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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有自己的風(fēng)格了?!?/br> 這一月便如此過去。 她以為余下的兩月也會如此般過去,直至收到王文筠的來信。 這日她被郭熙喚去,后者正端詳她前日作的一幅曠野圖,見她到來,將她喚至跟前:“你近日作的兩幅畫,自己有何看法?” “......”歐陽芾啞然,一旦被如此詢問,必定意味著哪里出了問題,“我以為不太好。” “嗯,”郭熙慢慢頷首,并不批評她,“哪里不好?” “景致無神,墨色虛浮。”歐陽芾老實道。 “無神是因心有雜念,虛浮是因心不在焉,你說說,何事使你心不在焉?”郭熙溫和道。 歐陽芾說不出來。 “入秋了,近日雨水連綿,久陰不晴,是因此而郁郁?” “不是?!?/br> “那是因前幾日收到的來信而心神不寧?” “......” 郭熙憶道:“我記得那封信是寄自常州,你有親友在常州?” “有朋友在?!睔W陽芾答得含糊。 “既為他事縈心,當(dāng)了卻心事后再動筆,否則作得再多畫,也不過虛耗光陰,難令自己滿意?!惫蹰_解道。 歐陽芾沉吟,良久抬首道:“師傅,我想向您請假?!?/br> 郭熙與她熟悉,自然知曉“請假”為何意,笑道:“請什么假,我又未拘著你,你欲往何處還需向我請示不成?!?/br> 歐陽芾展顏:“多謝師傅?!?/br> “去吧,事畢再歸,歸來后莫作這些亂七八糟的畫來予我看了?!?/br> “......”最后還是毒舌了她。 歐陽芾乘著連綿秋雨的尾端而去,等到了常州,雨水已下至盡頭。 涼意拂面,歐陽芾送目,只見曠野荒蕪,一路村野屋舍零星,比起煙雨揚(yáng)州少了分繁華,多了分蕭條。 去時用了三日,第四日歐陽芾已在尼姑庵安頓好行李,留葶兒與吳婆在屋內(nèi),自己孤身前往府署。 王文筠信言,自抵常州,兄長每日早出晚歸,皆在忙州里的事,她一人無所事事,整日閑悶無聊,她還言,常州洼地多,排水不暢,兄長欲修條運(yùn)河,解決澇災(zāi)之困,同時便利交通,然支持者寥寥,兄長時常在家與生人議論此事,而往往以爭執(zhí)不下告終。 歐陽芾左拐右拐,終于望見府署大門,但見燙金匾額懸掛其上,一派威嚴(yán)肅穆,她腳下不停,趨步而去,卻在臨近門口時,瞧見兩個正從府署步出來的人。 那二人皆著綠袍,腰犀角帶,頂戴幞頭,歐陽芾便知大抵為此州的知縣。兩人迎面步來,口中還在不停: “你說說,這辦的是什么事?” “強(qiáng)修河道,征調(diào)民夫,勸了也不聽,這下好,連日雨水叫工程也沖毀了,這才罷手,人財物盡失,真不知如何算這筆賬?!?/br> “這下你看出來了,咱們這位知州是聽不進(jìn)去勸的,唯有老天爺跟他作對,他方知世事艱難,哪有他想的那般容易。” “唉,聽說還是個會做文章的,這類人往往眼高手低,好大喜功......” 二人正言著,抬首發(fā)覺眼前立著的歐陽芾,頓時收聲。 “敢問二位官人,”歐陽芾笑笑,“請問知州的府署是在前面么?” “你找知州?”其中一人視她道。 “是,民女有事請見知州?!睔W陽芾道。 “知州此刻不在衙中,你若有事還是改日再來吧。” “不在衙中?”歐陽芾疑惑。 “知州這兩日都在河道上,晚些時候才能歸署,你也別等了,明日早些時候來吧?!?/br> 兩人言罷欲走,被歐陽芾慌忙喚?。骸暗鹊龋垎?.....河道是哪里?” 河堤間栽垂楊,細(xì)雨輕塵過后,空氣中微帶濕意,民夫正三三兩兩收拾著工具,看樣子是欲待新一輪雨水落下前,將動工一半的工程徹底停止。 “找府君?”役夫搖手一指堤岸,“那邊草棚下,見著了么,府君從昨日至今日忙了一日一夜,適才剛歇?!?/br> 歐陽芾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步去,道路坑洼不平,她走得不穩(wěn),待至草棚下時,衣角已沾了泥濘。她也未拭,便去瞅那椅里憩著的人。 果真是累得緊了,歐陽芾瞧著,秋意的涼氣也未能催他醒來。 那張睡顏并不安穩(wěn),似夢中亦在為什么憂神,往下望,衣裳鞋履皆沾滿泥濘,紅袍已顯舊色。歐陽芾見他衣著單薄,從旁邊竹案上堆的零散物件里刨出件干凈外披,給他搭在身上,于是便在一邊坐下了。 王安石醒來時,身子微動,外披從肩上滑落,聽見一道熟悉聲音: “介甫老師,別來無恙?!?/br> 歐陽芾一身青衣,坐在石頭上,手里撥弄著根不知何處撿來的木棍,笑吟吟看著他。 王安石目中怔忡,直直盯在她面上,半晌未見動彈。那雙素來清醒堅定的眸子里此刻遲鈍而無防備,甚帶幾分混濁,照映出她近在咫尺的面容,慢慢地,眸底深處浮起一絲繾綣眷戀,干涸的唇動了動,歐陽芾伸長耳朵去聽,卻什么也未聽清。王安石望著她,目光由恍惚逐漸化作清明。 那些繾綣與眷戀同時消失不見,只見他猝然皺起眉,道:“你怎在此?” “文筠說想我,我來看望她,”歐陽芾道,“順便也來看望介甫先生?!?/br> 王安石仍蹙著眉,半晌抿了唇道:“你先回去,此處污濘,莫叫身上弄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