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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甫先生知道嗎?” “介甫看見女子臉上淚痕,自然什么都知曉了,”曾鞏道,“是故他主動放棄婚約,放了那名女子?!?/br> 歐陽芾瞪大眼睛:“介甫先生......真了不起?!?/br> 曾鞏被她形容逗笑:“介甫確有君子之風(fēng),有時我也自問不及?!?/br> “子固哥哥是因如此,才欣賞喜歡介甫先生的嗎?” 曾鞏打趣道:“我與介甫少年便已相識,那時他身上還未現(xiàn)出這許多特質(zhì),剛硬固執(zhí)倒是明顯得緊?!?/br> 歐陽芾大笑。 “子固哥哥是否也在準備明年初的禮部省試?”提及登第一事,歐陽芾便聯(lián)想到曾鞏,他與家中三個弟弟留京專心備考已有一年余,身上定也寄托著家鄉(xiāng)親人的期許。 曾鞏臉上似顯落寞:“科考之事,如今我只望盡力而為,不至辜負老師多年教誨之恩,至于能否登第,或許世事本不可盡如人意?!?/br> “才不是,”歐陽芾反駁,“子固哥哥相信我的眼光,你定能金榜題名。” 曾鞏笑中澀然,她對他的堅信,有時甚或超乎老師與介甫。 “子固哥哥,假若名留青史與金榜題名只可得一,你會選哪個?”歐陽芾問他。 未待曾鞏回答,便又聽她自語:“不行,還是兩個都要,對!”言之鑿鑿,仿佛此刻說了,往后便能實現(xiàn)。曾鞏聞著她天真之語,不禁泛起微笑。 “子固哥哥不必傷懷,毋論考中與否,子固哥哥的才學(xué)皆無人可掩,”歐陽芾道,“《衛(wèi)風(fēng)》里言,‘充耳琇瑩,會弁如星,如金如錫,如圭如璧’,我以為子固哥哥便是這樣的人?!?/br> 心間忽地淌過一陣暖流,言者無意,聽者有心,曾鞏清楚,此間再不會有第二人對他說出同樣的話。他不禁回應(yīng)她的心意道:“好,有阿念此言,毋論考中與否,我必不傷懷。” 歐陽芾奮力點頭:“等科考罷了,我們一塊去游山玩水,去正店享受美食佳肴?!?/br> 是年,梅堯臣在歐陽修大力舉薦下,出任國子監(jiān)直講,同時刻,王安石、韓維、吳充、劉敞等后輩相繼拜會梅堯臣,而在歐陽修、梅堯臣帶領(lǐng)下,眾人頗多聚談,彼此吟詩對賦,作文唱和,相交甚頻。 這日歐陽修得了幅猛虎圖,邀請諸客來觀,每人觀圖賦詩一首,待所有人作完,互相之間品評賞析,比誰作得最快最好。 一番評比后,歐陽修叫來歐陽芾,因惦記著上回被她逃過之事,這回又讓她評。 “你說說,這幾首詩中哪個作得最好?”表面考問,實則是查她近日功課做的如何。 諸客中,梅堯臣、劉敞、王安石等皆為熟面孔,歐陽芾瞧了一圈,又偷瞄了眼信心十足的歐陽修,后慢吞吞將目光落向紙頁。 只見每張紙上皆無姓名,僅有或長或短的詩句,歐陽芾逐一視去,待看到“想當磅礴欲畫時,睥睨眾史如庸奴”兩句,將紙稿揭起。 “這首最好。” “嗯,”歐陽修沉思頷首,“怎么評出來的?” “此詩兼具畫之妙與虎之生氣,且抒懷心志,有凌云俯瞰意境,”歐陽芾言不露怯,末了還笑嘻嘻道,“我還知曉此詩是誰所作?!?/br> “哦?你知道是誰?”梅堯臣疑惑道。 “是,”歐陽芾余光瞥向王安石,見他淡笑著將頭低了下去,“是介甫先生作的。” 劉敞道:“你怎知曉?莫非你識得他的字跡?” 歐陽芾笑而不答,反道:“我不止知曉此詩作者,更知梅伯父與叔父皆認同此詩最佳?!?/br> “......你該不是方才在外偷聽吧?”歐陽修反應(yīng)過來。 歐陽芾嘆息:“有的人明明自己講話大聲,卻要怪人長了耳朵,做人真難。” 眾人捧腹大笑。 又逃過一回,歐陽芾暗自喜樂,至送客時,她特意追上王安石道:“我便說我認得介甫先生的字,是否沒有說錯?” “嗯?!蓖醢彩標囊鈶?yīng)著。 “介甫先生有心事?”歐陽芾觀他神情。 “沒有?!?/br> “梅伯父十分贊賞介甫先生的詩文,我曾不止一次聽他提起你,言中多為稱許?!?/br> “梅直講學(xué)識淵厚,得其贊揚乃安石之幸?!?/br> “可先生好似并不開心,”歐陽芾道,每回吟詩作賦終了,總不見他如別人般恣意暢快,“先生是在想家嗎?” “......不是?!?/br> “那是因何?” 見她關(guān)心神色,王安石駐足,望向一徑伸向遠方的林木,道:“吟風(fēng)詠月,非安石之志?!?/br> “先生不喜這些?” “并非不喜,”王安石放緩聲調(diào),“詩文唱和,本為閑情寄趣之物,倘使終日沉溺,恐漸失心志,安石固知此理,然困居京師一年余,做的仍不外乎這些?!?/br> 他郁郁寡歡,只因難舒抱負,而身邊難尋一同道中人。 “天子腳下,負一清要之職,大抵為常人夢寐以求之物。安石為官,不是為了這些?!?/br> 憶起他從前數(shù)度推卻朝廷召試館職的機會,歐陽芾原以為僅淡泊名利之故,不曾想過他心中所求。她道:“先生想做實事?” 王安石道:“如能少施所學(xué),不負祿賜,當為安石之愿?!?/br> 不負祿賜。歐陽芾亦于他人口中聽過此語,而她少有體會,或因這番追求離她太過遙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