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姣有些不好意思，接過話承認(rèn)道：“是我買的，四叔還說過您和秦爺爺不喜歡鋪張，但我想著頭一回來總得帶點(diǎn)東西。”如果不是四叔阻攔，她還能再買一馬車。

    希望秦奶奶不會覺得她太會花錢。

    老人聞言倒也沒多說，只道：“那以后來可別買這么多了，我和你秦爺爺什么都有，用不著你們添置。”

    等顧姣點(diǎn)了頭，她又說，“你秦爺爺在里頭坐著，別看他整日愛擺著一張臭臉裝譜，其實(shí)就是猴子充大王，虛著呢。”

    顧姣被這個比喻弄得發(fā)笑，眼睛也忍不住彎了起來，又覺得這樣不太好，剛想點(diǎn)頭表示自己知道了，便聽到那敞開的堂屋內(nèi)傳來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老婆子，你又在排揎我什么呢？”

    聽四叔說秦爺爺今年六十有五了，沒想到聲音還挺響亮。

    “哪敢排揎你啊?！鼻啬棠绦χ舆^話，“你可是咱們家的頂梁柱，排揎誰也不能排揎你呀?！?/br>
    “哼，這還差不多。”

    這會聲音小了點(diǎn)，尾調(diào)卻上揚(yáng)著，像是被捧得高興了。

    都說老人跟小孩差不多，顧姣覺得這位還未見面的秦爺爺就跟小孩似的，心里的那些不安和緊張也都漸漸消散了。

    老人終于露面了，他穿著一身白色的長衫，頭發(fā)和胡須都很白，胡須被綁成了一個小馬尾模樣，還打了個蝴蝶結(jié)，一看就不是出自他的手筆，應(yīng)該是秦奶奶弄的，很難想象這位看著頑固不好說話的老人居然會允許自己的妻子給他綁這樣的蝴蝶結(jié)，果然和四叔說的一樣，秦爺爺和秦奶奶很恩愛。

    這世上的夫妻能恩愛一時(shí)很容易，恩愛一世卻很難。

    顧姣很羨慕他們這樣的感情。

    頭發(fā)花白的老人依舊“矜持”地握著紫砂茶壺站在門內(nèi)，仿佛出來迎接他們會損他頂梁柱的面子似的，但顧姣瞥見他出來后就一直看著四叔，把人仔細(xì)看了一圈，確保無事才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

    是個偷偷關(guān)心人卻又怕被知道的老人啊。

    “喏，這就是修和的未婚妻，你不是念了一早上了嗎？怎么現(xiàn)在看到又不說話了?！?/br>
    再次被當(dāng)眾揭穿心思的老人臉都紅了，他沒好氣的，“哎，你這老婆子說什么呢？”又覺得被這么多人看著不好，輕咳一聲，佯裝出一副威嚴(yán)的模樣，但又想起趙長璟在信中說她膽子小，怕真的把人嚇到，只能又放平唇角，這一來二去，他那張臉就跟調(diào)色盤似的，“你就是修和的未婚妻？”

    可顧姣過了這一會，早就不怕他了，聽人喊她也只是笑盈盈喊道：“秦爺爺好。”倒是比剛才還自在許多。

    老人聽到這一聲稱呼有些吃驚。

    “我剛問了玥玥的意思，玥玥自己選的?！鼻啬棠绦χ退f。

    剛剛還一臉嚴(yán)肅的老人，這會竟看著顧姣沉默了許久才啞聲開口，“好，好，你就把這當(dāng)做你自己的家，要是趙長璟這臭小子欺負(fù)你就和我們說，我們替你收拾他。”

    他的聲音溫和了許多，顧姣卻認(rèn)真搖頭，“四叔不會欺負(fù)我的?！?/br>
    秦老先生：“……”

    這臭小子哪里找來的媳婦？還沒進(jìn)門就開始幫他說話了？想到自己以前求娶他家老婆子的時(shí)候，可沒少被折騰，老人頗有些不爽地朝趙長璟看去，卻見男人一臉早知如此的表情，就好像她替他說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甚至在他看過去的時(shí)候還挑了挑眉。

    頓時(shí)更加不爽了。

    于是不服氣的老人開始數(shù)落起他，“怎么又帶這么多東西？我不是說了嗎，再帶這么多就讓你連門都進(jìn)不了?！?/br>
    “那個，秦爺爺……”顧姣弱弱舉手，“這些都是我買的，和四叔沒關(guān)系?！?/br>
    才彰顯一點(diǎn)頂梁柱氣勢的秦老先生：“……”一時(shí)不知道該說什么，臉都憋紅了，最后也只能干巴巴說了句，“哦，下次別帶了?！?/br>
    顧姣小小的哦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

    趙長璟卻在一旁說，“真不帶？我還想著好久不見你，給你帶了桑落酒和杜康。”

    幾乎是話音剛落，顧姣就看到老人瞪大眼睛，他迫不及待朝四叔身后看，果然看到有兩個酒壇，rou眼可見他的唇角向上揚(yáng)起一些，但余光瞥見一旁的秦奶奶，他又立刻收斂笑意，繃起臉說，“什么酒不酒的，你不知道，我戒酒好多年了！”

    擲地有聲，但顯然中氣不足。

    生怕秦奶奶會真接過話把這幾壇子酒給扔了，他忙又說，“算了算了，拿都拿了，回頭讓你師母搞點(diǎn)醉蟹什么的，現(xiàn)在就先拿到后邊的小房間收著吧?！彼f著主動招呼，“你們跟我來?！?/br>
    這一聲你們自然還包括提著東西的趙長璟。

    趙長璟無可無不可，只是看了一眼顧姣，“我過去下?！闭f著還從她手里接過她剛才因?yàn)榫o張?zhí)匾馓嶂拿垧T盒子。

    顧姣點(diǎn)點(diǎn)頭。

    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怕了，四叔不在也沒事。

    “怎么這么慢?！崩先嗽诘人此^來，吐槽一句，又拉著趙長璟小聲說，“真是桑落和杜康，你沒騙我？”

    “騙你做什么？你回頭嘗一下不就知道了？”

    “對對對！我嘗下就知道了?！崩先穗p目清亮，臉上也擴(kuò)開了笑容，但笑容只揚(yáng)起一會，又垮了，他無精打采說，“哎，不行啊，你師母前幾天還說我，肯定不會讓我喝……”余光一瞥身邊的趙長璟，他目光微閃，倒是有了主意，“你待會替我和你師母說說，就說你要喝，她看你開口肯定不好意思拒絕。”

    “我為何要替你開口？”

    “你這臭小子，我好歹是你師父！”這話顯然對趙長璟沒什么用，看著他四平八穩(wěn)油鹽不進(jìn)的模樣，老人吹胡子瞪眼，又沒法子，牙癢癢，“說吧，你又想拿什么跟我交換？”

    趙長璟這才笑著開口，“回頭替姣姣看下身子。”

    老人已經(jīng)很多年不看診了，不過對于自己新收的孫女自然是例外的，知道趙長璟是故意給他臺階下，老人唇角上揚(yáng)，鼻子哼出一聲，“算你小子還有點(diǎn)良心?！?/br>
    ……

    師徒倆說著走遠(yuǎn)了。

    而留在原地的秦奶奶牽著顧姣的手，看著兩人離開的身影搖了搖頭，“這老頭?！边€以為她耳聾沒聽到呢。不過這種好日子，她也沒想著拘著他。

    “走，玥玥，我?guī)闳ツ惴块g?！彼D(zhuǎn)過和顧姣說。

    顧姣乖巧應(yīng)好。

    第64章

    秦奶奶給她準(zhǔn)備的房間是在西次間。

    門前栽了一大片梔子花, 遠(yuǎn)遠(yuǎn)就能聞到一股子怡人的清香。

    “好香的花?！鳖欐X得這味道很好聞，忍不住又閉上眼睛輕輕嗅了下，又覺得這花香和她以前聞到過的都不大一樣, 不由問身邊的老人, “秦奶奶，這是什么花？”

    這會快走到了。

    她也看見那花長什么樣子了，遠(yuǎn)遠(yuǎn)望過去就是一些白色的小花朵, 即便開得最茂盛的也沒手掌大, 它們被綠葉簇?fù)碇踔翛]被移植進(jìn)花盆里，就那么挨著墻隨便長著, 看著卻是很有生命力的樣子。

    “梔子花?！?/br>
    老人笑著和她說，“大戶人家不興種這些, 你沒見過也是正常的，這花在我們這倒是挺常見的, 每家每戶都有，也不用怎么管它, 見風(fēng)就能長。聞著好聞, 用處也不少，把它摘下來洗干凈可以直接涼拌著吃, 還能做蜂蜜。”

    看著顧姣瞪大眼睛, 一臉不敢置信的模樣，老人笑笑, “沒見過吧？”

    顧姣搖頭, 她哪里是沒見過, 她連聽都沒聽過, 花做蜂蜜, 她倒是聽說過，她喜歡的槐花蜜就是用洗干凈曬干后的槐花做的，可涼拌花直接吃，她簡直聞所未聞。

    “你要是想試試，回頭我給你做一份，不過……”她想到什么，笑了下，“修和倒是不喜歡這些?！?/br>
    原本想拒絕的顧姣聽到這話輕輕咦了一聲，“居然還有四叔不喜歡的？”

    顧姣有些驚訝，她還沒見過四叔有不喜歡的東西，每次他們出去，四叔都是隨她，在吃食這塊上，她就沒見四叔挑過嘴，原來四叔也是會有不喜歡的吃食嗎？原本并不是很想嘗試這種新奇東西的她在聽到四叔不喜歡之后，莫名的有些想嘗試下了。

    “是啊，頭一回看我和你秦爺爺吃，他就皺了眉，我還是第一次見他為了吃的皺眉，大概是覺得不可思議，又或是覺得這味道怪，反正碰了一次，他就不肯再試了?！崩先诵Φ?，“不過你秦爺爺以前也不喜歡，是看我吃了幾回，他心癢癢才跟著一起嘗試，誰能想到他吃了一回就停不下來了，如今我們家數(shù)他最喜歡這道菜，每次到梔子花的季節(jié)，我要是三天不做，他準(zhǔn)得念叨上。”

    顧姣被她說得心動了，“那我也要試試！”看看這道菜是不是真的有這么大的魔力！

    “行，回頭給你做，先進(jìn)去看你住的地方，不知道你喜歡怎么樣的，我就隨便收拾了下，你看要是有什么缺的，回頭讓修和帶你出去買?！崩先苏f著領(lǐng)著顧姣進(jìn)去看房間，看完后指著隔壁那間跟顧姣說，“你那個丫鬟的房間，我也已經(jīng)收拾好了，就在你隔壁，你晚上喊她也方便?！?/br>
    屋子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凈。

    桌上巴掌大小的水缸里飄著幾朵梔子花，墻上掛著幾幅字畫，不是什么名畫，也不是什么人物、山水，就是簡簡單單的幾幅字畫，有蝴蝶、有蜻蜓，還有院子里的梔子花，一共七幅，寫著閑情小趣。

    顧姣聽四叔說過，秦奶奶以前家里是開私塾的，看那畫上的落款和題字都是標(biāo)準(zhǔn)的簪花小楷，想來就是出自秦奶奶的手筆，不過這畫嘛……雖然不了解，但她莫名覺得會是那位傲嬌的秦爺爺畫的，還挺有趣味的。

    她沒多問，笑著和老人道謝，“謝謝秦奶奶，麻煩您了?！?/br>
    “不用跟我客氣，你能來，我和你秦爺爺高興都來不及。”老人眉眼溫柔，依稀能看出她年輕時(shí)一定是一位遠(yuǎn)近馳名的大美人，即使如今年紀(jì)大了也一樣好看，是那種沉淀了歲月溫柔的美，“修和最開始和我們說要帶心上人過來，我和你秦爺爺還不相信，總覺得這事聽著不像真的，但我們也知道他不會拿這事開玩笑，便想啊，想修和喜歡的女孩子是怎么樣的?！?/br>
    顧姣聽她說起這個，不由臉紅，她小聲問，“您想的是怎么樣的？”她是想問下自己和她想象的差得多嗎？

    老人看著她誠實(shí)搖頭，“我和你秦爺爺都想不出?！?/br>
    “修和這個脾性，很難想象他會喜歡什么樣的人，我和你秦爺爺還有修和他娘甚至一度以為他這輩子都不會娶妻了?！?/br>
    這幾年他們兩家因?yàn)樾藓偷年P(guān)系走得也挺近的，她跟修和的母親雖然就見過一回，但因?yàn)槠庀嗤叮@些年時(shí)有書信往來，說得最多的就是修和的親事。

    “不過雖然想象不出，但我能肯定，修和一定很喜歡你。”

    “要不然他不會帶你來見我們，不對……”老人笑著改口，“他如果不喜歡你，絕對不會耽誤你們彼此的時(shí)間和你在一起。”

    “這個孩子眼光和心氣都高，世俗的條規(guī)都束縛不了他，他若和誰在一起，必定是因?yàn)橄矚g和愛?！?/br>
    聽老人這樣說，顧姣臉更紅了，心里卻像是沾了蜂蜜似的，甜滋滋的。

    她想克制著讓自己看起來穩(wěn)重些，不要表現(xiàn)得太明顯，但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唇角向上揚(yáng)起，余光瞥見老人臉上慈祥的笑，才又不好意思的垂下眼睛。

    老人知她臉皮薄，也沒再說起這個，只拍了拍她的手說，“那你再休息會，我去廚房把菜熱下，剛才不知道你們什么時(shí)候到，有些菜怕過了時(shí)間壞了味道還放著呢?！?/br>
    顧姣聞言也忙收斂了那股子不好意思，與人說，“我和您一起去?！?/br>
    看老人蹙眉，她上前一步挽住她的胳膊，“我坐了兩個時(shí)辰的馬車，再休息下去，估計(jì)骨頭都得酸了，您就讓我?guī)湍黄鸢桑椅乙蚕肟茨趺醋鰶霭钘d子花呢。”

    她是最會撒嬌的，老人無法，只能帶著她一起去。

    因?yàn)橐獫M足顧姣的口欲，老人打算剪點(diǎn)梔子花，可顧姣怎么肯讓老人彎腰，她親自拿了一把剪子剪了一小盆梔子花，要走的時(shí)候，碰到弄琴提著東西過來，沒讓她跟著，顧姣說了句去廚房，讓她留下收拾東西，便跟著老人走了。

    ……

    等趙長璟找到顧姣的時(shí)候已經(jīng)是兩刻鐘之后的事了，他先去了西次間發(fā)現(xiàn)沒人，問了弄琴便找到了廚房這邊，還未進(jìn)去就聽到里面?zhèn)鱽硪魂囆β暎菐熌冈谛?，然后是一道熟悉的又帶著一些窘迫更年輕的女聲，“我以前沒做過這樣的事?！?/br>
    “看出來了，”老人笑道，“快去洗洗，都快成小花貓了。”

    “不用，我再給您添點(diǎn)柴！等弄完，我再去洗，反正也臟了?！边@次聲音聽起來倒是滿不在乎，甚至還挺有朝氣，語調(diào)都輕輕上揚(yáng)著。

    趙長璟站在簾子外頭。

    簡單的三言兩語但也足夠讓他理清里面發(fā)生了什么，看來他家小兔子變成小花貓了。

    他笑著掀簾進(jìn)去。

    “哎，修和，你怎么來了？”老人原本正和顧姣說著話，聽到響動回頭看了一眼。

    “來看看您，要幫忙嗎？”趙長璟話是對著老人說的，目光卻落在灶臺后面，果然看到一只小花貓，小花貓手里還拿著燒火的木柴，像是忘記放進(jìn)去一般，動作一動不動，眼睛也不眨一下，就那么呆呆看著他，似乎沒想到他會過來。

    “不用，就最后一道菜了?！崩先素M會不知他為什么而來，看他望著灶臺后面，便又笑著說，“你來了就去給你媳婦擦擦臉，再洗個手，準(zhǔn)備吃飯了。”

    “嗯?！?/br>
    趙長璟朝顧姣的方向走去。

    走得近了，原本呆怔的小花貓倒是回過神了，趙長璟看著她鴉羽般的睫毛一顫一顫的，很快渙散的目光就在他的注視下變得清醒起來，他在心里默數(shù)一二三，幾乎是三才落下，他就看到他的小花貓此地?zé)o銀三百兩地拿手臂擋住了臉，聲音都羞憤地拔高了，“你別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