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后他們悔不當初 第88節(jié)
崔漾探手在對方衣襟,袖子里搜索,摸出了兩粒藥丸,是見血斃命的蛇丸,死士。 藏匿在屋子里,分明來者不善,且自午間起,他一直在家里,也進過西屋更換被褥,屋子里藏了人他竟是一無所覺,她現(xiàn)在本沒有多少武藝,倘若不防備,背后一刀…… 先前便受了那樣重的傷…… 有人要害她,而她也知道有人會害她。 自與倭賊一戰(zhàn)后,家中便多了許多不經(jīng)意的擺件,夜半偶爾也見她在院子里練劍習武,一次次試圖催動內勁。 陸言允道,“你離開這里罷,去他們找不到的地方?!?/br> 崔漾搖頭,起身拿走了臥房里兩卷倭國語書冊,看了眼地上的尸首,又看了看陸言允,“叫村民們知曉村子里出現(xiàn)了刺客,不太好,容易亂心,等天黑透了,再把他運出去當倭賊埋了罷?!?/br> 月輝下的人一身簡衣素服,卻難掩光華,她本不該隱匿于黑暗,注定了不會是尋常人的一生。 “你是不是要離開了?!?/br> 崔漾笑了笑,“暫時不會走,至少把西陵山、西漳山六里墻建起來再回京,建起陵漳關,是比東平郡更為堅固的山塹關隘,說不好可保背后十六縣不再受倭賊侵擾。” 說罷,見青年眉間帶起淡淡的愉悅,知曉與此人講道理是講不通的,便也不費神,直接下了令,“你過來坐下?!?/br> 自說破女帝的身份后,兩人之間也并無禮數(shù)。 陸言允第一次聽她用命令的語氣說話,尚不知如何反應,只得在石桌旁坐下,“以后你的安全怎么辦,對方有兵么?!?/br> 青年神色極不自在,俊面卻已泛出微紅,崔漾失笑,坐在他腿上,摟著他的脖頸,親吻他,“一年前我召見過宿琮,半月前宿琮來陸家村,我與他見過一面,宿琮已上交了虎符。” 陸言允僵硬地坐著,平復呼吸,任由她給與所求,直至院門口傳來一聲驚痛的質問。 “陛下,你在做什么——” 來人聲音張揚又悅耳,崔漾些微錯愣,回頭時,只見院門口立著兩名男子,一人容顏曜目,一人一襲青衣如巖崖青松,二人皆是風塵仆仆。 沈平和王錚。 沈平手底下有宗門,游俠遍布天下,又武藝高超,能這么快找到她不稀奇。 王錚去了西域,久不見,卻似乎消瘦了一大截,那雙眼眸落在她身上,似乎隔著千重山水。 崔漾松開陸言允,“重遮,你怎么來了?!?/br> 她似乎還好,傷似乎是好了,沈平視線落在石桌旁那青年身上,見對方容色雖不是多出色,在這村子里卻也少有的英俊清癯,加之通身的書生氣,是她自小會喜歡的類別,心里刺痛又惱火,“我們辛辛苦苦的找你,你非但不送訊息給我們,反而隱藏起行跡,在這里尋花問柳,你——” 已過去了半年之久,擔心掛懷,思念,無數(shù)個夜里都叫他難以入眠,吃睡不好,知曉她有可能在這里,欣喜若狂,聽司馬庚說,她最喜歡最信任的人是王錚,尋了王錚一道來,本是心痛她住這樣的破院子,卻見她摟著那青年,額,臉,唇,吻得珍重。 何曾這樣吻過他,那時中了那般性烈的藥,若非他開口求,未必會吻他。 王錚拾階而下,視線自她面容上滑過,落在她胸腹間,溫言問,“你還好么?傷好了沒有,我給陳林老先生去了信,過幾日他便到了?!?/br> 崔漾眉間漾起些暖意,點點頭,“不必掛心。” 沈平一看便知她武功沒有了,知曉她練武有多勤勉,為上乘的武功,吃了不少經(jīng)脈寸斷的苦,現(xiàn)在卻散得一干二凈。 熱流涌進眼眶,幾乎叫他八尺男兒落下淚來,沈平別開眼,再看向那男子時,心中的氣痛便散了不少,若是她覺得有人陪伴再側高興些,陪便也陪罷。 兩名男子,一人容顏已是言語無法形容的耀眼奪目,一人淵渟岳峙,沉穩(wěn)有度,五官眉眼竟與她有一分相似,兩人立于院中,幾與日月爭輝。 院子門口站著隨行而來的鄰里們,這時皆是呆呆看著院中的三人,陸言允垂眸,遮住眼底泛起的波瀾,起身走到院門口,給大家問禮,驚醒了呆站著的人。 眾人都忍不住小聲驚嘆,卻也不敢議論,戀戀不舍地告辭了。 陸言允關了院門,去燒水泡茶。 沈平坐下來,想與她把脈。 崔漾不讓,避開了,淡淡道,“不用?!?/br> 沈平聰明之極,心中怒痛,質問道,“你是不是要我把心挖出來給你,你才肯相信我!我如果會害你,叫我天打雷劈,立刻死無葬身之地!” 知道他只怕早已知曉她失了武功,掩藏也無用,崔漾便將手腕遞給他了。 洛拾遺體內的內勁是沈平渡給他的,也許沈平有心,也許無意,但事已至此,她也不想開口問了,叫自己一手栽培的暗衛(wèi)鉗制住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不說也罷。 沈平手指搭上那脈搏,只覺得虛浮無力,知她是九死一生,勉強撿回了一條命,看她清減的容顏,以及身上與半年前不太一樣,又說不清楚哪里不一樣的陌生,一時心痛如刀絞。 “我會想辦法治好你,等醫(yī)好你的武學根基,我把內勁渡給你?!?/br> 王錚聽聞她失了武功,亦蒼白了神色,武學是她自保的根基,如果不能再學武…… 崔漾已過了爬不起來的階段,現(xiàn)下已無大礙,見沈平眼底盡力也收不回去的水漬,覺著自己刻薄苛刻了不少,給他遞了塊帕子,溫言道,“我沒事了,已經(jīng)有醫(yī)治的辦法了,慢慢養(yǎng)罷,安心?!?/br> 王錚看向這簡陋卻溫馨的小院,問道,“阿漾,以后想過這樣平淡的生活么?” 崔漾搖頭,“不想?!?/br> 王錚聽罷,清俊的眉目間帶起些無奈的笑意,掛著的心放下不少,若她說想留在這里種田,倒要真正叫人擔心了。 沈平坐了片刻,開口道,“崔冕有悔過之心,勸阻之意,可饒過他一命,崔呈雖然竭力研習你給他的心法,但進益有限,絕不是我的對手,我去殺了崔呈崔灈,給你報仇。” 王錚眼底閃過寒意,聲音沉靜,“最好是讓他父子二人暴病身亡,在你回京之前,回了上京城,倒不好動他二人?!?/br> 畢竟弒父殺兄,無論哪一個君王,背上這樣的名頭,便是遺臭萬年的暴君昏君了。 便是有證據(jù),弒父殺兄,年長日久,也不是常人能接受的。 王錚知她最是重情,因著要給家人復仇,才從曲江水里活著出來,對崔家人,不可謂不是全心全意,這時見她不肯叫沈平動手,心中雖有隱痛,卻還是溫聲勸道,“他二人喪心病狂,對你下殺手,此后若收到你還活著的消息,定也不會手下留情,必然要置你于之死地,陛下,切莫心軟,留下后患?!?/br> 陸言允坐在屋里,手里拿著竹簡,半響卻也未有翻動,三人言談雖只有只言片語,卻也叫他心痛難當,難怪中秋節(jié)難忍,竟是連清醒著也不肯…… 崔漾抬了茶盞,淺飲一口,問了朝中的情形。 王錚見她不愿意再談崔呈父子的事,知她心傷難愈,雖知情況緊急,也不忍再勸,撿著朝里的要事說了,“徐令此人行事謹慎,為人謙恭,從不以國父自居,只是崔呈一旦起了要登位的心思,朝中徐氏一黨都會從中作梗,崔呈與他仇深似海,兩人在朝中斗法,剪除異己,海關傳來倭寇侵襲的急報,二人為拉攏人心,積極出兵,只不過都防著對方趁京中防備空虛謀朝篡位,一人一半,已經(jīng)南下抵御倭寇,只是戰(zhàn)力松散,比不上宿琮手下的精兵?!?/br> “是要立刻回京,還是待在這里?!?/br> 崔漾接過沈平遞來的折扇,在手里展開。 是她原來的那一柄,只不過扇骨尾端壞掉的機關被他修好了,除了牦牛針外,連已經(jīng)斷掉的天蠶絲繩也換了新的,幾乎和以前一模一樣。 除了扇骨末尾多出來的一行字,嘉平與月,地久天長。 崔漾看了沈平一眼。 沈平不料她一眼便看出了不同,霎時面帶緋紅,別開眼,又轉回了視線,擱在膝蓋上的手收緊,她不會扔了罷。 有字并不影響折扇的牢固,崔漾便不太在意這些細節(jié),只把玩著扇骨,漫不經(jīng)心道,“既然打了倭賊,自然是要打贏,聽說倭島人不足兩百萬,此番是島內地動,鬧了饑荒,登岸二十萬,且都是身體康健強壯的成年男性,對方抱著要搶占長江以南以做糧倉窩點的決心,倘若叫它有來無回,其國人青壯年一死三分之一,國力大殤,將來百十年,再無還手之力?!?/br> 王錚微怔,知曉她必定是學了倭國語,起了要將這二十萬倭賊骸骨留下的心思,心中輕嘆,“你都已經(jīng)計劃好了,我看你組建的這支女軍,比當初麒麟軍還用心些,兩千人,半數(shù)都受過你的指點,等她們立了戰(zhàn)功,出現(xiàn)在世人面前,定然又是一陣嘩然。” 當初麒麟軍起家,也不過兩千人眾,崔漾笑了笑,“你在西域怎么樣,失蹤了快兩年,朕以為三十歲以前,還見不到你了?!?/br> 他一雙手玉白如玉,手背上清淡的青筋,手指修長,骨節(jié)分明,唯有腕間一段紅痕蜿蜒顯眼,沈平出手如電,握住他手腕,發(fā)現(xiàn)是一種不影響心脈,沒有解藥卻會抑制壽數(shù)的毒,幾乎頃刻便明白了,這是阿漾下的。 若非是阿漾下的,以她的醫(yī)毒術,應該早就給王錚解了。 為什么要給王錚下毒,自然是為了控制。 如此阿漾便信任王錚! 沈平堪堪才壓住脫口而出想要毒藥的話,俊面微紅地輕咳一聲,松開王錚的手,“游俠中也不乏女子,我請她們來教授軍中女子的武學,這樣你可以多休息一下?!?/br> 方才家里著火,鄰居們已經(jīng)把陸母陸伯父送回來了,崔漾取了筆,寫了一卷經(jīng)書,遞給沈平,“家中有位長輩伯母癱瘓在床,我治了一半,需要輔以內勁,方才好得快些,你的內力純正,研習這卷心法,可醫(yī)治她淤堵的經(jīng)脈,勞煩你了,有什么要求你自管說,朕能做到的,必然應允?!?/br> 他還能有什么要求,且她住在這里,這家人必定是得她信任的,沈平接過來,他于武學一道上天賦異稟,幾乎看一遍,已了解了其中精要,“明日便給陸伯母治?!?/br> 崔漾道了謝,陸言允在屋子里聽了,高興之余,不免又看了這名滿身俠氣張狂曜目的男子一眼,心道男子的眼淚同女子的眼淚一般,在女帝這里,同樣有效力,尋常村里的姑娘若有急事落淚,雖未必能得她耐心安慰,再難再麻煩的事也必定是解決好了,這男子方才落了一回淚,她待他的態(tài)度便有了些許不同。 若非親近之人,她不會出言拜托。 也或許,是因為他,方才拜托這名男子。 這樣想著,一時便出了神,聽得對方問兩名男子住在何處,又不自覺屏住了呼吸。 月已至中天,兩人沉默未語,大概是來得急,并沒有找尋住處,近來村子里多了外來人,別說客舍,便是各家各院都住滿了,許多人還睡在羊圈里,或者空地上隨意搭著個草棚。 以他二人的樣貌,出去叫人挪出個地方,也能擠一擠,只不好這么做。 崔漾掃了眼院落,陸家本就五間房,陸伯父一間,陸母一間,兩個小孩一間,陸言允一間,她一間,她這間著火燒毀了,除了掉落的屋頂,橫梁,里面還壓著一具死尸,住是住不成了。 崔漾直言道,“家里沒有空房間了?!?/br> “有事相商,想與你一道說。” “我有話想對你說,想和你一道睡!” 兩人異口同聲,說完都看向對方。 自屋里傳來頗為劇烈的嗆咳聲,顯然那位端方端正的讀書人從未見過這樣的情形,受到了驚嚇,要把他自己咳死過去。 王錚俊面通紅,脖頸泛出粉色,但緊握著玉簫,看著對面的女子,眸光一動不動,他并不打算退讓,二人相伴十二年,里頭有四年之久同床共榻,事急從權,便是一道睡,也無可指摘。 沈平眸光灼灼,他與阿漾有肌x膚之親,一道睡,天經(jīng)地義。 崔漾自己的房間不能用了,自是不愿意睡在院子里的,冷、硬不說,還有蚊蟲。 崔漾指了指自己的臥房,“我尋常是住這間,你們也看到了,房頂?shù)粝聛砹?,住不成了,今晚我和陸言允住,你們——?/br> 那房中又有竹簡的響動,顯然已經(jīng)慌了手腳。 沈平咬牙,“如果陸兄不介意的話,我和王錚愿意一起,與陸兄共處一室,促膝長談?!?/br> 無論如何,是不能叫阿漾單獨與這男子同處一房的,方才在院子里,她便那般親吻他了,如果單獨叫他二人睡在一處,還不知會發(fā)生什么。 只要一想,妒忌和嫉妒就撓花他的心,叫他一刻鐘也坐立不住。 自右邊那屋子傳來的咳嗽聲幾乎要把肺咳出來,不等崔漾說話,沈平?jīng)_過去問,“陸兄,我明日替陸伯母治傷,需得要一個好的睡眠,也有話想和阿漾說,陸兄不會介意罷。” 陸言允說不出不字來,不是說他同意了,而是喉嚨似乎被堵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這件事已超出了他的認知,叫他懷疑世界是不是已經(jīng)完全是另一個他不了解的模樣了。 沈平自不會叫王錚與她單獨相處,拉上王錚,提氣拔身,先去河里沐浴。 陸言允還未回神,那神出鬼沒的男子已經(jīng)回來了,前后不過半個時辰,兩人已從河西回來了。 陸言允看了眼正半靠在榻上看倭國語冊的女子,她以前的武功也如男子這般厲害么? 崔漾察覺到陸言允的目光,替沈平解釋了一句,“你可聽過游俠之首沈平,他便是,沒什么練達的手腕,但心性不壞,便是沒有我,他知曉你的母親癱瘓,也會出手相幫?!?/br> 游俠是天下百姓稱道、艷羨、且非常喜歡的一類人,這類人通常武藝高強,又嫉惡如仇,且好打抱不平。 懲治貪官污吏,扶危濟困,沒有一個好人不喜歡游俠,沈平的名聲他自然聽過,陸言允一時更凌亂,“他是洛神公子的弟弟……” 兄長與兄嫂…… 陸言允心中一陣無力。 崔漾見他一副被禮教襲擊的表情,自己理了理其中的關系,一時也默然,畢竟也鮮少有與兄長解除婚約,再與弟弟有過榻上之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