睉滞醢彩瘎优?,龔原頗小心道。 熟料王安石容色平靜:“他讀了幾本書,我還是大略清楚的,你未同他言明,修經(jīng)局檢討一職無關(guān)新法,惟施教育么,他既富才學(xué),何以不肯施展?!?/br> “學(xué)生自是說了,”龔原嘆息,“相公豈不了解鄭俠秉性,他這人——唉。” “他說了甚么?” “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