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長璟說無礙。

    目送他們一行人離開，他才轉(zhuǎn)頭朝身后看去，從前朝氣蓬勃的少年因?yàn)檫@陣子吃睡不當(dāng)，不僅消瘦了許多，精神看著也變差了許多。

    “九霄?！彼叭恕?/br>
    趙九霄聽到他的聲音，長睫顫了顫，他也不知道為何，忽然紅了眼眶，“四叔?！?/br>
    他沙啞著嗓子喊人。

    這陣子他在家里就跟隱形了一般，他娘生他的氣完全不理他，他爹又一心撲在他娘那邊，祖母倒還和他說話，可很多時候也都是看著他唉聲嘆氣，所有人都不明白他為什么要和顧姣分開，而他也自虐似的明明可以選擇待在書院，可這陣子卻還是執(zhí)拗地每日都回到家。

    他以為自己可以承受的，可當(dāng)四叔像從前那樣喊他的名字時，他立刻有些繃不住了。

    從來寧可流血也不肯流淚的少年，這會低著頭站在風(fēng)疾旁邊竟忍不住掉起了眼淚，又不想讓人看到，他埋著頭，掉一顆眼淚就抹一下，可眼淚就跟抹不干凈似的。

    他哭的時候，趙長璟并未說什么，倒是想找塊帕子給他擦手，伸手才發(fā)現(xiàn)帕子上次給顧姣了。

    因?yàn)椴怀Ｓ?，后來也就沒再補(bǔ)，便只能靜靜站在一旁，等抽泣聲漸停，陳洵也過來了。看到這副陣仗，他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趙九霄，這也是他和曹書的差別，若曹書碰到，肯定會多問一句，但陳洵卻只是默默地收回目光，問起趙長璟正事，“主子有什么吩咐？”

    “把那些孩子安全帶回家，若他們父母問起，只說我請他們幫了個忙?！笔菗?dān)心這些小孩回家被訓(xùn)，也怕那些做家長的以后阻止他們和顧言來往。

    陳洵點(diǎn)頭應(yīng)好，領(lǐng)著人朝那些小蘿卜頭們走去。

    很快貼著墻根站著的那些小蘿卜頭們就被陳洵他們帶走了，趙九霄也差不多把情緒收拾好了，他又喊了一聲，“四叔。”雖然聲音還有些沙啞，但情緒已經(jīng)恢復(fù)正常。

    趙長璟問他，“走走？”

    趙九霄也沒其他地方可以去，即便這會回家，也就他一個人孤零零吃飯，“好?！彼麪恐L(fēng)疾跟著四叔往前走，本以為四叔會與他說些什么，沒想到四叔說走走就真的只是隨便走走，他們從順義大街一路走到朱雀大街，最后又不知道走到了哪，只是看著四周百姓，大多穿著簡樸，偶爾有認(rèn)識四叔的人，老遠(yuǎn)就聽到他們點(diǎn)頭招呼了，而四叔竟也回應(yīng)了他們的招呼。

    雖然依舊沒什么笑容，但態(tài)度卻很溫和。

    “四叔?！壁w九霄最終還是沒忍住，啞著嗓音問人，“您是不是也覺得我做錯了？”

    這陣子許多人都說他錯了，就連阿瑯都這樣說過他，只有四叔沒開過口，但他自己也知道他錯了，還錯得離譜。

    趙長璟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問他，“你是問什么？”

    不等趙九霄開口，他又說，“你若是指酒樓那番話，那你的確是做錯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你都不該在背后議論、指責(zé)一個女孩子，無論你當(dāng)時清醒與否?！笨粗磉呞w九霄難過得低下頭，趙長璟并未出聲安慰，而是繼續(xù)看著前方的晚霞慢慢說道，“你若是問現(xiàn)在這個結(jié)果，那我沒有辦法也沒有資格來回答你的問題，這條路是你自己選的，對錯與否都有你自己承擔(dān)，別人的意見和想法并不重要?！?/br>
    他的語氣平和，是趙九霄近來聽過最溫和的話了，可他卻不知道為什么，竟然更加難受了。

    “我也不知道……”他握著韁繩，聲音低啞，“我以為和她分開，我會開心，但我好像并沒有想象中那么開心?！?/br>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的時候，那就問問你自己最想要什么。”趙長璟停下腳步與他說完，曹書就趕著馬車過來了，他負(fù)手站在原地，周遭都是人群，他卻仿佛有立于九重云霄的清醒。

    “選擇好之后就別再后悔?！?/br>
    “人活一世，最忌諱左右徘徊。”

    曹書把馬車停在他旁邊，趙長璟未再多言，拍了拍趙九霄的肩膀，說了句“回家吧”便踩著腳踏上了馬車。

    “世子，走了啊?！辈軙腿舜蛄寺曊泻?，便趕著馬車離開了，離得遠(yuǎn)了，她往后看了一眼，看著還佇立在原地的趙九霄，忍不住問趙長璟，“主子，你們剛聊了什么？”

    趙長璟自然不會回答他的話。

    曹書想到剛剛聽到的那幾句，心里著急，還想開口，但想到主子的脾性又硬是忍住了。

    算了。

    現(xiàn)在問這么多也沒用。

    他家主子要不喜歡，誰說也沒用，可同理，他家主子若喜歡，即便神佛相阻也無用……還是靜觀其變吧。

    *

    幾天后。

    兩家正式交還彼此的庚帖，這定了十年的親終于走到了盡頭，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退親這一天，顧姣并未出席，顧云霆怕她難受，讓她待在家里，還讓顧錦、顧言，甚至把崔昀都喊了過來，讓他們陪她玩……但其實(shí)，顧姣并沒有他們所想象的那么難受。

    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早在選擇那日，她就已經(jīng)哭夠了哭完了，如今不過是讓所有事情真的塵埃落定罷了。

    不過既然她爹不愿她去，她也沒堅(jiān)持。

    說到底如今這種時候再見九霄哥哥也的確挺尷尬的。

    退親這事自然是瞞不住的，也不可能去隱瞞，沒幾日，城中就都知道他們兩家退親的事了，為了此事，這陣子京城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外頭的人議論紛紛，說什么的都有。

    就連茶樓也多了不少化名的戲折子，各式各樣的版本，簡直是應(yīng)有盡有。

    這天顧云霆下朝回來，黑著一張臉，一進(jìn)屋子就開始發(fā)脾氣，“要放在開平衛(wèi)，這群人早被我拿鞭子抽了！”

    蕭宛知他是在為外頭的那些流言蜚語生氣，親自給他斟了盞茶，寬慰道：“過幾日等有別的事了，他們也就消停了，您這會便是強(qiáng)去說什么，該怎么想的人還是怎么想，并不會因?yàn)槟脑挾淖冏约旱南敕ā！?/br>
    顧云霆當(dāng)然知道，這種時候無論做什么解釋都是沒用的，但他就是生氣，他的寶貝女兒怎么能被人這么糟踐！越想越氣，忍不住又罵起趙九霄。

    這幾天他沒少罵他，甚至夜里睡覺做夢都在揍他。

    他咬著牙，“趙九霄那個臭小子，早知道那天，我就應(yīng)該先揍他一頓！”現(xiàn)在婚都退了，再去揍，終究不好。

    畢竟趙長瑞和秦孟殊和他都是老相識，那天退親，兩人也沒少和他說賠禮的話，這幾日他們更是沒少把事情攬到自己身上。

    “算了，”他嘆了口氣，“你讓人去替玥玥收拾下東西，現(xiàn)在京城流言蜚語那么多，我還是帶她去開平衛(wèi)住段日子好了。”他說完覺得這個提議挺好，等玥玥和他去了開平衛(wèi)，他還能帶她好好逛逛那邊，他們父女很久沒有好好相處過了，正好趁著這段時間多陪陪玥玥。

    他想的興致勃勃，蕭宛卻擰了眉，“您在開平衛(wèi)是住在軍營，難不成讓玥玥也住軍營不成？”

    顧云霆想也不想就駁道：“那我自然是陪她住在宅子里?！?/br>
    他在開平衛(wèi)又不是沒有自己的府邸。

    蕭宛看他，“那您平日去軍營cao練士兵的時候，難不成讓玥玥一個人待在宅子里？她在開平衛(wèi)人生地不熟，又沒長輩引導(dǎo)，還是您打算讓我陪她一道去?！?/br>
    “這……”顧云霆猶豫了。

    他沒想過這些，但聽蕭宛這么說也知道其中的不便，沒有女眷領(lǐng)導(dǎo)，以玥玥的性子自然不可能和開平衛(wèi)的人去相處，蕭宛若在還好些，可偌大一個顧府，又怎么可能離得開蕭宛？無解，他有些氣餒，“那難不成就讓她待在京城，繼續(xù)聽那些流言蜚語？”

    蕭宛想了下，“妾身倒是有個想法?！?/br>
    顧云霆忙道：“你說?！?/br>
    蕭宛看著他說，“玥玥和她姨媽一向要好，前陣子金陵也來過信，我想著要不讓玥玥去金陵走一趟？”

    這倒的確是個不錯的法子，顧云霆猶豫了下就點(diǎn)頭答應(yīng)了，“去金陵也好，阮家與她年紀(jì)相仿的孩子多，他們一樣年紀(jì)的玩鬧在一起，玥玥也就不會再去想那些糟心事了?！?/br>
    “那你回頭和玥玥說下，若她同意，我便替她安排起來?！甭犑捦瘘c(diǎn)頭應(yīng)好，顧云霆看著她沉靜溫婉的側(cè)臉，心也軟了一些，最初娶蕭宛，他是不愿的，他和崔氏感情雖然不深，但到底也有少年夫妻的情誼，何況他一年有大半載都待在開平衛(wèi)，娶妻完全是耽誤人家，最最重要的是他不想讓玥玥難受，也怕娶的妻子不好欺負(fù)了玥玥。

    可他母親強(qiáng)硬要求，又拿玥玥需要母親的話來堵他，他無法，只能答應(yīng)。

    成婚多年，他對蕭宛雖然沒有太多的感情，但感激是肯定的，尤其這次回來，玥玥還改了稱呼，便知道蕭宛待她不差了。

    他看著蕭宛說，“這些年，多虧你了?！?/br>
    蕭宛聽出他話里的感激，卻只是笑笑，她倒沒有覺得自己有什么功勞，“這些都是妾身應(yīng)當(dāng)做的。”

    夫妻倆余后說起閑話。

    而此時的宮里，宗裕看著面前請旨的趙長璟，愣道：“你說什么？你要去開封？”

    作者有話說：

    馬上玥玥就要開啟和四叔的二人世界了（bushi）旅行了~

    第34章

    “是?！?/br>
    趙長璟語氣如常, “我之前在太原查私鹽案，太過順?biāo)?，倒像是有人故意把線索拋到我的面前, 把所有的罪證都指向江南商道的姚家, 現(xiàn)在姚家雖然已經(jīng)被緝拿歸案，但我看了下這些年各地販賣私鹽的總數(shù)，光靠姚家顯然是吃不下這些的。”

    “所以你懷疑背后還有其他人？”宗裕蹙眉。

    “是。”桌上有大夏的疆域地圖, 趙長璟指了一處地方, “我這幾日看了下私鹽販賣最多的地方，就是聚集在河南開封這一塊，前幾日我已經(jīng)給何丞錫寫了信, 讓他先秘密探查這件事。”

    何丞錫與趙長璟是同一屆的進(jìn)士，如今任職開封知府。

    若只是私鹽販賣, 還不需要趙長璟出馬，但如果真的如趙長璟所言是有人故意引導(dǎo), 那……宗裕抿唇，沉默半響, 到底沒說反對的話, 只沉聲問他，“你打算怎么做？”

    趙長璟看著宗裕, 言簡意賅, “明日微臣會上折子請病假?！?/br>
    宗裕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他的意思，他皺了皺眉, “你打算秘密出行？”

    趙長璟頜首, “現(xiàn)在敵在暗, 我們在明, 這樣做是最好的。”

    宗裕知道他的意思, 只有當(dāng)他們也處于暗處的時候，原先在暗處的敵人才不會提高警惕，他看了趙長璟半晌，最終拿出一塊“如朕親臨”的令牌交到他的手上。

    這塊令牌比虎符的價(jià)值還要高，虎符只能調(diào)動各地軍隊(duì)，可這塊令牌卻可以直接調(diào)遣所有大夏朝的官員，對他們發(fā)號施令，他是怕趙長璟之后在途中遇到危險(xiǎn)。他并沒有交待過多的話，從小到大，無論趙長璟是玩世不恭的樣子還是如今這副成熟穩(wěn)重的模樣，他都是他們?nèi)齻€人之中最心細(xì)如發(fā)的一個。

    “平安歸來?！彼豢粗f了這四個字。

    “嗯?！?/br>
    等趙長璟接過令牌，宗裕放在桌子底下的長指微收，“如果……”他垂眸開口，卻又沉默許久，“如果這事真的查到他的頭上，不必枉顧朕的臉面，你該做什么就做什么?！?/br>
    趙長璟看了他一眼，見他一直低著頭，又輕輕嗯了一聲。

    ……

    翌日。

    滿朝文武都知道趙長璟請了病假，太醫(yī)稱他太過勞累，又有舊疾，需要好生休息一段日子。眾人對這個說法并未懷疑，自年初開始，先是貪墨案又是靈山遭遇埋伏差點(diǎn)被刺殺，再到如今的太原私鹽一案，這位新上任的首輔大人幾乎就沒怎么休息過。

    即便當(dāng)初對他以這個年紀(jì)接任首輔一職不滿的老臣如今對他也頗為贊賞。

    內(nèi)閣次輔周東河就更加不用說了。

    當(dāng)初靈山遇襲一事，所有人都以為是周東河做的，把他嚇得不行，就在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想著該怎么解釋不是自己的時候，翌日陛下就來了圣旨說趙長璟要去太原調(diào)查私鹽案，讓他回內(nèi)閣暫時統(tǒng)管內(nèi)閣事務(wù)，他那會老淚縱橫，對著宮城的方向拜了幾拜，再一打聽竟然是趙長璟建議的，周東河不敢置信之余，終是在年輕天子面前露出了羞愧的神色，這之后，他再沒有和趙長璟慪氣針對的意思了，前陣子趙長璟回來，他還特地請人去家中吃飯，席間勾肩搭背，儼然已有忘年交的樣子。

    如今朝中若有誰說趙長璟不好，他準(zhǔn)是第一個出聲指責(zé)的。

    朝中議論紛紛，身處后宅內(nèi)院的顧姣也知道了趙長璟生病的事，彼時，她已經(jīng)決定去金陵姨媽家待一段日子了。她有些年頭沒去看姨媽了，早些時候還收到姨媽送來的信，說是三表姐定親了，婚期定在今年九月，問她有沒有空，金陵路遠(yuǎn)，出行一次并不方便，她那會不敢保證一定能去，如今倒是可以如期赴約了。

    決定出行后，顧府上下就開始為她的金陵之行忙碌起來。

    從京城出發(fā)去金陵得先走水路再走陸路，要走水路就得先準(zhǔn)備船只，這個倒是無需擔(dān)心，崔家行商，還經(jīng)常去海外，什么樣的船只都有，幾乎是她剛決定去金陵，她舅舅就替她把船只準(zhǔn)備好了，至于出行所帶的人自有她爹爹安排，除了崖時之外，她爹還替她安排了二十多個護(hù)衛(wèi)，這些都是她爹在開平衛(wèi)養(yǎng)著的親衛(wèi)，忠心可鑒日月。

    其他出行要帶的東西也有弄琴和母親她們安排。

    顧姣頂多準(zhǔn)備下給姨媽和幾位表姐表哥的禮物就好。

    這是心意，不好假手于人。

    不過這些東西準(zhǔn)備起來也不麻煩，早在前陣子收到姨媽來信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準(zhǔn)備起來了，她那會想的是即便自己不能親自去，但禮物也得著人送過去。于是把準(zhǔn)備好的禮物放進(jìn)隨行的箱子里，顧姣又成了最空的那個，她閑來無事便和從前那樣，有空就喂喂魚澆澆花，做會女紅刺繡，或是陪著阿言、阿錦玩鬧。

    對于她要離開，最不高興的就是阿錦和阿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