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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有宰執(zhí)言此前無選人除諫官之例,不同意李定的任命,趙頊遂與王安石商量,改命李定為太子中允、監(jiān)察御史里行。 制書需得知制誥來寫,然一連換了三名知制誥皆拒寫制書,三人遂皆罷黜,終究換了肯寫的人。 “見到了么,目今朝臣任免升降,俱決于你兄長一人?!甭犅勅賳T黜落的消息,蘇軾于酒樓閤子內輕晃酒樽,借著醉意笑道。 王安國抿酒不言。 “你兄長知你與我走得近,不責你么?”蘇軾問。 “章子厚與你也走得近,王相責過他么?”王安國道。 “子厚又非你兄長的弟弟?!?/br> “你可否——”王安國吸了口氣,忍不住道,“莫一句‘你兄長’長,一句‘你兄長’短,”將酒樽叩在桌案,“他是他,我是我,又非三歲稚童,兄弟便須政見一致么?!?/br> 聞他動了真怒,蘇軾靜默須臾:“抱歉。” “......是我失態(tài)?!蓖醢矅]目,極力舒緩心緒。 “莫再喝了?!?/br> “酒不醉人人自醉,你不也是么?!?/br> “我,”蘇軾打哈哈道,“我無可醉之事。” 王安國深深盯著他:“你同我言過的話,我從未告訴兄長半句。”故而你不必防我。 蘇軾凝滯,頃刻嘆息道:“何必如此,你與王相到底為手足?!?/br> “是啊,手足至親,”王安國也借著酒意道,“子由外放時,子瞻兄的心情該是如何?” 蘇軾笑著垂首,俄而又扯了扯嘴角,偏過頭?!拔艺娌荒茉倭裟懔?,你快些歸家罷?!彼_始趕客。 閤子里幾個歌妓在唱曲,蘇軾干脆掏銀子雇了其中兩個,讓擁著王安國離去。 兩位濃妝艷抹的年輕歌妓簇著搖搖晃晃的王安國步出閤子,身后,蘇軾倚欄對空,一波清淺銀月落入酒樽,蘇軾看了看杯中月光,仰首飲盡。 回了家,歐陽芾前來迎王安國,見他身側兩個艷麗粲然的女子,默了稍許,也不說甚么,只喚仆役將人攜去臥房。 “兄長在何處?”王安國問。 “他在同吉甫談事。”歐陽芾好語回道。 “呂吉甫,”王安國哼了聲,顯是對這個名字不以為然,“兄長便是整日被這些人圍著,才會誤信讒言佞語,心智漸失。” 歐陽芾不知怎么答這句話,便不發(fā)言了,掏了些碎銀予兩名陌生女子:“你們也早些歸去罷。” “多謝夫人。”兩名女子道。 “謝甚么,”王安國道,“夫人給的銀子,是讓你們繼續(xù)在家里唱曲?!?/br> “平甫。” “只是聽曲,嫂嫂擔心甚么,”王安國道,“況我也非兄長,不是么,嫂嫂莫非連我也要管?!?/br> 歐陽芾沉默,不欲同醉鬼爭執(zhí),允了兩名女子進屋,自己轉首去了正廳。 王安石正與呂惠卿交談朝中事。 呂惠卿向王安石建議罷黜反對變法之人:“王公便是此前對他們過于心慈手軟,任誰都敢站出來言幾句新法不是,陛下年紀尚輕,極易受蠱惑,若不以雷霆手段壓制異論,陛下定會再次輕信讒言?!?/br> 讒言。歐陽芾憶起方才王安國對呂惠卿的形容,許于二人眼中,對方吐出的話均為讒言。 王安石道:“何種雷霆手段?” 呂惠卿道:“王相想想,臺諫官是養(yǎng)著做甚么的,只需有一目標,他們自會望風而動,群起攻之,過往我們受制于臺諫,新法甫一頒布,必遭彈劾,王公僅罷黜反對者遠遠不夠,須得讓支持新法之人擔任監(jiān)察要職,如此但凡出現(xiàn)反對聲,毋須我們出面,臺諫自會替我們去尋其短錯,為官十載以上的朝官,又有幾個能如王公一般清白?!?/br> 他這話既奉承了王安石,又提出了建議。 王安石不言。 歐陽芾瞧出他在猶豫,固然須除臺諫官的掣肘,然為達目的刻意尋人把柄,尚在王安石品性cao守尺度以外。 糅雜著脂粉風塵味的彈唱聲飄來,呂惠卿裝作未聞,繼續(xù)向王安石講述。 歌聲愈顯,在靜夜里扯斷人的思緒,聒噪得人心思煩亂。王安石陡然起身,朝門外走去,呂惠卿與歐陽芾見狀慌忙跟上。 “能否停此靡音?”立在屋門口,王安石斥道。 女子止住歌喉,膽怯地欲伏身拜禮。 王安國同樣立身而起,毫不示弱指向隨后跟來的呂惠卿:“兄長能否遠此佞人?” 呂惠卿臉色劇變,一陣青白交加,歐陽芾上前半步隔開兩人視線:“平甫!” “不干你的事,你閉嘴?!蓖醢矅煦绲?。 “王平甫!”王安石面容猶若寒冬臘月的冰霜,“向你嫂嫂道歉?!?/br> “不要緊,”歐陽芾抓住王安石袖子,“他喝醉了,不清楚自己在講甚么。” “道歉。” “兄長遠離這等小人,我便向嫂嫂道歉?!蓖醢矅碜訐u擺,嘴角拉扯起虛浮弧度。 “不道歉,便滾出去?!?/br> “介卿!” “好,我滾?!蓖醢矅挷徽f大步朝門外邁去,歐陽芾攔他不及,被王安石攥住手臂箍在原地。 “你做甚么,他是你弟弟,”使勁甩也掙不開牽制,反而兩只手腕皆被攥緊,歐陽芾焦急道,“他醉了,你待讓他去哪?!毖援吜⒓磫鞠氯藬r住王安國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