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賤貨東西！”徐氏啐了一口，“長得好看有什么用？一個(gè)個(gè)不過都是翹著尾巴的狐貍精，和樓子里的女人又有什么兩樣？”

    她轉(zhuǎn)身還欲再罵，卻看見幾丈處的地方多了黑壓壓的一排人。

    為首的人穿得很單薄，一件素黑隱隱帶著精細(xì)花紋的廣袖襯得臉色卻是分外冷白，長睫微垂，鳳眸黑白分明，分明還是少年俊朗的模樣，卻帶出了一絲隱藏在這少年明麗面貌下的無邊壓抑。

    冷淡得好看。

    身后的人都跟得很遠(yuǎn)。

    而那少年的眼神卻剛好落在徐氏身上。

    年紀(jì)不及弱冠，衣裳布料卻是上好的……

    徐氏瞇了瞇眼，不安涌上心頭，卻強(qiáng)撐著笑了起來：“我道是誰？原來是那個(gè)謝府姨娘的野孩子……謝府果然是半路爬起來的家族，見到外人也不——”

    她話音未落，已經(jīng)有人呵斥道：“放肆！”

    接著有人稟道：“大人，這是今日來向大姑娘提親的家母?！?/br>
    徐氏正要反駁，卻看見自己被一道陰影籠罩住，抬頭看清了一身素黑的衣衫，也看見了繡在衣衫背后的藍(lán)白仙鶴和朱紅色的官袋，才猛然抬頭。

    兒子與她說過，那都是當(dāng)官的人才能用的東西。

    還沒來得及等徐氏緩過神來，卻看見少年微微彎了彎脖子側(cè)下頭來，聲線溫軟，卻讓人細(xì)思極恐：

    “崔家徐氏？”

    第三章

    徐氏心中咯噔一聲，她不敢回答，只能低著頭喃喃道：“大人開恩，大人開恩……”

    可是那少年卻連一個(gè)眼神都沒有給她。

    徐氏只知道自己得罪錯(cuò)了人，不光是她自己，指不定兒子都要因?yàn)樗粻窟B，想著她越發(fā)心慌，眼淚就掉了下來。

    抬頭再看時(shí)，那人卻已經(jīng)已經(jīng)走遠(yuǎn)，素黑的官服衣袂飛揚(yáng)，沾上了薄薄的一層飛雪。

    她一下子靠著長廊里的柱子癱軟下來。

    “衛(wèi)大人，禮堂里頭正亂著……”屬下小心翼翼地看了前面的人一眼，才繼續(xù)道，“事發(fā)突然，大姑娘親自把婚退了。”

    衛(wèi)懷柔的步子忽然停了停，慢慢抬眸：“jiejie把婚退了？”

    *

    謝安與崔家并沒有定親，因此她退婚崔白也不能怎么樣。

    謝安不想再產(chǎn)生更多的糾纏，與崔白講清楚后便往禮堂外走去。

    繡云跟在她身后，忍不住往后看了眼崔白忽熱忽冷的臉色，還有王氏一邊的神情，解氣地道：“不瞞大姑娘說，我先前就看著那崔公子與大姑娘無緣。還有二姑娘，整日與他不清不楚的，我當(dāng)初不敢說怕姑娘傷心，如今沒了這婚事，我倒是能說個(gè)痛快——”

    “繡云。”謝安忽然略微拔高了聲音，喚了一聲。

    繡云這才反應(yīng)過來還沒有出禮堂，驀地捂住了嘴。

    她說話聲音不大，但偏偏是在這個(gè)時(shí)候說，謝安微微蹙眉，回頭看了一眼堂內(nèi)。

    果然，堂內(nèi)的人都聽到了。還未反應(yīng)過來退婚這件事又冒出了另一件驚天大事，其余人都還未反應(yīng)過來，王氏額上已經(jīng)滲出了一層冷汗。

    畢竟二姑娘與jiejie未婚夫不清不楚，這種下賤又荒唐到極致的事情，倘若傳了開去馬上就能毀了女兒家的名聲。

    謝瑜愣愣地呆坐在椅子上，一時(shí)間被謝安毫無預(yù)兆地退了婚，她的丫鬟又揪出了她最難看的事情，竟然嚇呆了。

    還是王氏最先反應(yīng)過來，兩三步走到老夫人面前跪下，發(fā)誓道：“老夫人，瑜兒從未做出過如此下賤之事，大姑娘興許是這陣日子因病迷昏了頭，滿口胡言。老夫人作證??！”

    老夫人沒有第一時(shí)間開口，只是看了謝瑜一眼。

    繡云知道自己說錯(cuò)了話，忍不住咬著唇低頭不敢說話，緊緊拉住了謝安的衣角：“大姑娘……”

    謝安伸手摸到繡云有些冰涼的手，對(duì)老夫人福了福身，拉住了繡云輕聲道：“走吧?！?/br>
    她轉(zhuǎn)出了禮堂，謝瑜才在屋內(nèi)猛然站起來，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大聲道：“大jiejie自己不要了這門婚事，為何還要拐彎抹角地讓一個(gè)賤丫頭將臟水潑在我的身上？”

    禮堂外的陽光刺眼地潑在謝安身上，卻變得溫和，暈染出她淡淡的，瘦弱又柔美的一個(gè)輪廓。

    繡云被她拉著，忍不住眼淚就出了來。

    崔白攥著婚書，看見謝安的身影已經(jīng)完全消失在了拐角處，才慢慢坐下。

    謝安當(dāng)眾丟了他的顏面，崔白好一會(huì)兒忍住了火氣才抬頭。

    屏風(fēng)后的謝瑜還在微微抽泣著看著老夫人，模樣梨花帶雨，任誰見了都不免動(dòng)幾分私心，

    分明這樣?jì)汕蔚亩媚锊攀撬肭笕⒌膶?duì)象，謝安不過是他哄騙后，為他前途鋪路的墊腳石，可剛才看到謝安離去，他莫名地覺得心里頭少了件東西，空落落的。

    大夫人王氏已經(jīng)被扶了起來在一旁坐著，大爺謝平昌則低聲勸著老夫人。

    謝安沒在最后把話說清楚，那是怕家事丟了謝府的顏面，她這時(shí)候再說些幫著崔家的便是

    自己丟了謝家的臉，便順著形勢(shì)冷著臉揮手道：“老大家的，自己領(lǐng)著姑娘回去。

    “崔家的家母不在，便只能容老身來說句話了，你們崔家自己行事不正，到這地步了還想著娶二女享齊人之福，實(shí)在不該，我們謝府自也不會(huì)丟這樣的門面。大姑娘既然已經(jīng)看出了，老身便不多說什么了，這門婚事，就此作罷吧?！?/br>
    老夫人不想再這種局面上多糾纏，大姑娘幫著謝府已經(jīng)打了崔家的臉面，謝府自己得架著架子做人。

    大姑娘是怎樣聰明的人，老夫人自己心里也清楚。

    話音未落，已經(jīng)有眼尖的丫鬟婆子走到老夫人跟前，扶著掀起門簾，走出了禮堂。

    頃刻之間，禮堂內(nèi)就只剩下了在府里沒有臉面，怯懦不敢多言的大爺，王氏，臉色發(fā)白的謝瑜還有崔白。

    王氏看著謝瑜，又忍不下心來說道，她只知道，謝安是故意的。

    終究不是打她胎里出來的東西，先前裝模作樣她也裝夠了，既然大姑娘挑開了這層窗戶紙，她自然不能善罷。

    “大爺還不起身？還要我們?cè)谶@里丟誰的臉？”王氏冷笑，牽著謝瑜正要走。

    禮堂外卻忽然進(jìn)了一堆不是謝府的官吏，黑壓壓的一片，二話不說便抬著堂里頭的聘禮出了禮堂。

    為首的官吏道了一句“得罪”，便連崔白都請(qǐng)了出去。

    王氏覺得不對(duì)，厲聲道：“放肆，都是些什么人？！謝府的東西是你們能動(dòng)的？”

    不管怎樣，二姑娘名聲受損，她已經(jīng)在掂量這門婚事的另一種可能，崔白中了亞元，前途可期，若是能抓在手里，倒也……

    可她說完才發(fā)現(xiàn)不對(duì)，直到身邊的丫鬟低聲告訴她：“三郎回來了?！?/br>
    那個(gè)在朝中的五品官，只向著大姑娘的三郎，回來了。

    *

    親手退了婚事，眼前的麻煩縱然是少了不少，可這件事卻是讓大夫人王氏看清楚了，謝安日后的日子不一定好過。

    這件事雖是平了，但她的名聲也跟著受了牽連，在外人看來，她有再多理由，那都是不自重。

    謝安不想再重蹈上輩子的道路，就必須再找門能撐得起門面的婚事。但少了名聲，又如何找得到稱意的婚事？老夫人寵得了她一時(shí)，卻護(hù)不了她一世。

    一旦出了什么意外，她便又成了謝瑜一家掌中的玩物了。

    謝安在長廊內(nèi)的欄桿內(nèi)徐徐停下，長廊外的雪下得正大，她慢慢輕嘆了一聲。

    從禮堂出來后，謝安沒說話，繡云也不敢說話，好不容易忍住了眼淚才帶著哽咽地停了下來：“奴婢給大姑娘添麻煩了。都是奴婢的錯(cuò)，生了張臭嘴，腦子也不靈光……都是奴婢的錯(cuò)……”

    謝安低眸，看到了繡云臉上沒干的淚水。其實(shí)這件事坦白了也好，她退婚也就沒那樣刻意了，還與崔家清楚了不少。

    她搖了搖頭，從袖里拿了絹帕出來給繡云擦干了眼淚：“沒事?！?/br>
    繡云抹了把眼淚，搖頭：“大姑娘那是縱容我……”

    眼見她眼淚又掉了下來，謝安輕輕搖了搖頭，繡云會(huì)意，連忙閉了嘴。

    謝安站在長廊內(nèi)，長廊的盡頭栽了兩三叢竹樹，離她兩三丈遠(yuǎn)的地方，少年少女正對(duì)立站著。

    剛從禮堂里出來的謝瑜也發(fā)現(xiàn)了不遠(yuǎn)處一身藕色淺紅千褶裙的謝安，將那副梨花帶雨的抽泣樣收回去了些，伸手挽住身邊崔白的胳膊：“jiejie毀了別人，自己倒是清閑得很，在這園中漫步?！?/br>
    說著，她紅了眼眶，淚水啪嗒啪嗒地掉下來。

    謝瑜在禮堂里難堪便一氣之下出來來找崔白，就是因?yàn)樯麓薨滓驗(yàn)橹x安而因此厭惡她，不會(huì)再來明媒正娶地迎娶她。

    謝瑜還在掉眼淚，崔白原本摟著謝瑜腰身的手卻不安地放了下來。

    這就像偷情被發(fā)現(xiàn)，他忽然懊惱自己在這里撞見謝安，讓她看見他的這副模樣。

    他以為謝安會(huì)生氣，轉(zhuǎn)身離去，或者會(huì)大叫著大罵他們二人，可萬萬沒想到的是，謝安只是往這邊看了兩眼，便轉(zhuǎn)身往剛剛來的方向離開，繡云跟在她身后。

    “站??！”崔白沒想到，便不甘心地叫喊了出來。

    看見崔白目光還留在謝安身上，謝瑜一時(shí)間有些不可思議，喚了聲崔白的名字，見他沒有反應(yīng)，才轉(zhuǎn)頭看向謝安，咬牙道：“大jiejie怎么來了？”

    謝安平靜轉(zhuǎn)身：“崔少郎還有什么要吩咐？”

    崔白被她問得一愣，他只是想駁回一個(gè)面子卻不知道要說什么來恐嚇住她，握了握拳道：“安……大姑娘?！?/br>
    他一鼓作氣邁步靠近謝安道：“今日我與大姑娘的親事算是沒了，但作外人，謝二姑娘是大姑娘的姊妹，今日大姑娘念在往日情分，不將這件事外傳，便也作罷，日后指不定我還可以為大姑娘做媒?？扇羰谴蠊媚镉幸狻?/br>
    崔白的臉色不好看，俯首看著她：“大姑娘可要思量清楚了。”

    他正等著謝安被嚇到，沒了端莊的樣子，也好給他駁回一個(gè)面子，到那時(shí)，他再考量著將這件事情作罷。

    謝安往后退了一步。她覺得自己蠢，竟然到了今日才看清楚了崔白真實(shí)的樣子。

    “我還有事，”謝安福身，“少郎的事，日后再同我講吧。繡云，我們走?！?/br>
    她正挽袖轉(zhuǎn)身，手卻一把被崔白狠狠拽住。

    可下一瞬，崔白一個(gè)讀書人算得上瘦弱的手卻被另一雙冷白，骨節(jié)分明的手給握住。

    謝瑜抬頭，原本已經(jīng)落定了的神色忽然變了變，過了片刻卻化成了一絲驚慌，低聲叫了起來： “三哥哥？”

    謝安轉(zhuǎn)過頭去，有些驚訝地看到來人：

    “三郎？”

    “jiejie。”

    第四章

    謝安的眸子剛好對(duì)上那雙許久未見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