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到了昭州，五皇子手筆。顧兆先壞五皇子借刀殺人之計(jì)，借的是孫沐這柄刀，殺的是康親王在全天下讀書人口中名譽(yù)。你家相公破壞了不止這一次，還有林家孫兒走失?！?/br>
    黎周周愣住了，“林康安那次也是策劃好的？”

    “是。”容燁垂了垂眼，“是我出的計(jì)?！?/br>
    黎周周蹙著眉，看了容燁許久，問：“你的哥兒痣是何時(shí)才長出來的？”

    “……”這次換容燁怔住了，本來像是講旁人故事，可黎周周問出這句話時(shí)，容燁一只手先搭在了右胳膊小臂處，緊緊的抓著。

    他的哥兒痣便在此處。

    “十六。”容燁閉了閉眼，十六歲之前種種閃過腦海，遠(yuǎn)的像是上輩子的事情，“我六歲恩蔭入國子監(jiān)，十歲入宮天圣院與諸位皇子一起讀書，直到十六歲?！?/br>
    容燁盡力保持著平靜，可抓在自己小臂的手力度卻越來越緊。

    “原本我要參加科舉?！?/br>
    科舉需要驗(yàn)明正身，不僅是戶籍對的上，考舉人時(shí)進(jìn)入考場要脫光上衣檢查是否夾帶。

    容燁的哥兒痣如此鮮紅，自是瞞不過去。

    “我第一個(gè)便是告訴了我的母親?！比轃钕肫鸱N種，眼底情緒翻涌，最終恢復(fù)平淡冷靜，他說：“我是個(gè)沒用的東西了，無法科舉，昔日的容家驚才絕艷的四少爺，變成了低賤命比紙薄的哥兒，若是才出生就是哥兒，不如溺死，省的累及家門聲望。”

    這話竟是從一個(gè)母親嘴中說出來的。黎周周蹙眉更重，他不懂，家族的聲望榮譽(yù)比得上自己親生孩子的性命嗎。

    哥兒又不是容燁想當(dāng)?shù)摹?/br>
    “京里簪纓世家看重聲望，我那時(shí)想，容四當(dāng)了十六年的容家少爺，吃穿用度風(fēng)光無限全靠著容家，如今被傳出去少爺是個(gè)哥兒，肯定要引來其他府邸編排，更甚者揣測我母親當(dāng)年是如何隱瞞，內(nèi)里有些其他情?！?/br>
    “所以我繼續(xù)裝做男子，只是深入簡出不再是出風(fēng)頭的容四少爺?！?/br>
    容燁在此之前同幾家公子少爺來往，或是說詩詞歌賦，或是打馬游玩，自此后就閉門謝客，原先的好院子也遷移到了府里最冷清的偏院。

    科舉無望，容燁便想證明自己，自己哪怕是個(gè)哥兒，對容家也是有用的，可以為容家?guī)硖齑蟮臉s寵，比肩林家。

    自然是從龍之功了。

    林家出過皇后，尚過公主。他們?nèi)菁遗薜氖橇首?，府里自然是愿意親近六皇子，做六皇子謀士，根本證明不了他的能力。

    容燁便看到了五皇子。

    之后的計(jì)策都知曉了，便不提。

    “等我發(fā)現(xiàn)他心胸狹窄，并不是容人的君子之相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比轃钫f完了，而后想到什么，冷冷一笑，“六皇子也不是什么明君，這天下遲早要亂，我等著一等輔政親王殺進(jìn)京里。”

    黎周周聽出了容燁的恨意，他很快猜到，“你的傷因?yàn)榱首?？”他沒說天順帝，而是和容燁一般用了‘六皇子’代稱。

    “他才能平平，膽小怯懦，平衡不了京中世家權(quán)勢，便流連女色，容家的三小姐是為皇后，如今二十六七，相貌不過是幾分清秀，卻極為聰明。”

    “沒什么比好相貌一身好皮rou卻極難有子嗣的哥兒強(qiáng)了?！?/br>
    容燁說著話時(shí)帶著冷意。

    他的親jiejie怕來年的大選，世家送人進(jìn)宮，動搖了她皇后位置，便同母親哭訴，說如今境地艱難，做了十來年的枕邊夫妻，容三娘是極為清楚丈夫的性子。

    以前裝尚且還會露出幾分，如今天下都是他的，不過是要幾個(gè)姿色姝麗的女子，這算什么？

    容三娘提的是家中有樣貌身份說得上的女孩，與其讓其他家族女子進(jìn)了后宮威脅到她，不如還是容家女，只是容三娘說起來語氣帶了幾分酸意。

    她與六皇子成親多年，就一子一女，可這兒子同他父親一般，資質(zhì)平平，他父親也冷冷淡淡，說不上疼愛。若是容家其他女子得了圣上寵愛，再誕下一子，這便是威脅到她了。

    容府樹大分枝，容夫人年歲大了，早沒得生了，如今容府能送進(jìn)宮的女子都是其他幾房的嫡女。容夫人出宮后，想了又想，若真是幾位叔伯生的女子送進(jìn)宮得了盛寵，她們這一脈自然不好受。

    想著想著，容夫人就想到了偏遠(yuǎn)冷僻處沒用的‘兒子’了。

    好相貌，還不好生育，年紀(jì)也大了，她說給挑個(gè)門戶低的女子草草成親瞞過去就好，結(jié)果容燁反骨跟她作對，硬是不從，結(jié)果那般大的年紀(jì)遲遲不娶親，還讓她顏面無存，找了借口身體不好。

    現(xiàn)如今要是能送進(jìn)宮，幫他jiejie一把，也算是他福氣。

    容夫人越想越覺得好，便再次進(jìn)了宮，同容皇后說明了，可天順帝身邊皆是女子，沒有一個(gè)哥兒，容夫人怕圣上不愛哥兒。

    容皇后倒是覺得好。

    “當(dāng)初在天圣院讀書時(shí)，圣上還贊過弟弟幾句容貌，如今要是知道弟弟身份，那自然是水到渠成?！?/br>
    “不過母親先不急，我暫且探探口風(fēng)?！?/br>
    若不是容燁，那就是叔叔家的堂妹六娘了。容皇后見過六娘，容貌極為姝麗，人也年輕水靈，闔宮宴時(shí)，六娘悄悄打量她的穿著打扮，眼底是羨慕——

    當(dāng)時(shí)容皇后還高高在上，甚至是享受這樣目光，等聽到兩宮太后說明年大選，京里世家送人時(shí)，再想起六娘當(dāng)日看她衣裳首飾的艷羨，便成了堂妹小小年紀(jì)心中甚是有野心。

    六娘也想進(jìn)宮，也想拉她下來換上去。

    是了，同是姓容，誰坐皇后位置不是坐呢？

    容皇后想到此，更是覺得容燁甚好，沒子嗣，只有圣上寵愛又能如何？這大歷皇后位置還能換一個(gè)哥兒坐不成嗎？

    那簡直想都不必想。

    容皇后試探了天順帝口風(fēng)前，先傳喚弟弟進(jìn)宮看看，情誼拉攏，進(jìn)了宮總是要站在她這邊的。

    可萬萬沒想到，容燁進(jìn)宮了，也洞悉了家人想送他入后宮，便使了一計(jì)策，壞了自己名聲，也累及了容皇后，國孝期間，容皇后與胞弟在后宮飲酒作樂。

    這事只是隱隱在后宮傳開，被圣母皇太后壓住了。

    容燁也被帶回容家，自然是先抽了一頓，詢問他酒是如何來的？容燁不答，反而說：“若是下次，那就不是酒了?！?/br>
    “你真是生來討債要我的命的，你是恨我恨你三姐是不是？”容夫人恨恨道，對這這個(gè)無用的兒子，眼底再也沒有一絲的親情溫度。

    容燁便問母親，“國孝未過，母親就和jiejie商量如何將我送到圣上床榻——”

    便被容夫人親自抽了巴掌。

    “你們敢送，下次容府意圖弒君——”

    “住口！你還敢滿口胡言！”容父也震怒，“你是想送了全家人性命，這畜生，釘鞭拿來，看我今日不打死這個(gè)孽子?！?/br>
    血rou模糊的背傷便是由此而來。

    容燁奄奄一息，是聽著他父親要把他剔除族譜，再也不是容家子弟。他在一角柴房茍延殘喘時(shí)，府里的少爺小姐皆來看他，庶出的、堂兄弟妹，奚落的嘲諷的，人人都能踩他一腳。

    最后一輛破馬車，還有一老一少仆從送他離京。

    都是二哥安排的。

    “你別謝我，就當(dāng)全了之前這么多年兄弟情分，以前明明是一母同胞所出，你樣樣比我出頭，父親母親極為疼愛你，我也是眼紅過你，可你是我親弟弟，你說你怎么這么倔，現(xiàn)如今讓六娘搶了……罷了罷了，總歸容府的事和你在沒關(guān)系了。”

    “你快走吧，這倆粗鄙的你也一并帶著吧?！?/br>
    容二郎將二百兩銀子遞給了弟弟。

    昔日京里風(fēng)光無限的容四少爺，穿美衣著華服，食不厭精，膾不厭細(xì)，如今是滿身的傷，一輛破舊不起眼的馬車在后巷停著，天不亮，避開耳目送出了府。

    自此，容四少爺在京里是‘病逝’了。

    馬車出了京里，老鐘便問去哪里。

    前路茫茫，容燁已經(jīng)是無根的浮萍一般，再也沒有家了。

    “……去昭州?！?/br>
    去看看那個(gè)夫郎老板，一個(gè)官夫人卻做了買賣的商賈。

    黎周周從前院回來了，顧兆一看，就說：“怎么去的時(shí)候還高興著，回來臉上就沒了笑了？”

    福寶贏了一兜子的椰糖，可真是小氣！就跟他倆爹一人十顆，顧兆便問：“黎照曦你怎么小氣吧啦的，我今個(gè)兒可給你喊加油嗓子都劈叉了?！?/br>
    “誒呀我的好爹，您瞧瞧，這一些，我要給平安，還有陳家一些侄兒侄女……”黎照曦開始分椰糖給他爹看。

    顧兆看完，頓時(shí)閉上了嘴，他拿到了哪里是區(qū)區(qū)十顆椰糖，他拿到了簡直是福寶對他的拳拳父愛！

    因?yàn)橐遣粔蚍郑璐筮€說他的不要了，不過被黎照曦給硬塞了。

    爺爺也十顆。

    糖自然是不夠分，黎照曦要送的小伙伴可太多了，最后黎周周就說：“椰糖分一分，還有椰皂椰蓉，可以做了點(diǎn)心送過去，再不濟(jì)還有流光綢。”

    于是乎，黎照曦歡呼一聲，拿著東西回自己院子開始做統(tǒng)計(jì)表了。

    顧兆：……

    哭笑不得。小孩子真好玩。

    后來顧大人見他家周周也分糖，是一籃子里頭五顆椰糖，一些果子，頓時(shí)驚覺不好，這十分珍惜珍貴的十顆椰糖，送誰?。烤退鸵话?，出手這般大方。

    他半瞇著眼，肯定是前頭容四！

    顧大人雖然嘀嘀咕咕，也愛說兩句小酸話，但沒攔黎老板送糖舉動。一是夫夫信任，二則是周周正常社交想交個(gè)朋友，不阻攔，不然跟神經(jīng)病似得。

    朋友是精神上能交流是平等的。

    在昭州，黎周周其實(shí)沒什么朋友，捧他奉承他的很多，大多是后宅婦人女眷，同他打交道的男子多是商賈老板，這是合作伙伴，不是朋友。

    而王堅(jiān)霖哥兒渝哥兒桃子等等，對黎周周來說都是小輩，他是愛護(hù)這些孩子的。

    能算作朋友的，京里柳樹一個(gè)，府縣杏哥兒算一個(gè)。

    加上黎周周心善，容燁那一身傷到了昭州，是親眼看著小田清創(chuàng)挖的血rou，自然是多了些可憐包容。

    “怎么糖送完了后悔啦？我分你一些?！鳖櫞笕嗣嗣雷?，一把的糖紙皮，只剩三顆了，全都塞周周手里，“我都沒了。”

    “大名鼎鼎黎照曦的冠軍椰糖?！?/br>
    黎周周手里握著椰糖便噗嗤笑了起來，他知道，相公定知道不是因?yàn)樗吞堑氖隆７蚍騻z彼此都清楚，可這般的‘胡攪蠻纏’作怪，每次都是有用的。

    “剛?cè)轃罡艺f了些事，林康安走丟，孫先生講學(xué)……”他一一說了起來，還有容燁說京里的那些事。

    黎周周到也不是給容燁打什么同情牌，只是全告訴相公，好讓相公做評判。

    這人留不留。

    “這廝還挺聰明的?！鳖櫿茁犕晗鹊懒诉@么一句。

    之前顧兆雖是看著‘醋’，但語氣上也是尊重，現(xiàn)如今用了‘這廝’就能看出聽完心里也氣，他仔細(xì)思考了下說：“以前立場不同，他如何做，那是他的事?！?/br>
    “回頭我寫了書信跟老師言明情況，這事我做不了主，應(yīng)當(dāng)老師說話?！?/br>
    “他現(xiàn)在背井離鄉(xiāng)孤立無援真是絕路上的人，今日同你說這些，不知道是真袒露還是混著別的心思，想借著你的善良，先說清楚明白了，好讓咱們打消這個(gè)芥蒂——”

    “若真是動這翻心思，那他還是想留昭州，想留府里的?！崩柚苤艿馈?/br>
    若真是不在意，何必費(fèi)心思？

    顧兆想也是，便說：“你想留他借住就留，破船尚且還有三分釘，他離開黎府去買個(gè)宅子過個(gè)小日子也成，留昭州或是去旁的地都成，咱們又不是他爹媽，不管這些。”

    “我想等他傷養(yǎng)好了，再由他決定去留?！崩柚苤芤灿辛藳Q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