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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姑娘不想攀高枝 第82節(jié)

    “你倒是深有體會的樣子?!鳖櫷ピ茦妨耍皼]事,我有個同年是灤南人,厚著臉皮去他家借點糧食,總歸還是可以的?!?/br>
    爹爹脾氣倔,一旦決定的事從不會輕易更改,顧春和只能隨他去。

    哪知爹爹剛走不到半個時辰,余震發(fā)生了。

    本已搖搖欲墜的灤州城樓再也堅持不住,呼啦啦如山一般崩塌,徹底堵死了出城的路。緊接著石塊斷木混著泥水傾瀉而下,將穿城而過的灤河攔腰截斷,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堰塞湖。

    灤州城所有的聲音,都被隔絕在另一端。

    暗夜無邊,大雨磅礴,沒有減弱的趨勢。

    京城,也是個黑黢黢的雨夜,河北路邊防軍八百里急報,灤州地動,縣城受災(zāi)嚴(yán)重。

    謝景明立刻準(zhǔn)備進宮,剛到大門口,許遠的第二份信又到了:灤州縣成為孤島,顧娘子籌糧賑災(zāi),身陷其中。

    仿若不識字似的,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反復(fù)看了幾遍,眼中還帶著迷茫,“她去縣城了?她竟然去最危險的地方了?”

    蘭mama倒是很能理解顧春和的選擇,“這種情況下,但凡有余力,會做選擇進去救人的?!?/br>
    謝景明一拳砸在門柱上,臉上滿是陰翳,沉默著翻身上馬,潑風(fēng)般的消失在雨夜中。

    安然給蘭mama撐著傘,憂心忡忡,“顧娘子生死不明,郎主肯定要去灤州一趟?!?/br>
    “你要這么想,就看輕你家郎主啦?!碧mmama望著謝景明消失的方向,目光幽遠,“這孩子心里裝的不只有兒女情長,無論顧娘子在不在灤州,他都要去的?!?/br>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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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9章

    寢宮沒有擺冰盆, 當(dāng)中燃著一尊銅香爐,爐蓋鏤空,幾縷輕煙不斷從鏤空處裊裊盤旋而上, 龍涎香的味道慢慢掩蓋住了殿內(nèi)的藥味。

    以及慶平帝身上的,那種老年人特有的衰敗氣息。

    “你要去灤州?”慶平帝顯見不贊同, “君子不立危墻之下,灤州到底怎么個情況誰也不清楚,哪怕你到的時候地龍平息了, 可大災(zāi)后必有大疫,瘟疫面前沒有高低貴賤。不行, 絕對不行!”

    謝景明道:“官家說的這些我都想到了,越是大災(zāi), 朝廷越應(yīng)當(dāng)派重臣前往災(zāi)區(qū)賑濟,縱觀現(xiàn)今的朝堂,合適的人選只有我?!?/br>
    慶平帝默然了。

    自從宋伋倒臺,依附他的人問罪的問罪,貶謫的貶謫,短短一個月發(fā)落了二十多個官員。一時間人人噤若寒蟬,很多人都抱著同樣的心思:不求有功, 但求無過。

    而賑災(zāi)就是非常容易惹一身sao的差事。

    首當(dāng)其沖就是經(jīng)手官員貪墨, 賑濟款層層扒皮、挪作他用,用發(fā)霉的糧食代替賑濟糧,轉(zhuǎn)手將賑濟糧高價倒賣, 一樁樁一件件, 早已屢見不鮮。

    即便欽差沒摻和, 也難免落得個“失察”罪名。

    這些還算能應(yīng)付來的, 更要命的是——民變!災(zāi)民已處于情緒崩潰的邊緣, 一個安置不妥當(dāng),或許一開始不過是幾句口角,到最后就可能演變成一場□□。

    欽差便難逃其咎。

    純粹是吃力不討好的差事,所以一般賑災(zāi)的欽差,都是天子近臣,圣眷隆重,既能壓得住一方大員,又能充當(dāng)天子耳目巡視地方。因忠心,即便賑災(zāi)出了差錯,也不至于罪責(zé)太過。

    扒拉扒拉京城的這些官,也就剩謝景明能用。

    慶平帝嘆息道:“你不在身邊,我總覺得心里不踏實。”

    “內(nèi)有李勇,外有韓斌,不會出事?!敝x景明安慰他,“不然再調(diào)關(guān)西鐵騎進京,有他們在,必定萬無一失?!?/br>
    慶平帝沉吟很久也沒有應(yīng)準(zhǔn)。

    只聽門扇輕響,李勇躡手躡腳進來,“官家,該進早膳了?!?/br>
    二人這才驚覺窗紗大亮,看窗邊壺漏,不知不覺中,已是卯時三刻。

    “你陪朕用膳?!睉c平帝讓謝景明坐過來,親手給他挾了筷五彩牛柳,“吃牛rou,長得高?!?/br>
    謝景明不禁笑了,笑過之后又有點傷感。

    小時候他比同齡人矮,母妃總說這話哄他吃飯,他生怕自己長矮了,可是沒少吃牛rou。

    說來也怪,不知道是不是吃牛rou的原因,十三四一過,他個子蹭蹭地漲,倒比尋常男子高出一截。

    可惜母妃走得早,看不見他現(xiàn)在的模樣了。

    沒想到從官家口中聽到相同的話。

    一抬頭,不妨官家正在看他,微微笑著,眼神慈和,帶著家有兒郎初長成的自豪感,看得他不禁一怔。

    心中那個猜想再次不可遏制地浮上來,謝景明忙低頭用飯,遮擋住臉上的那點異樣。

    恰好太子求見,為的也是灤州賑災(zāi)的事情,適時引開了官家的注意。

    其實謝元祐根本就不想來!

    今天凌晨,他迷迷糊糊就被太子妃從被窩里扯出來了,不由分說就給他穿戴,“灤州地動,你趕緊進宮請旨,去灤州賑災(zāi)?!?/br>
    他一下就嚇醒了。

    太子妃的意思很明確,這是個展現(xiàn)才干,爭取民望的好機會,一來重獲圣眷,二來以正視聽,讓那些左右搖擺的墻頭草看看,到底誰才是名正言順的儲君。

    謝元祐一百個不樂意,且不說賑災(zāi)的差事不好干,單說灤州,天高皇帝遠,是個魚龍混雜的地方,又與北遼接壤,萬一出點意外怎么辦?

    北遼早和大周簽了和談協(xié)議,邊境安穩(wěn)得很,而且他出入護衛(wèi)如云,太子妃不理解會有什么意外。

    “我擔(dān)心十七叔暗殺我,”他懨懨地說,“灤州亂哄哄的,推給亂民也好,推給北遼也好,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反正我一死,他繼承大統(tǒng)就是板上釘釘?shù)氖?,肯定沒人細究。父皇身體本就不好,萬一承受不住薨了,更是趁了他的心?!?/br>
    聽得太子妃瞠目結(jié)舌,好半晌才道:“難道置身事外什么也不做?你是東宮太子,莫說父皇在看著你,天下臣民也都在看著你??!”

    謝元祐想舉薦自己的人去灤州,掰著指頭數(shù)了半天,愣是找不出一個合適的人來——沒辦法,他的人基本都是老相國推薦的,基本不剩幾個了。

    思慮再三,他決定把物資調(diào)度的差事要過來,甭管誰去賑災(zāi),只要錢糧攥在他手里,他就相當(dāng)于卡住了那人的脖子,不得不聽他的。

    結(jié)果一進殿門,就看見父皇和十七叔其樂融融地用早膳!

    謝元祐頓時有點吃味,哂笑道:“十七叔有心了,一大早就來陪父皇用膳。唉,兒臣為灤州地動忙得焦頭爛額的,連早飯也顧不得吃就進宮了,父皇賞兒臣一頓飯吃可好?”

    慶平帝笑罵道:“何時少過你小子的飯?李勇,讓御膳房做道蓮蓬豆腐孝敬太子爺?!?/br>
    謝元祐忙起身謝恩,看父皇吃的差不多了,便試探著問賑災(zāi)的人選。

    卻是聽到了十七叔的名號!

    謝元祐一陣氣惱,這下可好,憑十七叔對他的戒備程度,調(diào)度的差事父皇也肯定不會給他了。

    真是來了個寂寞。

    謝景明淡淡掃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太子憂國憂民,定是知道國庫緊張,一時拿不出太多賑災(zāi)銀子,特來替官家解燃眉之急的。太子準(zhǔn)備捐多少?”

    ???謝元祐差點把嘴里的豆腐噴他臉上,呀呸,好個陰險的十七叔,上來就訛我錢!

    但父皇在這里,也不能不表示表示。

    謝元祐咬牙,“兒臣愿意捐五萬貫,再縮減東宮一半費用,好為天下臣民做表?!?/br>
    慶平帝笑著搖搖頭,“也罷,五萬就五萬,還好前陣子宋伋家里抄出來上百萬貫,先挪給灤州救急?!?/br>
    誰不知道他和宋伋來往過密,這明顯話里有話啊。謝元祐眉棱骨跳跳,但到底沒再往上加,只看著謝景明道:“十七叔呢?”

    不待謝景明開口,慶平帝就替他擋了,“他在西北吃了十年的沙子,哪來的錢?如今王府還空著大半個院子沒修。朕替他做主,此次不要他捐錢捐糧。”

    謝元佑撇撇嘴,偏心!

    日頭已升得很高了,謝景明著急與各部商議賑災(zāi)商議,還要征調(diào)邊防軍,便要起身告退。

    “賑災(zāi)還要出動軍隊?以往賑災(zāi)只需當(dāng)?shù)氐难靡酃俦妥銐蛄?,大不了你再帶一隊親兵?!敝x元祐一聽,不由連連冷笑,“恕我所知,灤州民風(fēng)樸實,根本沒有民亂的苗頭,用不著軍隊鎮(zhèn)壓。再說邊防軍不是你的私兵,十七叔還是替朝廷省些軍費吧?!?/br>
    謝景明嘴角彎彎,含著不加掩飾的譏誚,“太子想多了,邊防軍是去救人?!?/br>
    他轉(zhuǎn)過身,大踏步出了殿門。

    雨后的陽光更顯熱烈燦爛,金光萬縷的陽光傾瀉在他身上,好像罩上一層黃袍,刺得謝元祐眼睛一痛,耐不住攥緊了拳頭。

    十七叔,不能再留了!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乃至于他根本沒發(fā)現(xiàn),慶平帝投向他的目光是多么的失望。

    灤州的雨下了一天一夜,仍沒有停的跡象。

    “還好有姑娘買的五百石米?!陛娌萦蹩跉猓霸偌由洗蠹一飶募依锓瓝斐鰜淼臇|西,大概還能堅持個四五天?!?/br>
    顧春和苦笑一聲,“昨天抵押手鏈的時候,我真是舍不得,現(xiàn)在想想,恐怕是今生我做的最明智的決定。”

    萱草望向茫茫雨幕,眼中頭一次出現(xiàn)迷茫,“可是之后怎么辦?這樣下去就是等死?!?/br>
    “牛大哥已經(jīng)組織人手挖路了,外頭的人肯定也在拼命想辦法,沒事,我們一定會挺過去?!鳖櫞汉驼酒鹕?,“有空想這些有的沒的,還不如多干活兒。到飯點兒了,我去看看孩子們?!?/br>
    在條件相對最好的窩棚里,住著十來個年幼的孩子,他們的親人大多不在了。

    顧春和費力地提著粥桶走近,揚起笑臉招呼他們吃飯。

    有幾個大點的孩子幫著拿碗拿筷子分粥,但很多小孩子都坐著沒動,臉上木木呆呆的,看著讓人心疼得了不得。

    顧春和把粥碗放在一個四五歲的女娃娃前面,柔聲說:“阿月,jiejie在粥里加了糖,可甜啦,快趁熱吃?!?/br>
    阿月那雙小鹿一樣純凈的眼睛望過來,懵懵懂懂問:“jiejie,是不是阿月不聽話,做錯了事,爹爹和娘親才死了?”

    顧春和腦子轟的一響,眼淚唰地流下來,忙扭過頭擦掉,強忍著淚意笑著說:“不是的,阿月是個乖孩子,爹爹和娘親很愛很愛你,他們是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這是……沒辦法的事?!?/br>
    旁邊十來歲的男孩子低聲說:“爹娘死了,爺爺奶奶也死了,哥哥jiejie也死了,他們都死了,只有我活著,我覺得,特別對不起他們?!?/br>
    顧春和不知所謂地安慰他幾句,再也忍不住了,悄悄跑到窩棚后面,蹲在角落里哭了起來。

    該怎樣撫慰這些孩子?好難啊,真的好難,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做才好。

    生還者越來越少,糧食和干凈的水也越來越少,更不要提救命的藥草了,出不去,進不來,這里絕望壓抑的氣氛越來越重,壓得我都快喘不過氣了。

    謝景明,我該怎么做才好?

    她習(xí)慣性地去撫摸左手腕的手鏈,卻是摸了個空。

    朦朧的淚光中,她似乎看見那個男人站在面前,背著手,微微彎腰,含笑看她,“每次見你都在哭,莫哭了,你笑起來特別好看,多笑一笑。”

    對啊,不能哭,她一哭,孩子肯定會跟著哭。

    顧春和使勁揉揉臉,豎起食指放在嘴角,向上輕輕一推,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