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后他們悔不當(dāng)初 第68節(jié)
柳征送走客人,收了掛帛放到胡桌一側(cè),給先生到了杯熱茶潤嗓,頗為擔(dān)憂,“桓洼等人支持越王,擁立司馬慈為帝,深信鬼神之說,侯萬疆則對其深痛惡絕,先生下的這一餌,只怕適得其反?!?/br> 除了散在暗地里負(fù)責(zé)打探消息和防衛(wèi)的暗衛(wèi),明面上許半山身側(cè)還有一名高手柳征,只他雖是武人,卻生得清秀,言行舉止文質(zhì)彬彬,又讀過詩書,經(jīng)史子集張口便來,隨在老先生身側(cè),扮做弟子,恰恰好。 越國神跡之風(fēng),已蔓延十六州郡,茶肆里逢兩餐膳食前,便供壇祭拜,跪叩圣恩。 許半山淺飲一口茶,灰袍道發(fā),舉手投足仙風(fēng)道骨,掃一眼街邊張望打探的人,“堆名造勢而已,不急?!?/br> 店外舉步進(jìn)來一名杏林打扮的醫(yī)者,藥箱放在桌前,拱手行禮,“道友可是患有風(fēng)濕腿疾,陰雨天氣便疼痛難當(dāng),不瞞先生,我家主上請先生上樓一敘,必贈良藥,叫先生疼痛立消?!?/br> 為防萬一,許半山化名許秋暝,起身拱手,“神醫(yī)好眼光,不滿神醫(yī),老朽這腿疾沉疴宿疾,久病成醫(yī),自知是難治好了?!?/br> 醫(yī)者撫須而笑,“先生居越地已數(shù)月,豈不曾聞帝尊之名,先生之才,通天曉地,主上求賢若渴,已恭候多時了。” 說罷,取出一枚藥丸,許半山接在手中,手指碾碎,典嘗一口,這醫(yī)者醫(yī)術(shù)倒也出挑,除了那一味陌生藥外,配藥與主上給他配的良湯相差無幾,而恰恰是這一味陌生藥,片刻便會叫人身心舒悅,疼痛消止——如果他當(dāng)真患有腿疾,風(fēng)濕嚴(yán)重,只怕當(dāng)真很難拒絕。 這便是越地的神藥。 店外進(jìn)來另一名童子,拜了一拜,“先生,圍獵要開始了,三王子著人來接先生?!?/br> 許秋暝將藥丸放回盒中,略拱了拱手,“此藥與老朽素日服用的藥物并無差別,多謝神醫(yī),告辭了?!?/br> 醫(yī)者略急,“先生要將一整丸吃了才好?!?/br> 話音落時,人已出了客舍,上了轎,醫(yī)者甩袖扼腕,“此先生之才,何以給那三兒做謀士,這可是帝尊請?!?/br> 轎子出了文相街,童子寄奴坐在轎中,好奇問,“到底是什么神藥,近來在街上聽到越來越多的人追捧,高呼天賜神藥,形容癲狂——” 許半山神情凝重,雖知柳征寄奴行事有度,還是沾水在案桌上寫道,“主上來信里有提點,此藥類百年前銷聲匿跡的五石散,甚至腐蝕力更強,切勿好奇沾染,違者株連九族,你二人當(dāng)記下了?!?/br> 二人心下一凝,點頭應(yīng)下了,柳征寫道:先生何不趁勢而為,潛入叛賊門下,如此離賊子更近,打聽消息。 許半山撫須寫道,“侯萬疆更要緊,若能策反其為我們所用,事半功倍,若不能,此戰(zhàn)將一除,麒麟軍省力數(shù)倍?!?/br> 侯萬疆隨文帝征戰(zhàn)南北,打過倭寇,平過叛軍,靈帝司馬節(jié)昏聵,侯萬疆帶領(lǐng)殘軍渡江南下,投奔在六王之亂時便已自立為國的老越王,自此對內(nèi)平叛,對外北拒李修才,西守南越邊境,往東防衛(wèi)大成,幾十年過去,越國土地倍數(shù)往南蔓延,侯萬疆居功至偉。 此時雖被jian相桓洼設(shè)計,革職閑賦府中,兵權(quán)由大司馬鄭敏霸持,但鄭敏乃紙上談兵的小兒,領(lǐng)兵打仗如兒戲,越國戰(zhàn)事一起,侯萬疆必然披掛上陣。 此人軍威赫赫,威信極高,一呼百應(yīng),倘若策反,接手越國軍,越王與亂賊必受重創(chuàng),若不能策反,則當(dāng)除之。 外頭落了轎,柳征寬大的袖子一扶案桌,掀開轎簾,伺候先生下了轎,此番乃是越國一年一度的春獵,多是由越國各王子帶領(lǐng)各軍營武人參加,官侯子弟也在其中。 三皇子吳宋大步跨過來,“有了先生,本皇子何愁拿不到魁首,十三枚令棋,必納入我吳宋麾下!” 侯萬疆雖未出府,卻自有家臣派送信息來,越說到后面,越是激動,一時忘形,便記不得將軍府的忌諱了,“那許先生著實厲害,大王子二王子手底下有陳大人秦大人籌謀,還是中了秋暝先生埋伏,叫三皇子座下六名士兵奪得了六面令旗?!?/br> 侯萬疆出拳的手一頓,“陳復(fù),秦重?” 此二人已頗有智謀,若能算計過陳復(fù),秦重,只怕這個許秋暝,不是什么沽名釣譽之輩。 家臣手腳并用比劃,“是啊是?。〈笸踝佣踝幽樁季G了!” 侯萬疆繼續(xù)打拳,兩位臣僚在門口張望,見狀終是擔(dān)憂越國,忍不住搖頭嘆息,“可惜我等無王佐之才,照此時越國的形勢,危矣,吾等何去何從……” 兩名參將聲音小,言語中的擔(dān)憂顧慮侯萬疆豈會不知,終是愛才,拿了巾帕擦干凈脖頸上的汗,叫取了盔甲來,“咱們也去看看,若是裝神弄鬼之徒,本將軍便當(dāng)場砍了他的頭。” 兩位僚佐大喜,任憑哪一個真正擔(dān)憂越國的人,遇到斷事如神的人才,都恨不得求賢若渴,謀治國良策。 路上參軍侯開笑道,“兩月前老先生名聲不似今日,臣卻覺此人心有乾坤,當(dāng)心是外來的jian宄,派人查了查,斥候前日方歸,許秋暝確實是幽燕人士,原是個州官,突厥人攻入燕地,守軍蓽慶不抵御突厥,只顧南下救援蕭王大軍,秋暝先生一怒之下,解印南下,過淮水,長江天塹,已游歷江山半壁,見識深淵,探子來報,只因信義在先,秋暝先生回絕了大醫(yī)師的邀約,趕赴春獵之約。” 侯萬疆問,“如此之才,肯奉吳宋為主?只怕有詐?!?/br> 參軍侯開笑答,“非也,只是自三皇子手中救下一平民,抵債還恩,末將看倒挺好?!?/br> 侯萬疆心中暗暗點頭,到獵山時,寶山下卻一片嘩然聲。 侯開去打聽,片刻后回來,義憤填膺,“豈有此理!” 原是丞相之子桓宗帶著一列公侯子弟參賽,往年都是墊底的,今次博得了頭籌,細(xì)問之下,才知曉桓宗大手筆,每人出百金,自三皇子手底下六名小將手中買下所有的令旗,贏得了春獵頭籌。 僚佐聽了,連連嘆息,“豈有此理,王上不管么?” 侯開苦笑拱手,“桓小爺說賽前并未規(guī)定用何手腕,財力也是一種戰(zhàn)力,王上龍顏大悅,賞賜頗豐。” 侯萬疆神情凝重,“百金之?dāng)?shù)不小,陛下不曾懷疑桓家如此雄厚家資么?” 這事僚佐知道,拱手回道,“并非桓家財富,而是江淮富豪秋家秋修然,欲在閩越做生意,與桓洼交好,撒著錢買小相國開心,桓洼得了錢財,半數(shù)換成珍寶送入宮中孝敬王上,都城起了兩家最高的食肆酒莊,客滿云集,可見巨富之家。” 只見那先生與一華服男子對峙罵戰(zhàn),惹來禁軍,幸得三皇子庇護(hù),方才未傷及性命,旋即搖頭,略朝王侯拱手,轉(zhuǎn)身而來,手中卦帆隨風(fēng)擺動,呼之,王之不王,國將不國。 侯萬疆面色凝重,下了馬,疾步追去,“先生,請留步?!?/br> 秋修然看向遠(yuǎn)去的‘老神仙’,以及疾步追去的侯萬疆,手指無意識撥弄了腰側(cè)鎏金算盤,若有所思。 臺上的人一身金銀線錯秀鎏金華服,雖面如冠玉氣質(zhì)溫潤,像個讀書人,卻實打?qū)嵤莻€吃喝玩樂樣樣精通的主,玩也能玩出富貴花樣,且出手大方,金銀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叫桓宗目不暇接,著實過了一段快活日子。 見其看著遠(yuǎn)去的白胡須老頭,似有所思,生怕他不悅,湊過去道,“就一迂腐的老頭,賢兄莫要見怪,侯萬疆那老不死的雖然失了勢,卻是不好惹的,暫時動不了,且讓他再囂張幾日,咱們?nèi)t灑罷。” 秋修然無可無不可地應(yīng)了一聲,微微一笑,便叫公侯貴女們羞紅面龐,心如擂鼓,如癡如醉。 桓宗酸溜溜道,“兄長在,便沒有女子肯看兄弟我一眼了?!?/br> 隨從掀開馬車簾,秋修然躬身進(jìn)去,身姿清雅雋逸,“走罷,今日便帶你看看秋記金莊?!?/br> 桓宗便是相國之子,也未見金磚鋪地的陣仗,還未見著,已眼冒星星,“兄長霸氣!” 秋修然笑了笑,揮霍著她的錢財,到比做生意快樂許多,算算時間,只怕用不了多少日,便也該到江淮了。 崔漾過宿州時,收到南國南王送來的國書,南王的親筆信,信中言愿送幼子南頌和親大成,以結(jié)秦晉之好,事關(guān)重大,信報是盛驁、劉武,謀士參軍盧仁一并送來的。 崔漾在書房里踱步,算算國書送出的時間,該是蕭國滅的消息一到,南王便手寫國書,以和親謀求南國安平。 實則除了屯營宿州的十萬大軍,另有十五萬大軍半月前已至漢中,南下南國,蜀道難,但再難,欲取閩越,徹底根除禍患,南國便是必經(jīng)之路。 崔漾蹙眉問,“南國內(nèi)的情況如何?” 盧仁行禮回稟,“九大郡里與閩越毗鄰的兩郡已氣勢,響應(yīng)越王?!?/br> 越王擁立司馬慈為帝的時間在蕭國滅之后將近兩月,南王膽小,此時便可有兩種選擇,一是投靠越國,二是投靠大成,亦或是仗著山川之礙,首鼠兩端,但南王不會蠢到明面上開罪兩國。 崔漾沉吟片刻,將國書交給盧仁,“事急從權(quán),由你草擬文書,便說朕欲四馬驅(qū)車,迎娶南國小王子?!?/br> 劉武一時未厘清,行禮問,“自漢中入蜀中滇南,并無官道,兩驅(qū)車駕都——” 他畢竟征戰(zhàn)沙場多年,立刻便有醒悟,崔漾吩咐道,“一旦道路修通,立刻出兵攻占南國,占領(lǐng)南越交界,拿下城池后,原地待命,待越都事成,宿州軍南下,兩軍合圍夾擊,一舉拿下叛軍?!?/br> 幾人對視一眼,胸腔里皆是激昂澎湃,叩首行禮,“末將領(lǐng)命。” 崔漾喚了洛鐵衣,草擬好的回書,以及給南征軍的密令,交于洛鐵衣,另點了兩名暗衛(wèi),“你們腳程快,負(fù)責(zé)傳訊,到了南國后,留在梁將軍身側(cè)聽令,路上勿要耽擱?!?/br> 盛驁幾人是心腹近臣,都見過暗衛(wèi),略擔(dān)憂,“陛下身邊……” 崔漾抬手微壓,“無妨,邊疆戰(zhàn)事要緊,歇息一晚,兩位將軍便起程罷,勞煩三位了?!?/br> 盛驁、劉武、盧仁皆叩首,“末將之本分,臣等今夜便起程,路上輪換休息便是,陛下保重龍體?!?/br> 時機不容耽誤,崔漾未勉強,應(yīng)了聲好,諸將各自準(zhǔn)備了糧需,這便起程了。 第72章 、襄助麒麟軍平叛 徐令集二十萬大軍, 屯兵淮水北岸。 謝蘊領(lǐng)十城之郡,于淮水南岸相迎,四百船舶, 外加三百萬石軍需糧草相迎,過淮水后, 江淮十郡開道讓路,二十萬大軍一路南下,一個月后, 屯兵長江北岸,安營扎寨。 江淮風(fēng)情與北地, 中原腹地皆不同,多湖泊沼澤, 魚米之鄉(xiāng),便是普通人家,也隨處可見身著綾羅綢緞,可見富庶。 崔漾閑逛建業(yè),夜間逛至謝府外,看謝家深宅大院,青磚素瓦, 負(fù)手立在院墻下。 她此番南下是微服出巡, 月前謝蘊率城迎接大軍,她只遠(yuǎn)遠(yuǎn)看過一眼,并未露面, 此時來, 一時倒不知該說什么好。 門卻開了, 里面出來一名十三四歲的小童, 躬身行了禮, 抬頭時晃了一會兒神,又垂頭,已紅了臉,再行禮,“我家主上有請,貴客請隨我來?!?/br> 崔漾便也未拒絕,拾階而上,一路跟隨在小童身后,慢行至一處水榭書房。 許是事先有安排,路上并未遇到什么人,連仆從隨侍也不曾。 月如彎鉤,四方亭下掛著八角燈,石桌上清茗繚繞,青年一襲玄色衣袍,起身見禮,“草民見過陛下?!?/br> 自稱是草民,并非微臣。 崔漾眸光落在他面容上,除卻五官依稀可見少年時的影子,氣質(zhì)已大為不同,陰郁的尖銳褪去,沉穩(wěn),喜怒不形于色,深不可測。 實難將眼前的人與當(dāng)年跨坐墻頭大喊大叫的刻薄青年重疊在一處。 崔漾踱步上了石階,“你知道我會來?” 謝蘊側(cè)身立在一旁,“只是叫人看著一些府外,若有人來,自會通報。” 崔漾笑了笑,并未提起當(dāng)初立后的事,只是道,“此來是為感謝謝公當(dāng)年對家父家兄的照拂,謝公若有所求,自可實說,朕自當(dāng)應(yīng)允?!?/br> 青年一直未曾抬眸,垂首立著,像金鑾殿下的臣子,實則崔漾不太拿得準(zhǔn)謝蘊心中所想,若說他肯臣服大成,不會拒絕繳納賦稅,若說不肯,此次徐令尚未集結(jié)大軍,他便著人送信往軍中,說愿獻(xiàn)軍糧三百萬石,并水師六萬,襄助麒麟軍平叛。 也許是預(yù)估六萬水師不敵二十萬麒麟大軍,也許他已知司馬慈手中的藥不是什么好藥,又對江淮之地虎視眈眈,另換了決策。 對麒麟軍來說,有利有弊。 避免兵戈傷亡,保存實力和戰(zhàn)力,往后與越國交戰(zhàn),可節(jié)省很多兵力糧草,但江淮不是硬打下來的,是忠是jian是敵是友便多了許多不確定。 哪怕是如今,謝蘊率十郡官員,開城迎接麒麟軍,也并不是他當(dāng)真投誠的信號。 崔漾眸光落在青年手背上,虎口和手背上半截鞭痕,至今留有痕跡。崔漾自袖中取出一瓶藥,擱在石桌上,起身緩緩道,“謝蘊,無論如何,我不想與你為敵,你若誠心投靠大成,朕有生之年,保謝家榮光依舊?!?/br> 話已至此,已無需再多言,崔漾起身,也不要人相送,拔氣提身,自這一方月夜庭飛出去,上了船舶,順?biāo)隆?/br> 梨花白的瓷瓶口是木塞,包著一方素色錦帕,月色下似帶著淡香,不必看亦知是祛疤用的,謝蘊看了半響,探手取過,收入袖中。 小童往院子里探了探頭,看人這么一會兒就走了,摸了摸后腦勺,困惑道,“主上清空府邸小半月,客人只來這么一小會兒就走了么?” 謝蘊未言語,在亭中立一會兒,踱步回了書房。 吳國都城。 灰黑的烏云壓著繁華的陵林城,翻滾,融合,肆虐,狂風(fēng)席卷,昭行醫(yī)館前人滿為患,有腿腳受傷的,也有頭疼腹痛的,只是比起尋常病患,昭行醫(yī)館外的病患捂著傷處面目痛苦,卻不敢作亂,從藥鋪出來的病患,大多忍不住立時服下藥丸,勉強忍住的,無不神色激動,雙手捧著藥盒,目光虔誠,說是手舞足蹈亦不為過。 那坐堂的醫(yī)師似乎當(dāng)真有神力,望聞問切一概不糾,把脈草草了過,藥包是提前準(zhǔn)備好的,隊伍挪動得很快,短短不過半個時辰,發(fā)出去千份有余,半條街都被堵了。 為不擾民,侯萬疆沒騎馬,也沒露面,只與許先生坐在轎子里。 狂風(fēng)肆虐,暴雨將至,轎子在昭行醫(yī)館外兩個鐘之久了。 往日百姓看見有轎,無不避讓,畢竟得罪了權(quán)貴,治的就不是病,而是命了,昭行醫(yī)館外的病患們卻頗叫人意外,不僅不讓,還提防著他們是否上前插隊,可見神藥的威力。 轎簾砂帛所制,外面看不見里面的情形,里面對外面,卻清晰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