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shí)方唱名罷，新科進(jìn)士循例上門拜望主考官，之后公卿大臣各自使力，擇其看重者邀至家中，飲宴暢聊，除榜下?lián)裥鐾?，還為結(jié)交后進(jìn)人才。

    那是某次宴席之上，外間坐著韓琦、文彥博等兩府重臣，兼帶一眾新科進(jìn)士，里間則堆滿了女眷，皆在悄悄觀望年輕士子，即便有的女子已嫁作人婦，也絲毫無損其對俊俏多才的異性品頭論足的興味。

    韓絳之女韓湘拉著歐陽芾的手引她朝外看去，這位娘子的父親與王安石為同年進(jìn)士，故一來二往，韓湘與歐陽芾之間也熟絡(luò)起來。

    “那位是今年開封府試的第一名，殿試得了一甲第五，芾jiejie看，模樣是不是俊極了？”

    滿座賓客，惟一人顯得卓然不群，高挑身形若鶴立雞群，膚白而不陰柔，姿容美而不妖，眸斂星輝，行止超逸，他在喝酒，卻似仙人飲露般瀟灑。

    “呃，是俊極了......”但歐陽芾觀著，她貌似認(rèn)識(shí)這個(gè)人。

    “meimei可是看上他了？”文彥博之女文氏笑著觀賞韓湘的神情，道，“可惜meimei來晚了一步，這位士子已被翰林學(xué)士張公相中，據(jù)聞嫁資豐厚，目下已在談?wù)摶槠凇！?/br>
    “jiejie說甚么，我才未看上他呢?！表n湘急著爭辯，臉卻先紅了，她垂下首，目中隱約含了失落之色。

    歐陽芾安慰道：“不傷心，改日jiejie幫你物色個(gè)更俊的?！?/br>
    “哎呀！芾jiejie！”韓湘這回臉是真紅了，伸手過去掐她，幾人笑作一團(tuán)，聲音傳至外間，那男子似有所覺，倒了口酒入喉，向這邊看來。

    其余小娘子忙羞怯地散開目光，歐陽芾不羞怯，同他四目相對，淺淺一笑示意，章惇望著她，神情瞧不分明，半晌方點(diǎn)了下頭。

    散席后，女眷各自登上馬車歸家，歐陽芾最后才走，門口仍有士子相互送別，章惇似故意留在最后，恰與歐陽芾迎面撞上。

    見避不開，歐陽芾便寒暄道：“章先生，別來無恙?！?/br>
    章惇道：“娘子好雅興，也來參加這新科進(jìn)士的酒宴?！?/br>
    “閑來無事，被人邀請來瞧瞧我朝的后起之秀?！睔W陽芾打趣道。

    “那娘子瞧得如何？”

    “我覺著都挺不錯(cuò)，論風(fēng)姿卻是眼前這位最佳?！?/br>
    章惇鼻中哼了聲，終歸是笑出來：“論口舌，還是章惇眼前這位最佳?！?/br>
    “承讓承讓?！睔W陽芾厚顏道。

    “......上回你言錯(cuò)了?！闭聬馈W陽芾一怔：“甚么？”

    “兩年后，你仍在此地。”

    歐陽芾領(lǐng)悟過來，旋即失笑，該道他好記性還是好計(jì)較，非把這句話拎出來鞭撻她。

    “嗯，我錯(cuò)了，”歐陽芾乖道，“章先生大人有大量，莫同小女子一般計(jì)較?！?/br>
    章惇瞧著她那幅虛情假意的表情，縱有氣也撒不出來。襄王有情，神女無意，他非糾纏不休之徒，該散時(shí)便須散了。

    “聽說章先生與張公之女要成婚了，不知是位怎樣的娘子？”

    “......”章惇答不出來，他怎知是位甚么樣的娘子，她以為人人皆像她那般混熟了才嫁娶么。他失語片刻，道了句：“總歸比你嗓門小。”

    “......”非要把陳年舊事拿出來提么。

    臨行前，歐陽芾邀他閑時(shí)去家里坐坐，也與她夫君認(rèn)識(shí)認(rèn)識(shí)，章惇卻懶道：“那位王介甫先生么？聽聞他向不喜攀附之人，我這般沒名沒姓前往他家拜望，怕是得不了他青眼?！?/br>
    “哪有，他很好說話的?！睔W陽芾辯駁道。

    章惇哂笑一聲，不再接話，徑自上馬離去。

    第40章

    歐陽芾本意是想讓王安石也如其他大臣般多結(jié)交后進(jìn),然王安石確與她叔父不是一類人，她叔父提攜后輩有多熱衷，王安石交友便有多吝嗇。

    自回京后,朝中與王安石相交繁密的惟三人，司馬光、韓維、呂公著，韓維的兄長韓絳和呂公著二人皆與王安石同年高科，韓維本人學(xué)術(shù)尤高，不出仕，為大臣推薦入館,三人常來王安石家聚談?dòng)檬?，故與歐陽芾相熟也極快。

    此三人中，王安石尤其敬重呂公著，其人年長王安石三歲,性情寬厚，沉靜寡言,且所識(shí)深遠(yuǎn),常能服人。

    故后來每每王安石與他人就某則見解爭執(zhí)不下時(shí)，歐陽芾便學(xué)會(huì)了將呂公著拉來勸架，一旦呂公著站出來言幾句,縱不合王安石之意，他也只郁著臉不吭聲了。

    有人曾對歐陽芾開玩笑：“介甫有強(qiáng)辯之才,常使人不能言,但未能使人心服?！?/br>
    歐陽芾當(dāng)時(shí)僅覺這句話頗為精辟,然笑笑過后，亦未多放心上。

    歐陽芾沒等來章惇上門拜望,卻收到另一份請?zhí)?/br>
    京兆郡君高滔滔過三十歲壽辰,邀司馬光之妻張氏與歐陽芾同去府邸參宴。

    “邀你便罷了,為何邀我？”歐陽芾不解。高滔滔乃宗室子弟之妻，其夫乃宋真宗弟弟趙元份之孫趙宗實(shí)，據(jù)聞高滔滔雖居內(nèi)闈，然十分欣賞朝臣司馬光的為人，故她對張氏親厚也說得過去，但歐陽芾與她卻素?zé)o交集。

    “傻阿芾，你想想，這回筵席上多為宗室子女，上次你的畫蒙官家嘉賞，怕是人人皆聽過你的名字，卻無人有機(jī)會(huì)見你一面，此番郡君將你請去，自是愿你與大家相識(shí)?！?/br>
    “唔，聽上去我怎么像只被參觀的猴子......”

    張氏開懷道：“阿芾萬莫如此說自己，放心罷，阿芾與我同去，不會(huì)有事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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