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聽到趙九霄的聲音，顧姣心里不禁更為擔(dān)心起來，她雙手無意識地捏緊裙子，一雙杏眸看著人，聲音也帶了幾分小心翼翼，“九霄哥哥，你……怎么了？”

    趙九霄這次倒是終于開口了。

    “……沒事?！彼穆曇羝停吹筋欐嫔系男⌒囊硪?，心里驀地又是一沉，放在身子兩側(cè)的手也跟著握緊了一些，他喉嚨微梗，半晌，他才重新出聲，“我聽說廖凡他們來找你麻煩就過來看看?！?/br>
    “啊，是因?yàn)檫@個啊……”

    顧姣聽他這樣說，松了口氣，嚇?biāo)浪?，她還以為九霄哥哥又是來訓(xùn)斥她的，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心情放松了，她仰著頭笑著問人，“那你吃飯了嗎？”

    她笑容燦爛，眼睛在陽光的倒映下閃爍著明媚的光澤，“要不……”

    正想提議，但想到屋子里的阿錦和阿昀，忽而又是一頓，她怎么忘了，今天可不是只有她出來吃飯，屋子里還有兩人呢。

    顧姣有些頭疼，她也不明白為什么阿錦和阿昀這么討厭九霄哥哥，不過九霄哥哥好像也不喜歡他們，這要是把他們湊在一起吃飯能行嗎？

    她心里想著該怎么辦好，就聽趙九霄說，“不用，我已經(jīng)吃過了。”

    趙九霄也不想和顧錦、崔昀一起吃飯，他過來是擔(dān)心她出事，而不是來跟那兩人吵架的，不過如今……他沉默一瞬，“你要是不餓，我們就走走吧?！?/br>
    嗯？

    這么熱的天在外面走路嗎？

    顧姣疑惑地看了趙九霄一眼，總覺得九霄哥哥今天看起來怪怪的，雖然不清楚九霄哥哥要和她說什么，但顧姣還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啊?！?/br>
    走前倒是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沈從云。

    她剛剛出來就是為了來感謝沈從云的，她讓趙九霄等下，而后和沈從云認(rèn)認(rèn)真真說道：“沈老板，剛剛謝謝你了?！?/br>
    如果剛不是沈老板幫忙，她肯定得出丑了，她自己出丑倒是無礙，反正她一點(diǎn)都不在乎那些人，可阿昀年紀(jì)小，又還在書院上學(xué)……她不希望他在書院被人嘲笑。

    “小事?！?/br>
    沈從云這會也沒跟之前在外頭似的調(diào)侃顧姣，只溫和地朝人笑了笑，“你們?nèi)ッψ约旱?，我隨便晃晃?！?/br>
    他說完便自顧自搖著折扇離開了，聽到身后腳步聲遠(yuǎn)去，他才停下步子回過頭，看著少男少女離開的方向，沈從云眉心緊擰，這對未婚夫妻相處的模式還真是說不出的怪異，一點(diǎn)都不像是馬上要成親的樣子。

    尤其是顧家那個小丫頭，小心翼翼、惴惴不安的，竟還沒有和趙長璟在一起時輕松自然。

    不過這種事，他一個外人也不好多說。

    沈從云看著他們搖了搖頭，繼續(xù)晃著手里的折扇走了。

    顧姣怕熱，也虧得沈記草木茂盛，又有不少流水，即使在外頭走著也不覺得悶熱，但她心里卻有些不安，幾次朝身邊的趙九霄看過去，見他不語，便更為緊張了。

    “九霄哥哥，你是有什么話要和我說嗎？”又走了好一會，還是沒有聽到趙九霄的聲音，顧姣猶豫了一會，終于忍不住小聲開了口。

    她說話時，語調(diào)是面對趙九霄獨(dú)有的小心翼翼，這股子小心像是早已隨著時光和歲月嵌進(jìn)了她的血rou里，讓她習(xí)慣性地按照趙九霄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而變化。

    這一番變化，顧姣或許沒有察覺，但趙九霄卻清晰地能夠感受到。

    心里忽而又是一窒，他張口欲言，但也不知道為何，看著顧姣那雙充斥著小心、緊張的眼睛，他那滿腹的話便一個字都吞吐不出了，最終他只能看著人，啞著嗓音說道：“那天的事，抱歉?！?/br>
    顧姣愣了愣，有些不清楚他說的是哪天，直到趙九霄又吐出幾個字“酒樓那天”，她才醒過神來。

    “九霄哥哥不是已經(jīng)和我道過歉了嗎？”顧姣不明白他為什么又舊事重提，但看著趙九霄面上的神情，似乎還沒從過去的那一茬出來，便又笑著安慰道，“沒事啦，都已經(jīng)過去了?！?/br>
    她早就已經(jīng)忘記了。

    趙九霄看著她明媚耀眼的笑容，目光微閃，他第一次忍不住想，或許這樣也不錯……阿瑯說的對，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既然他沒辦法掙脫，不如就和顧姣在一起。

    他們從小相識，他也不討厭她。

    如果和顧姣成親，爹娘、祖母肯定高興，顧姣也會高興……他不知道自己對顧姣是什么感情，但有一點(diǎn)是明確的，他不想她難過，更不想她被人議論、譏嘲。

    可是他的心里卻還是空空的，像是對未來充斥著迷茫。

    只是這些迷茫，他也不知道該和誰訴說，沉默半晌，趙九霄正要和顧姣說“回去”，忽然聽到旁邊廂房傳來的話，“聽說沒，韃靼前陣子又來犯境了，怕是不日就要開戰(zhàn)了。”

    “怎么又要開戰(zhàn)了？這幾年韃靼不是一直挺安靜的嗎？”

    “說是韃靼那邊起了內(nèi)訌，之前的王病故了，現(xiàn)在的王好戰(zhàn)，估計(jì)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想趁機(jī)做出點(diǎn)成績，要不然底下那群人怎么會服他？”

    “唉，這可真是……”

    ……

    里面很快又換了話題。

    顧姣對這些國家大事并不了解，但聽到這話也不禁皺了眉，她最不喜歡的就是打仗了，打仗就意味著又有人要傷亡，每次爹爹出去打仗的時候，她是最擔(dān)心的。

    可顯然，這些事情不是她不喜歡就不會存在的。

    情緒忽然變得有些低落。

    “九霄哥哥，我們回去吧?！彼w九霄說，卻沒有聽到趙九霄的回答，抬頭一看便瞧見一張出神的面孔，“九霄哥哥？”

    她又喊了一聲。

    這次趙九霄回過神了，“怎么了？”

    “我們回去吧?！鳖欐退f。

    “好。”趙九霄點(diǎn)了點(diǎn)頭，“走吧?！彼f話時，心臟砰砰跳動，像是有什么東西要破土而出，以至于他一時顧不上身邊的顧姣，等陪人回到秋水軒，他便立刻和顧姣說道，“你進(jìn)去吧，我先回去了?！?/br>
    說完也不等顧姣是何反應(yīng)便徑直往外走去。

    顧姣眼睜睜看著他往前走，一句“九霄哥哥”還沒來得及喊出，便見他腳步匆匆走遠(yuǎn)了。無聲嘆了口氣，看著那空無一人的小道，她轉(zhuǎn)身回屋，才進(jìn)去就見阿昀立刻站了起來，一個勁往她身后看。

    顧姣奇怪道：“看什么呢？”

    “趙九霄沒陪你進(jìn)來？”崔昀問她。

    “你怎么知道？”顧姣面露驚訝。

    “你這么久沒回來，我們能不出去找你？”顧錦坐在一邊端著茶盞沒什么好氣，“人呢？來了就進(jìn)來吧。”她雖然不喜歡趙九霄，但也不想讓顧姣在中間為難。

    顧姣朝兩人走去，“走了。”

    “走了？”

    顧錦擰了眉，崔昀卻松了口氣，“走了好，走了好?！彼Σ[瞇地重新坐了回去，完全不見先前面上的憂心忡忡，一面夾起一塊大肘子啃著，一面問，“姐，你真要嫁給他?。口w九霄有什么好的？”

    他嘴欠慣了。

    以為又要跟從前似的被他姐罵，卻沒聽到聲音，看過去就見他姐沉默地不知道在想什么，還想再說的時候就被對面的顧錦踹了一腳。

    “吃你的飯?！?/br>
    看著顧錦臉上的威脅，他委屈地癟了癟嘴，哼，吃飯就吃飯。

    等崔昀吃起飯，顧錦又扭頭朝顧姣看過去，壓著嗓音擰著眉問，“趙九霄是不是又欺負(fù)你了？”

    “啊……”

    顧姣回過神，忙搖頭，“沒。”

    看著阿錦一臉不信的樣子，顧姣解釋道：“真的沒，他是聽說我們被廖凡他們欺負(fù)特地過來解圍的?！?/br>
    “那你怎么還這幅臉色？”顧錦不解。

    顧姣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就是覺得九霄哥哥剛剛怪怪的，不，應(yīng)該說這陣子九霄哥哥都挺怪的，無聲嘆了口氣，她是越來越看不懂九霄哥哥了，不過這些話她也不好和阿錦說，眼見她還一直擔(dān)憂地看著她便換了個笑臉，“我就是剛剛在想事?！辈坏阮欏\再問，她忙又說，“吃飯吧吃飯吧，我都餓死了?！?/br>
    她說完拿起筷子。

    今天她是特地帶阿錦和阿昀來品嘗美食的，不想他們因?yàn)樽约旱氖露婚_心。

    *

    趙九霄從沈記離開后，沒有立刻回書院，而是先去找了宋淮。

    宋淮是他表哥，如今在兵部任職。

    聽說趙九霄來找他，宋淮頗為驚訝，還以為是有什么急事，他匆匆忙忙趕出來，看到趙九霄就忙問道：“出了什么事，怎么找到這來了？”

    “韃靼要跟我們開戰(zhàn)了？”趙九霄開門見山。

    即便他嗓音壓得低，但宋淮還是立刻變了臉，他朝四周看了一眼，眼見沒有其他人稍松了口氣，但還是把趙九霄拉到一旁的榕樹下才沉聲問，“你怎么知道的？”

    “剛?cè)ド蛴洺燥埖臅r候聽到的?！壁w九霄也沒隱瞞，但他心里著急，回答完便又立刻問，“表哥，這到底是不是真的？”

    這事倒也算不上什么秘聞，還未傳播也不過是怕引起百姓的恐慌，對趙九霄倒是沒必要隱瞞——

    “昨兒夜里江大將軍送來了加急信，今日早朝，朝中已經(jīng)知道了?！?/br>
    宋淮說，“韃靼那邊先后鬧了我們邊境三次，但每次都是小打小鬧，意味尚且不明，不過依照江將軍對韃靼新王的了解，開戰(zhàn)的可能性更大點(diǎn)。”

    說完見趙九霄面露沉吟，他心下一個咯噔，沉聲，“九霄，你想做什么？”

    趙九霄不答反問，“我記得每次開戰(zhàn)都會征兵，今年京城是不是也有名額？”說完見宋淮看著他沉眉不語，趙九霄知道他在想什么，沉默一瞬后才說，“你放心，我就是先了解下，我……我知道這事沒那么容易。”

    “容易不容易也不是你能做的？”

    宋淮簡直要被他氣瘋了，壓著嗓音斥道，“你發(fā)什么瘋，放著好好的世子不做，非要淌這趟苦差事！別的和你一樣的人躲都來不及，你倒好，還非要往前湊！”

    趙九霄被他說得也有些惱了，“你說不說？不說我去找別人！”

    他說完便要走，宋淮看著他這個樣子就頭疼，“你給我站??！”

    他上前去拉趙九霄的胳膊，沉著一張臉，沒好氣道：“你是生怕姨媽不知道是吧？還敢去找別人！”但也知道趙九霄的脾氣，他看著人靜默半晌最終還是開口說道，“是有名額，除了兵部和幾個大營，還會向民間也招募一批?！?/br>
    他能說的就這么多，說完便立刻叮囑道，“九霄，你別做傻事，戰(zhàn)場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你去了那，誰都護(hù)不住你！”

    趙九霄聽到這話，濃眉一剔，語氣桀驁，神色頗為不滿，“誰說我是去玩的，而且，我何時需要別人庇護(hù)？”

    現(xiàn)在的重點(diǎn)是這個嗎？宋淮沒好氣瞪他，但也只能順著他往下說，“我知道你厲害，但你可曾想過姨夫、姨媽？姨媽就你一個兒子，要是讓她知道你要去打仗，你讓她怎么辦？還有顧姣，我聽姨媽說你們明年就要成婚了，打仗沒個定數(shù)，你要是出個什么事，你讓人家怎么辦？”

    趙九霄聽到這話，英挺的的濃眉頓時緊擰。

    他其實(shí)也還沒決定，他只是聽到韃靼打仗，想多了解些，但聽表哥說起這些，他已經(jīng)壓抑下去許久的惱意和煩意又憑空生了出來，他張口欲言，但看著那張擔(dān)憂、關(guān)切的臉又硬是憋了回去。

    “……我知道了?！?/br>
    他低頭沉聲，“我不會肆意妄為的。”

    宋淮儼然并不相信他的承諾，但這個時候，他不信也沒法子，好在京城這邊的征兵都得通過兵部來做決定，大不了這陣子他小心些，要真讓姨媽知道他給九霄通過了，恐怕不日就得殺到他家里，一想到姨媽彪悍的作風(fēng)，宋淮這會就已經(jīng)開始頭疼了。

    “九霄，我知道你想跟江將軍一樣保家衛(wèi)國，但江將軍孤身一人，你卻有許多掣肘?！?/br>
    “去戰(zhàn)場的人最忌諱的就是心有所系?！彼位磁闹w九霄的肩膀，語重心長，“表哥也是為了你好?！?/br>
    趙九霄當(dāng)然知道表哥說的都是肺腑之言，也知道他是真的為了他好，但他還是沒忍住抿了唇，從小到大，他最煩的就是這句話，一句“為你好”，就像無形的枷鎖憑空束縛住了他想飛翔的翅膀，讓他被死死按在地上畫地為牢還得感恩戴德。

    “……我知道了，我先走了?！?/br>
    他嗓音沉悶地說完，便轉(zhuǎn)身騎上風(fēng)疾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