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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道:“你喜愛杏花?” “是呀?!?/br> “為何?”獨愛一種花總有理由。 歐陽芾想了想道:“幼時家門前不遠有條杏花道,每年四月從杏花樹下走過,便覺像仙境一般,可能那時起便喜歡了?!?/br> 她說的其實是前世,然王安石聽其所言,憶及曾鞏與他提過關于她的身世,便覺是她幼時同父母在一起的回憶,怕觸及她心中悲傷,故輕拂一筆道:“......你是因過往而喜愛?!?/br> “對呀,”歐陽芾坦然道,“我以為花有許多種,每種皆有其獨特的美,端看和誰有緣,才對誰格外偏愛,叔父愛牡丹,未嘗不是因為舊時與友人同游洛陽的回憶?!?/br> 她見王安石不言,問:“先生有喜歡的花嗎?” “沒有?!?/br> “噗,”歐陽芾笑出來,“我猜就沒有?!?/br> 王安石不由看她:“為何猜得出?” “因為介甫先生的詩只愛借物詠志,直抒胸臆,一看便知不曾寄情于物?!?/br> “......” “先生別這樣看我,”歐陽芾見他郁結表情,笑道,“是叔父說的,叔父說本朝文人大多如此,好發(fā)議論,少些情致?!彼敛粦M愧將鍋甩給歐陽修。 “......歐陽公乃詩文大家,安石自當不及。” 但是被挑毛病似乎讓你不快樂了,這話歐陽芾未說,轉開道:“先生作過詠花詩嗎?先生作這類詩應是極好的?!?/br> 這話屬于沒由來的,故王安石也不禁問:“為何這樣說?” “感覺?!睔W陽芾想起他那首梅花,那是她記憶最深的詩,卻忘了他是何時所作。 “我覺得先生應當多作些景物詩,先生一定作得不輸任何人,”歐陽芾言辭篤定,忽而靈光一現(xiàn),“不如這樣,我和先生打個賭?!?/br> 王安石瞧著她活潑神色:“什么賭?” “我以為寫景詩應如王摩詰,詩中有畫,畫中有詩,介甫先生只要能做出詩來,蘊含景致于其中,我便能將之畫下?!睔W陽芾此刻說得自信滿滿,實則是想到孟愈章對她的叮囑,讓她借此鍛煉畫功。 見她興致甚高,又無端被她勾起意氣,王安石道:“好?!?/br> 歐陽芾不會知曉,她信口一說的話被王安石記在心中,隨后回家,他將詩稿寫就,之后又刪改數(shù)遍,終不滿意。至廢稿無數(shù),桌案上到處可見為錘煉一字而劃去重作的詩,只因想到是給她看,便令他一字也難敷衍。 于是,當歐陽芾徹底忘了這個賭約之時,王安石拿著寫就的詩來找她了。 “你此前說,若我作出詩來,你便能將其中之景畫出?!?/br> 那是首吟詠杏花的詩。 歐陽芾毫無防備:“......先生是來討畫的?” “是?!蓖醢彩鸬美硭斎?。 歐陽芾面色糾結在一塊:“那,那我努力試試?!?/br> 見她sao著頭仔細斟酌念叨詩句的模樣,王安石唇角微微勾起。 “還有,勿押字?!?/br> “啊?” ......果然還是嫌棄她的花押,歐陽芾淚流。 及至后世,后人論荊公詩,言道,荊公少以意氣自詡,詩語直言胸中事,不為涵蓄,晚年始盡深婉不迫之趣。更析其詩云,荊公好杏花,一生多作杏花詩,雅麗清絕,至暮年,悲情寓于閑淡之中。 第17章 “昨日在食店里聽來一樁趣聞,和你的那位介甫老師有關,阿芾有興趣嗎?” 穆知瑾說這話時,眼角閃動著盈盈笑意,在歐陽芾看來,那是名為八卦的光。 “有!”歐陽芾當即支起耳朵,“什么趣聞?” “我也是聽在旁吃酒的人議論,阿芾可知錢公輔此人?” 歐陽芾想了想:“略有耳聞,似乎是開封府的推官,還與馮學士是同年進士?!?/br> “正是此人,聽聞他平素與王安石交往友好,之前他母親逝世,還請得王安石為自己母親撰寫墓志,”穆知瑾道,“然近日墓志寫好,他卻有所不滿,望王先生再為增損,據(jù)說是想把幾個兄弟還有孫輩的名字全寫進去。說來好笑,他家那幾個孫輩方今不過稚童年紀,這位先生卻執(zhí)著于把他們的名字早早寫進墓志?!?/br> “哦......”歐陽芾拖長音調(diào),別人之事她不好評價,但也隱約覺出此人性格,于是好奇道,“介甫先生是何反應?” 穆知瑾忍不住笑:“王先生呀,回了錢先生一封信,不知怎的信中內(nèi)容就被好事者流傳出來,說的是‘鄙文自有意義,不可改也’,若閣下非要改,還請將拙作還我,另求‘能如足下意者為之’?!?/br> 歐陽芾噗嗤一聲笑出來,她幾乎可以想見那一行行剛硬峭勁的字體寫下硬邦邦句子的樣子。 “這還沒完,”穆知瑾見她已然樂了出來,繼續(xù)道,“錢先生要他添的遠不止這些,還有自家的亭臺竹木,于是王先生回道——” 她頓了一頓,似在措辭,歐陽芾忙問:“回道什么?” “回道,‘貴為天子,富有四海,茍不能行其道,適足以為父母之羞,況一甲科通判’?!蹦轮惩?,自己也樂彎了腰。 即便為天子之尊,倘使不能行道,也只會令父母蒙羞,何況一個小小的甲科通判,而通判之署有亭臺竹木之勝,又有何能為太夫人添榮,而必須書寫的?王安石還道,足下家廟以今法衡量,恐未得立也,而七孫皆為孩童,賢肖猶未可知,列之于義何當。條條分明,批駁得人啞口無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