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臉頰紅紅的，緊張得額頭泌出細(xì)細(xì)的汗珠，手指幾乎絞成了麻花，可還是將她的聲音清晰地送進(jìn)聽風(fēng)樓每個角落。

    謝景明立在廊廡下，眼中余怒未消，神情卻稍有緩和。

    他旁邊站著英國公蔡攸，臉色很難看，也不知是生氣田氏不會辦事，還是惱恨下毒的人壞了老母親的壽宴。

    太子妃瞥見廊廡下的人，目光霍地一閃，隨著顧春和的話頭問道：“析津縣出產(chǎn)莽草嗎？”

    顧春和搖頭，“沒有的，我也不知道哪里長這個。”

    很快，府里常用的郎中到了，仔細(xì)辨認(rèn)一陣，一五一十稟道：“的確是莽草果，誤食之后會嘔吐、頭疼，狂躁不安，嚴(yán)重的會胡言亂語，神志不清，抽搐而死?！?/br>
    眾人齊齊倒吸口冷氣。

    田小滿忍不住道：“這不就是失心瘋？下毒的人好歹毒，任誰都想不到是中毒！”

    那郎中捋著山羊胡子道：“萬幸的是劑量小，只有一粒，還是羊羹燉好之后放的，毒性未完全發(fā)散出來。不至于要人命，不過要躺十天半個月才能好轉(zhuǎn)?！?/br>
    田氏性急，“這東西都哪里有？”

    “我們只用莽草葉子入藥，很少用莽草果。長江北岸很少見這東西，多見于南邊山谷，例如巴渝、黔中等地?！?/br>
    “好了，你下去罷?！崩戏蛉嗣茸±芍小?/br>
    人們的眼神有點古怪。

    柴元娘翹起一邊嘴角，要笑不笑的，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誚。

    誰都知道柴家來自渝中，和攝政王正在議親，自然看顧春和不順眼了，她又住在國公府，想動手簡直不要太方便！

    笑話，以為她也是后院爭風(fēng)吃醋的女人么？她要讓一個人死，還用得著偷偷下毒這種小伎倆？

    然她的目光掠過廊廡下的謝景明時，莫名坐不穩(wěn)了。

    謝景明拒絕柴家的聯(lián)姻，九成九是為了顧春和！她明白，謝景明也認(rèn)為她明白，如果他懷疑是自己的干的……

    不，不會的，很明顯是有人借此破壞兩家的合作，謝景明肯定會想到這一點，不會懷疑她的。

    可為什么，他望過來的目光如此冷？

    柴元娘突然覺得很委屈。

    “我不信柴大姑娘會害你?！崩罘蛉死湫?，“你算個什么東西，下賤的外室女，頂多做個洗腳婢，值得她壞了自己的名聲害你？偏巧這碗就到了你桌上，偏巧你就認(rèn)識這東西，我看就是你自己做的局，賊喊捉賊，陷害柴大姑娘！”

    這話有幾分道理，眾人的視線“唰”地聚集到顧春和身上。

    連柴元娘的眼神都充滿懷疑和審視。

    太子妃幾不可察地皺了下眉頭，嘴唇翕動兩下，想說什么又忍住了。

    顧春和深吸口氣，走到老夫人面前行了一禮，“老夫人恕罪，事到如今，與其猜忌來猜忌去，壞了親戚間的情分，不如報官，查個一清二楚，不讓壞人逍遙法外，也不讓好人蒙冤受屈?！?/br>
    老夫人一個勁兒嘆氣，只能點頭。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想摁也摁不住，就算田氏不嚷嚷出來，也會有別人鬧出來，這個壽辰過得可真糟心。

    “我來查，”謝景明大踏步進(jìn)來，直接下了命令，“許遠(yuǎn)，把一干人等帶走，兩個時辰內(nèi)我要知道結(jié)果?！?/br>
    一張白慘慘的死人臉出現(xiàn)在廊廡下的陰影中，扯開嘴角露出個詭異陰森的笑，“是?！?/br>
    差點嚇暈了膽小的女眷。

    “十七叔，”太子妃起身道，“按律不能動用私刑，還是交給開封府查，更名正言順。”

    謝景明語氣淡淡的，“我不放心開封府，還是自己查出來的結(jié)果比較可信?！?/br>
    太子妃的目光在顧春和柴元娘臉上來回打轉(zhuǎn)，掩面一笑，什么都沒說，又似乎什么都說了。

    發(fā)生這檔子事，再坐下去也是無趣。

    太子妃第一個告辭，老夫人象征性地挽留兩句，親自送她出門。

    然而剛走到廊廡下就被謝景明的人堵回來了，“王爺有令，審問結(jié)束前，任何人不得離開聽風(fēng)樓?！?/br>
    饒是太子妃涵養(yǎng)再好，此刻也忍不住了，“放肆！請十七叔過來，我與他說?！?/br>
    奈何人家根本不聽。

    她身邊只有隨行的宮婢，東宮的侍衛(wèi)大多在外院，根本接不到消息。

    太子妃氣得臉色鐵青，但毫無辦法。

    “也罷，咱們回去坐著，看十七叔到底心疼哪位小嬌嬌?！崩罘蛉斯致暪謿庑α藘陕?，扭身坐下準(zhǔn)備看大戲了。

    許遠(yuǎn)在審訊上頭很有一手，不到一個時辰，就揪出了下毒的人。

    是國公府才買不到一個月的小丫鬟，趁著提食盒的空檔，偷偷給顧春和下了毒。

    她大哭著告饒，“都是李夫人逼我的，我老子娘還有弟弟meimei的命全在她手里捏著，我不敢不聽！”

    太子妃驚愕得如同見了鬼。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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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席間一片嘩然, 人們互相交換著驚疑不定的目光，有知曉顧家李家糾葛的，已帶著些許的自得, 低聲和周圍的人賣弄起來。

    即便有人不清楚，席間李夫人一直對顧春和極盡冷嘲熱諷之能, 也看出幾分端倪了。

    田小滿和顧春和偷偷咬耳朵，“早聽姑媽說，李夫人心腸陰狠手段毒辣, 我還以為是姑媽夸大其詞，原來是真的?！?/br>
    顧春和卻覺奇怪, 方才李夫人在旁不停煽風(fēng)點火，純屬看熱鬧不嫌事大, 若真是她下的毒，應(yīng)該不希望事情鬧大才對。

    火辣辣的陽光曬得大地一片白花花的，知了躲在樹蔭里顫動翅膀，吊著嗓子怪聲怪氣地尖叫，吵得李夫人耳膜嗶嗶作響，腦瓜子都快要炸了。

    她豎起兩只眼睛戳指罵道：“滿口胡沁的下三濫東西，敢污蔑我, 你受了誰的指使？說！”

    那丫鬟砰砰地使勁磕頭, 指天咒地發(fā)誓說的都是真的。

    謝景明用扇子輕輕叩了兩下桌子，不疾不徐說：“案子我的人審的，李氏, 你的意思是我指使她誣陷你？”

    李夫人如被掐住脖子的鴨子, 猛地卡殼兒, 縱然她這樣想的, 也不敢直白地說出來, 只好求救似地望向太子妃。

    謝景明隨著她的目光望過去，笑意涼薄，帶著洞悉一切的了然，“王氏，你也認(rèn)為本王在挑釁東宮嗎？”

    太子妃霎時讀懂了那笑容背后的含義，微微垂下眼簾，“十七叔說笑了，區(qū)區(qū)妾室，代表不了東宮。”

    “你……”李夫人使勁掐著手心不讓自己當(dāng)眾失態(tài)，“jiejie，咱們都是東宮的人，便是平日里有個磕磕絆絆，也是自家關(guān)起門來的事，不要讓外人看笑話?！?/br>
    話音甫落，聽風(fēng)樓里的嗡嗡聲就倏地止住了，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瞧著她們倆，誰也沒料到矛盾焦點竟轉(zhuǎn)移到東宮內(nèi)斗了！

    太子妃不接她的話，只向謝景明道：“只憑一面之詞有失偏頗，無論如何李氏是小太孫的生母，我今天先將她帶回去，改日再向顧娘子賠罪。”

    謝景明很給面子，微微一點頭，似乎不欲與太子妃為難。

    沒想到李夫人不同意，如果就這樣走了，這口黑鍋就扣她腦袋上再也拿不下來。

    向來只有她害別人，哪有別人害她的份兒。

    “你老子娘是誰，誰抓的他們，又是誰把你送進(jìn)國公府，誰給你的莽草，你是如何放進(jìn)顧春和碗里，嗯？”李夫人目光刀子似地逼視那丫鬟，“無憑無據(jù)就想給我潑臟水，當(dāng)心我剝了你的皮！”

    一聽這話，小丫鬟反而抬起了頭，“你剝，你剝！整個析津縣誰不知道你李家專剝?nèi)似?？你弟弟欺男霸女，?qiáng)占民財，和縣太爺串通一氣，逼得多少人家破人亡?！?/br>
    小丫鬟目光灼灼，像是兩團(tuán)火在燒，“只因少交一石租子，就被你們活活打死，女兒還被賣進(jìn)窯子抵債！廟會上你弟弟看中別人家的娘子，竟然拉到廟里就把人強(qiáng)了，你弟弟蓋新房子，析津縣所有人必須隨禮，不給就把人往死里打。”

    “住口！你給我住口！”暴怒之下，李夫人再也維持不住貴婦的儀態(tài)，“來人，拉下去，堵上嘴給我打死！”

    可她忘了，這是國公府，旁邊還有攝政王，攝政王不發(fā)話，誰敢動？

    “你打死我我也說，你李家比河里的王八都賤！”小丫鬟從地上猛然站起，哀嚎著痛哭著，把李家干的好事一樁樁一件件，竹筒倒豆子般說了個干干凈凈。

    聽得眾人唏噓不已，有幾個性情耿直的，更是對東宮怒目而視。

    太子妃面沉似水，她對李家的事有所耳聞，也提醒過太子管束李家，不過析津縣地處偏僻，所謂天高皇帝遠(yuǎn)，太子申斥一通，李家便收斂幾日，過后依舊我行我素。

    后來北遼人占了析津縣，當(dāng)?shù)乩习傩账赖乃溃拥奶?，苦主都找不到了，李家的惡行，也似乎隨著析津縣的城破，變成了過眼云煙。

    萬想不到在英國公老夫人的宴席上被當(dāng)眾揭開！

    一顆小小的莽草果，本想在十七叔心中種下懷疑的種子，結(jié)果反被利用，將更大的矛頭引向東宮。

    如今已無人關(guān)心到底是誰下的毒，所有人關(guān)注的焦點都是李家能不能得到懲治，恐怕明天就有言官借此事彈劾東宮。

    無論結(jié)果如何，太子識人用人的能力，治下能力，甚至品行，都將會受到質(zhì)疑。

    太子妃不禁暗嘆，十七叔隨隨便便一出手，登時把局勢引導(dǎo)他想要的方向上，因勢利導(dǎo)的功底不容小覷。

    怪不得太子如此忌憚他。

    可也不能就此認(rèn)輸。太子妃厲聲喝止住李夫人，溫言對那丫鬟道：“若你說的都是實話，東宮會還你一個公道，你的父母家人現(xiàn)在何處？我叫人把他們放了?！?/br>
    小丫鬟絕望地笑著，“我得罪了李夫人，還能有活路嗎？”說罷，一頭碰在廊柱上，血濺了滿頭滿身。

    聽風(fēng)樓一片驚恐的尖叫。

    謝景明上前探探鼻息，搖搖頭，吩咐許遠(yuǎn)把人好生葬了。

    太子妃連阻止的機(jī)會都沒有，不由暗自苦笑，真絕，死無對證，想給李家洗白都不可能。

    有時候不必把罪名坐實，給大家留些遐想的空間，讓事情在各種聲音中不斷發(fā)酵，人們?yōu)榱俗C實自己的猜測，會不停地深挖各種證據(jù)。

    其中不知哪一件就能把東宮拉進(jìn)泥潭！

    這一局，是十七叔贏了個徹徹底底。

    “做賊心虛！”李夫人更是惱恨不已，“有本事和我當(dāng)面鑼對面鼓地說清楚，竟死了……這事不算完，不行，我不認(rèn)！報官，我要報官，膽敢污蔑朝廷命婦，簡直沒有王法，我就不信找不到說理的地兒！”

    不知是誰輕輕笑了一聲。

    李夫人漲紅的臉憋得發(fā)紫，奈何發(fā)作不得，只能硬生生的吞下這口惡氣。

    “十七叔，”太子妃微微欠身，“我還是剛才的話，現(xiàn)有證據(jù)不足給李氏定罪，我不能把她交給你?！?/br>
    謝景明不帶任何感情地笑了笑，“請便?！?/br>
    一場盛大的宴席就此落幕，不到兩刻鐘，聽風(fēng)樓只剩下國公府自家人。

    老夫人完全沒了精神頭，田氏猶自在旁喋喋不休，“大好的日子，都讓李氏那個挨千刀的攪合了，就該捉她進(jìn)大獄！我說不請東宮的人，弟妹非要給人家下帖子，你看，沒巴結(jié)成，反而生出事端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