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頁
王安石聽她說到最后,眉間不禁皺起:“歐陽公乃當世清直之士,官家因私欲包庇宰執(zhí),外放忠臣,非明智之舉,我已上書請留歐陽公等人,望官家體察忠良,勿為庸才小人蒙蔽塞聽。” “......謝謝?!睔W陽芾道。 “不必言謝,這是我應(yīng)當做的?!?/br> “不是,”歐陽芾道,“謝謝介甫先生這段時日的照顧,我很高興能與先生相識。” 王安石神情乍然變換,他沉默片刻,道:“......我未曾如何照顧你。” “也是。”歐陽芾接道,隨即看著王安石的臉色笑了起來,“才不是的,介甫老師對我很好。” 雖只是因為歐陽修的緣故,她也應(yīng)該道這聲謝。 除王安石外,朝中亦有許多臣子紛紛上書,要求挽留歐陽修等人,歐陽芾曾見過一次馮京,后者亦有上書意,歐陽芾勸道: “已經(jīng)有很多人在幫叔父了,若官家不改心意,你再上書,我怕影響你的仕途。何況你與我叔父交往不深,你大可不必蹚這趟渾水?!?/br> 馮京卻比她想象的更為堅決:“論為政,我不如歐陽公,論學(xué)識文章,我更不如歐陽公遠矣,倘使朝廷連歐陽公這樣的賢能之士也容不下,我又豈能為朝廷所容,更何況——” 更何況什么,他似有話未說,最終只緩緩?fù)鲁鲆痪?,眼神悵然:?.....我亦不想二娘遠走?!?/br> 歐陽芾也不想走。也許是上天聽到她的心聲,成全了她,二月底,迫于輿論壓力,皇帝最終出面挽留歐陽修,同時陳執(zhí)中被罷相位,出知亳州。 這場君臣間的博弈以臣子的勝利告終,中間固然有天子耳根軟、易動搖的原因,但冥冥之中似乎也預(yù)示著什么,很多時候,歷史只在不斷地重演。 宰相既罷,當有后來者頂替,在眾臣一詞的推薦下,文彥博、富弼被任命為宰相,此時二人仍在外地做官,但舉朝相慶的場面就連皇帝看在眼中,也不禁相信自己做了正確的決定。 歐陽修能留下,家人自是高興萬分,歐陽芾也不例外,她最近連讀書也覺讀得甚香。 這日官員照舊前來拜望,歐陽芾意外在其中看見馮京的身影。 馮京是與同僚一起來的,因他是初次拜會歐陽修,歐陽修十分熱情地與之在前廳暢聊許久,末了還邀他們留下用過飯再走。 歐陽芾只在開始時被她叔父領(lǐng)著于人前介紹了一番,之后便一直待在屋外,百無聊賴地聽著里面人相互恭維客套的話語。 除馮京外,另兩位造訪之人均在館閣任職,一位叫做賈翀,目下正任集賢校理,另一位名叫賀為岺,為直院。歐陽芾見過賀為岺,當日在溫家畫樓,便是他提出對她畫中景象的質(zhì)疑。 三人臨走前,薛氏特意吩咐歐陽芾送送他們,歐陽芾對她嬸嬸的用心再明白不過,卻也只有無奈跟隨三人一同走出家門。 “不勞二娘相送,我們自行離去便是?!瘪T京在門外對她道。 歐陽芾道:“沒事,我同你們再走一段,反正我今日也無事?!?/br> 馮京還想推辭,旁邊賀為岺附和道:“難得歐陽姑娘有心,當世兄就莫要推辭了,還是說當世兄不想見到歐陽姑娘?” “自然不是——”馮京欲解釋,又聽賀為岺笑道:“前幾日不知是誰,聽說歐陽公一家要離京,魂不守舍,又聞歐陽公一家最終不走了,即刻便來拜訪,如今倒似病好了,見著人也不眷戀......” “晦之!”馮京將他話音截斷。歐陽芾難得見他臉似熏染般泛紅,但她未及多看,便見馮京將臉偏開。 “晦之也未說什么,只說當世兄對歐陽公眷戀頗深罷了,當世兄不必激動?!辟Z翀在旁添油加醋。 歐陽芾被他二人逗笑,笑罷言道:“我知道,叔父也很欣賞馮學(xué)士,馮學(xué)士,你不是單相思哦。” “二娘......”馮京無奈道。 “哎,這就叫‘情投意合’——”賀為岺無縫銜接。 在場除馮京外的三人皆笑得東倒西歪。歐陽芾瞧見馮京的臉又熏染上一層顏色,直有往眼角蔓延的趨勢,但他又一次將頭偏開了。 “叔父這次能為官家挽留,多虧先生們的上書,歐陽芾在此謝過各位先生?!彼ЧЬ淳葱辛藗€禮。 三人還揖,賈翀道:“歐陽姑娘不必多禮,盡忠直言本為臣子應(yīng)盡之責(zé),我們食君之祿,不敢有所懈怠?!?/br> 賀為岺道:“這次群臣進諫,終令官家有所動搖,只希望官家借此機會看清忠佞,排除小人,歐陽公素有敢言善諫之名,文公和富公入兩府更是眾望所歸,有此三公在朝,想必可以匡正時弊,肅清朝綱?!?/br> 歐陽芾動了動唇,沒說什么。馮京覺察她似有話,道:“二娘想到什么,不妨直言?!?/br> “我在想,勸說君主自古就是困難的事,官家這次也許知道宰相有錯,但他還是站在宰相這邊,是因為官家心中另有所求,而群臣奏疏無一考慮官家的私心,說出的話自然不會受官家所喜,其實是在讓官家疏遠自己。我讀韓非子,上面說......” 歐陽芾未注意到,她說出“韓非子”三個字時,在場幾人臉色均變了變。 “......上面說,‘凡說之難,在知所說之心,可以吾說當之’,倘若了解對方的心理,便可使用恰當?shù)姆椒ㄈフf服對方,對方也更易接受?!?/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