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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馮家兒郎,絕不許對一個女子做此搖尾乞憐之姿,哪怕她是歐陽家的女子?!敝焓弦а赖馈?/br> “娘,孩兒……孩兒只是想與她解釋清楚……”馮京眼角微紅,語帶懇求。 “解釋?還有何好解釋,她的話已說得再明白不過,連你贈予她的畫筆也一并退了回來,此等絕情決意之舉,還需要你作何解釋?”言畢,朱氏心一橫,將信撕得粉碎。 “娘!” “我要她知道,我的兒子不是沒有人要,”鎮(zhèn)定下來,朱氏對他和聲道,“富公的夫人前日又與我見面,說富公對你十分滿意,只要你愿意提親,富家定會答應(yīng)。我要你收拾心思,娶富公之女清殊為妻,她是個好姑娘,也為你等了一年,你該給人家一個交代了?!?/br> 見他仍止不住淚,朱氏愛憐道:“你好好平復(fù)心情,待晚些時候,你來告訴我答案?!?/br> 媒人上門提親之事兩家皆未聲張,其中多有顧及彼此顏面的考量,故外人絲毫不知其間發(fā)生的一切。 至于為何拒絕,歐陽芾只告訴叔父嬸嬸,自己并不喜歡馮京,無意嫁他,其余便不再言。 “何況富公自去歲起便有嫁女之意,我們何必橫刀奪愛?!苯K是這句話說動了歐陽修,他與富弼為多年至交,若富弼有意,而自家侄女無意,他又何苦執(zhí)著。 歐陽修嘆了口氣道:“你心里愿意便好。” “已三日不曾出過門了?!毖κ显跓粝伦鲋C活,提醒道。 歐陽修不以為意翻書:“怎么,往日你不是還嫌人家出門太繁,現(xiàn)下不出門了,你反而倒擔(dān)憂起來?!?/br> “這不一樣嘛,”薛氏放下針線,“我們皆以為她對那馮當(dāng)世也有情,誰料......” 歐陽修拉過她的手,將她攬進(jìn)懷里同坐,道:“之前是你教我,說她大了,凡事有自己的主意,又無人捆著她手腳逼迫她,她做事定是出于自己的想法,我們何須替她cao心這許多,倒顯得我們教女無方,需事事掛懷?!?/br> “可......” “再者說,不就是拒了次媒人提親嘛,當(dāng)年你嫁我之前,上你家提親之人幾乎將門檻踏爛,若非你皆拒之門外,哪會有你我今日夫妻緣分?!?/br> 薛氏臉一紅,道:“你亂說什么,哪里便將門檻踏爛了,再說,那些皆是我父親拒的,我可不知提親的都有誰?!?/br> 歐陽修聞言大笑,手掌輕撫她烏發(fā)與鬢角,燈影幢幢下,薛氏雪膚又盈上幾分緋紅。 歐陽芾提筆端坐于案前,面前擺著絹、墨、毫筆等畫具,依次排開。 胡瑗對她道,世界是很大的,即便千年以前的世界亦廣闊無邊,她來此世間一趟,如若最終什么也無法留下,至少可以將所見之景畫下,作為她來此一趟的證明。 她想畫下一切所見,千年后不復(fù)存在的一切,只屬于這里的一切。 歐陽芾閉門二十日,終將筆下的溪村圖定稿,后尋了次機會,送畫去給孟愈章看,孟愈章細(xì)細(xì)端詳之后,眼中流露出難以掩飾的訝異: “你的進(jìn)步比我想象中要大,可以告訴我這幅圖景你如何構(gòu)思而來嗎?” 歐陽芾遂與他講述自己如何根據(jù)此前郊外寫生的畫稿,加工剪裁,多番修改后形成此畫。 “是因先生教我臨摹古畫,又教我用墨技法,我才有此進(jìn)步?!?/br> “非也,”孟愈章?lián)u頭,“單學(xué)會技法,即便臨摹再多古畫,亦難逃古人窠臼,許多畫學(xué)生臨摹日久,落得千篇一律,作品終生離不開前輩面貌,你構(gòu)圖敢于推陳出新,能于虛實相生間展現(xiàn)畫景意境,這是你的優(yōu)點,你需珍惜?!?/br> “是?!?/br> “這幅畫,你可有意送往禁中,呈予官家點評?”孟愈章試探問她。 “好?!睔W陽芾應(yīng)道。 她不再害怕了,即便得不到贊揚,即便往后不再有,此刻她也愿嘗試,因那是她想做的事。 后來曾鞏聽聞此事,還打趣過歐陽芾:“阿念莫非日后要成為女學(xué)正?” “女學(xué)正不至于,”歐陽芾道,“哪日若惹得叔父不高興被趕出家門,能賣畫不至餓死便夠了?!?/br> 曾鞏大笑,道:“原來阿念想成為女畫家?!?/br> “子固哥哥認(rèn)為不好嗎?”歐陽芾問。 “好,”彼時曾鞏溫言道,“阿念想做什么,我都支持阿念。” 八月,歐陽修舊時好友梅堯臣入京,這件事給歐陽修帶來的喜悅?cè)胰司芨惺艿健?/br> 梅堯臣與歐陽修早年相識于洛陽,彼時二人位微言輕,然年輕氣盛,滿腹才學(xué)與壯志,恨不得日日聚在一塊暢游抒懷,高談闊論,經(jīng)年過去,歐陽修已官至翰林學(xué)士,而梅堯臣仍在地方擔(dān)任微職,雖才名遠(yuǎn)播,終無濟(jì)于仕途。 梅堯臣此次除母喪來到汴京,歐陽修專門前去迎他,無絲毫官身已高的做派,而知梅堯臣家中貧寒,生活窘迫,還特意派人送去二十匹絹。 歐陽芾隨嬸嬸拜望過梅堯臣一家,還幫著他們在京師尋找住處。梅堯臣本人比歐陽修年長幾歲,故歐陽芾喊他聲“梅伯父”,其是位溫和可親的長者,談吐沉淀著淡雅儒氣,一如他的詩文,深遠(yuǎn)古淡,和平簡遠(yuǎn)。 若他不提歐陽芾的字的話。 “二娘的字端正齊整,似歐陽詢。”當(dāng)時梅堯臣來訪,歐陽修閑不住又拿出歐陽芾的畫示與對方,這習(xí)慣不知自何時而起,歐陽芾記得以前親友到訪,歐陽修只間或讓她彈個曲子,如今反倒次次拿她的畫出來,也不讓她彈小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