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兄長，王安禮素來內(nèi)斂的面容上亦不禁露出靦腆笑意。

    雖王安禮中了進士，然一同苦讀的歐陽發(fā)卻落了榜，歐陽修之意是欲讓他蔭個官，毋須非在科考上消耗光陰，為父之心，歐陽芾理解，作為當(dāng)事人的歐陽發(fā)亦理解。

    “所以你不如蔭了罷？”歐陽芾道，“那么多不學(xué)無術(shù)的紈绔子弟，憑著父親高官的身份全蔭了，你還讀了這些年，不容易了?！?/br>
    歐陽修此時已任參知政事，位及副相，莫說給子孫蔭個官，便是旁支親屬亦可推薦席位，然歐陽發(fā)決意自己考，歐陽芾心底是佩服他的。

    “此事我自己做主，你莫勸我?！睔W陽發(fā)心情不佳，口氣也不佳。

    歐陽芾好言道：“我不勸你，你做甚么決定都好，縱你此生不當(dāng)官，我也不覺任何不妥，我惟望你每日開開心心，莫苦惱。”

    歐陽發(fā)默了半晌，方道：“你這話言得倒像我jiejie?！?/br>
    “難道你沒有把我當(dāng)jiejie？”

    “我向來把你當(dāng)meimei?！?/br>
    “嘿，”歐陽芾睜目，“我比你大?！?/br>
    “我知曉?！睔W陽發(fā)敷衍。

    “叔父年紀(jì)大了?！睔W陽芾又道。

    “......我知曉?！睔W陽發(fā)沉寂片刻，答道。

    不久，歐陽發(fā)以父蔭補將作監(jiān)主簿，賜進士出身，那是之后的事了。

    此刻新科進士俱去了皇帝主持的瓊林宴，瞻望天顏，觥籌交錯，至夜方歸。

    某日上午，王文筠步經(jīng)正廳，發(fā)現(xiàn)家中來了客人，一問方知，是今年的某位新科進士，姓沈名季長，揚州人士。王文筠對這個名字頗耳熟，便去詢問歐陽芾。

    “你說道源？是呀，他便是你兄長之前為你擇的‘夫婿’，”歐陽芾玩笑道，見王文筠神色不自然，安撫道，“放心，你不愿嫁，無人逼迫你，他今日來僅為拜望你的兄長，別無他意，我這會兒須去招待客人，你不想見，盡管待在屋中就好?！毖粤T便欲離去。

    “嫂嫂，”王文筠在身后喚她，目光猶豫不定，細聲道，“我可否......也去看一看？”

    歐陽芾望著她真誠懇切的面龐，微笑：“好啊?！?/br>
    正廳，一名身著白色襕衫的士子端立著，正與王安石交談些甚么，神情鎮(zhèn)定自若，舉足謙恭有度。

    歐陽芾領(lǐng)了王文筠進廳，男子便回身視來?！斑@是幼妹文筠，”歐陽芾介紹，“這位是沈先生?！?/br>
    王文筠盈盈一拜，默不作聲低首，又悄然抬眼看他。沈季長向她作揖：“季長見過夫人，見過王姑娘?！?/br>
    儀表堂堂，言語和緩，看得出修養(yǎng)良佳，王文筠立在歐陽芾身邊，望著他與兄長交談，始終無話。

    留沈季長用過飯，送了客后，至夜，歐陽芾與王安石坐在屋中，歐陽芾左思右想，還是忍不住跑至王安石跟前，打趣道：“白日你是不是以為文筠不會出來？”

    她蹲在王安石身前，兩臂撐在他膝上，毫無儀態(tài)，王安石道：“起來?！?/br>
    “你先回答我，是不是沒想到？”

    “......是。”

    “我便說她很乖罷，她不像我，她從不教人擔(dān)心?！睔W陽芾起身，隨即變本加厲地朝他靠去，整個人跨坐在他腿上，雙手?jǐn)堊∷鳖i，王安石只得放了手中毫筆，扶著她使她不掉下去。

    “你也懂得自己的劣性？”

    “可我有介卿呀?！睔W陽芾嬉皮笑臉。

    論說情話，王安石向來不是她的對手，遂只好轉(zhuǎn)開話題：“她見了，可說了甚么？”

    “甚么也未說，因我不曾問她，”歐陽芾道，“她想說時自己便會說了......介卿，若她最終不喜歡對方，你別逼她好么？我希望她所嫁之人，是她自己愿意嫁的?！?/br>
    她能為文筠做的也惟有這些了。

    燈燭下王安石長視她的眼眸，她的眼眸依舊清澈如昔。

    但聞良久一聲：“好?！?/br>
    過了兩日，王文筠主動來找歐陽芾，她先是在屋內(nèi)同王雱玩了一陣，而后不經(jīng)意間提起：“嫂嫂，之前那位沈先生，我想過了，我愿意嫁?！?/br>
    歐陽芾靜了手中動作，向她看去：“真的愿意？”

    “嗯?！蓖跷捏逘恐蹼劦男∈郑萆胶?，歐陽芾便道：“不必急于一時?！?/br>
    “不急，我觀他學(xué)識優(yōu)厚，又謙敬守禮，應(yīng)是位君子，我也信他不會薄待于我，”王文筠微露笑容，“況我嫁了人后，又非不能再回家，我若想嫂嫂和兄長了，還可回娘家來看望你們，對不對？”

    “對。”歐陽芾應(yīng)道，接著便見王文筠紅了眼圈，她感到一股酸楚自內(nèi)心升起，不知那是她自己的不舍，還是替王文筠感到的難過，也許她并不希望她這樣乖。

    “往后嫁了人，想甚么時候回來便甚么時候回來，想待多久便待多久，你回來我就在?！睔W陽芾承諾道。

    王文筠抱住她，在她胸口蹭著，依戀道：“嫂嫂，我好喜歡你?！?/br>
    “我更喜歡你?！睔W陽芾毫不含蓄。

    “比喜歡兄長還喜歡嗎？”王文筠抬目。

    歐陽芾吸吸鼻子，牙一咬：“對。”

    王文筠目中盈滿笑意：“那我要贈嫂嫂一份禮物?！?/br>
    王文筠的婚事定于兩月后的良辰吉日，在此之前，王安石升任知制誥，領(lǐng)朝廷詔令，為制科考試中閣試主考官之一。

    此次閣試主考官共四人，翰林學(xué)士吳奎、龍圖閣直學(xué)士楊畋、御史中丞王疇與知制誥王安石，應(yīng)試者也僅四人，蘇氏一門便占了其中兩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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