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還好，之后越來越覺得，對方的笑有些不對勁，笑的太多，略顯僵硬，好像他不會別的表情似的。

    最初他對這些表情的解讀，是內(nèi)心真實(shí)情緒與表情不符，對方在撒謊，但看了這么久，雙方言語來回這么久，對方不可能每一件事都在撒謊，這個表情就很有問題。

    但他又看不出更多不同，和夜無垢最初使用□□不一樣，面容遮蓋臉部，很難讓所有表情都自然，康岳只是笑的不自然，其他的面部表情，肌rou走向，眼肌表現(xiàn)，都很自然，不像易了容，那這種給他感覺不對勁的笑，是怎么回事？

    沉吟片刻，他從懷里掏出一張銀票：“此物你可識得？”

    “當(dāng)然，”康岳看看過去，“惠通錢莊，京城最大的字號?！?/br>
    朝慕云：“漕幫生意來往，可有用這家的銀票？”

    康岳：“用，他家最方便?！?/br>
    朝慕云：“那康幫主可知，最近錢莊出了點(diǎn)麻煩？”

    康岳：“小朝大人的意思是——”

    朝慕云：“康幫主近來，存銀走賬可有問題？”

    “小朝大人這是疑我？”康岳眼神明顯警惕了起來，可再警惕，臉上的笑意仍然未散，看上去仍然是一派從容，“若有什么需要配合，盡可直言，不必這般小心?！?/br>
    朝慕云反問：“只是例行問話，康幫主為何以為我是在疑你？”

    夜無垢差點(diǎn)笑出聲，搖著扇子，慢條斯理：“對啊，隨口的問題而已，康幫主怎的這般緊張，如臨大敵？”

    主動權(quán)立刻就沒有了，康岳冷了眉。

    朝慕云并沒有打嘴架的意思，想知道的東西知道了，想試探的東西也試探了，至于新的疑問么，在此問話是沒有結(jié)果的，還得結(jié)合查到的證據(jù)。

    “茶不錯，二位慢聊?！?/br>
    在別人心中種下疑惑和警惕，他干脆利落其身，和夜無垢離開。

    錯身而過時，他聞到了康岳身上的味道，一股說不出來的腥，很淡，轉(zhuǎn)瞬即逝。

    不怎么讓人愉悅的氣味，肯定不是特意留在身上的，這位幫主從哪來的，又路過了哪？漕幫涉水路，夏日河水微腥，似乎也很正?！?/br>
    思路紛雜中，下了樓梯，走出茶坊，突然被夜無垢扣住手腕，拉到了一邊隱蔽處。

    朝慕云不解抬頭：“嗯？”

    “噓——”

    夜無垢箍著他的腰，高大身影將他整個人牢牢罩住，提醒他不要發(fā)出聲響，同時下巴指了個方向，示意他往那邊看。

    朝慕云轉(zhuǎn)過頭去，看到了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健壯彪悍的漢子，腰間扎紅，很明顯的漕幫裝束，光天化日，根本不需要懼怕任何人，但他好像格外警惕，且偷偷摸摸。

    想了想，朝慕云問：“你的人？”

    安排過來跟蹤康岳的？

    只一瞬間，他就搖了頭，這不是夜無垢的人，夜無垢的人不會這么不小心，偶然遇見，夜無垢也不用躲，需要時叫到暗處，不需要裝作不認(rèn)識便可。

    “我的人在后面?！?/br>
    夜無垢指了個方向：“給我打了信號?！?/br>
    朝慕云并沒有在那個方向看到夜無垢的人，顯然隱藏的很好：“遂這個，是主幫的人？康岳的人？”

    夜無垢點(diǎn)了點(diǎn)頭。

    朝慕云覺得更奇怪了，既然是康岳的人，跟隨到此，完全不需要鬼鬼祟祟，需要背著人，也就是說……康岳本人并不知道？

    普通幫眾，干著幫主不知道，不允許的事，他想干什么？

    “我的人會跟著，放心。”夜無垢聲音響在耳畔，氣息溫?zé)帷?/br>
    朝慕云：……

    既然如此，你我有什么必須躲的必要么？

    他微抬頭，才發(fā)現(xiàn)兩個人距離很近，窄小巷口，他被對方身影籠罩，夜無垢替他遮擋著過于毒辣的陽光，身體要微微前傾，右手甚至撐在了他耳側(cè)的墻上。

    盡管如此，還是有些熱，朝慕云面頰連帶眼梢，都染上了淺淺緋色。

    不低頭看還好，一低頭，夜無垢就有點(diǎn)受不了，病秧子一雙眸子黑白分明，干干凈凈的看著他，唇瓣近在咫尺……他感覺渾身血液轟一聲燃起，沖的他難受。

    明明是他存了心思，想干點(diǎn)壞事，結(jié)果經(jīng)不起挑逗的還是他。

    “咳，我剛想了下，好像也沒必要躲，我們回吧?！?/br>
    夜無垢迅速退開，也不問朝慕云意思，大步走在前面。

    朝慕云：……

    他目光微斂，從巷子中走出，看著自己鞋尖，唇角緩緩勾起。

    往前走了一段，待情緒平息，夜無垢才發(fā)現(xiàn)，朝慕云一直沒跟上來，他轉(zhuǎn)頭看，發(fā)現(xiàn)朝慕云正在揉手腕。

    “……我方才傷到你了？”他又跑了回來。

    朝慕云露出被攥的微紅的手腕：“沒事，不過下次，你要小力些?！?/br>
    夜無垢盯著白皙手腕子上的那段紅痕，這個悔，想撩撥人就撩撥，怎么可以把人手給傷了呢！

    “抱歉?！彼兆〕皆频氖?，抬高，吹了吹，“下次不會了?！?/br>
    朝慕云卻抽回了手，只讓他看了一眼，沒讓他再碰：“走吧?！?/br>
    路有些長，風(fēng)也擾人，夜無垢提起方才茶舍里的事：“你剛剛那些問題，是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配合我了？”朝慕云并不否認(rèn)。

    夜無垢摸了摸鼻子：“總得讓他們轉(zhuǎn)移點(diǎn)注意力?！?/br>
    朝慕云抬眉看他：“你有沒有注意到，本案相關(guān)人有個特殊的共同點(diǎn)？”

    “共同點(diǎn)？”

    “年紀(jì)，”朝慕云點(diǎn)了幾個名字，“漕幫康岳，戶部單于令，想要去鹽道的李寸英，吏部侍郎胡復(fù)蒙，還有我那位父親，他們年紀(jì)相仿?！?/br>
    夜無垢瞇了眼：“不僅僅是年齡相仿，看起來都還挺多心眼，哪一個拎出來都不是省油的燈?！?/br>
    病秧子這話的意思是——

    “難不成我們要找的典王，就藏在其中？”

    算算年紀(jì)，典王也該是這個歲數(shù)。

    朝慕云微搖頭：“不確定，我只是突然想起這個方向，總之對方應(yīng)該是按耐不住了。”

    比如今日康岳的態(tài)度，試探之意明顯。

    “尋找有關(guān)女人之事，得抓緊了。”

    “此事稍微有些難度。”

    不是夜無垢幫忙推脫，是青樓產(chǎn)業(yè)本就復(fù)雜，身份難查，這里的女人太多，有心眼的也太多，聰明人要做一件事，有心掩蓋的情況下，很難尋到蛛絲馬跡。

    “不過再難的事，也經(jīng)不起查，都能找到?！彼参砍皆?。

    朝慕云：“芷檀姑娘，可查清楚了？”

    夜無垢搖頭：“尚無定論。厚九泓跟查良久，見人房梁上都蹲了幾日，還是沒發(fā)現(xiàn)更多細(xì)節(jié)，這位姑娘完全就是青樓紅牌的架勢，每天都非常忙，接客待客，看起來日子熱鬧豐富，其實(shí)也乏善可陳，很干凈的樣子……”

    朝慕云若有所思：“怪不得好幾日都沒見他回來，廚房的菜也沒同我搶?！?/br>
    夜無垢：……

    或許他不回來，就是怕廚房的菜。

    拾芽芽小丫頭很乖，是個人見人愛的甜妹，別看年紀(jì)小，很會照顧人，槐沒就不一樣了，一手毒娘本事，沒什么下廚天分，還偏喜歡下廚，愛好逮人逼吃她做的菜……

    “唔，還有錢莊，得注意一下?！?/br>
    “你放心，都盯著呢……”

    二人一路沿著長街，掠過夏日繁花，聲音漸行漸遠(yuǎn)。

    回到大理寺，忙碌一陣，天色又暗了，槐沒敲門，端了新的湯藥過來。

    夜無垢皺眉：“又開始了？”

    朝慕云倒反應(yīng)正常：“待我換件衣服?！?/br>
    他去內(nèi)室，換了寬松舒適的寢衣，任槐沒給他針灸，喝完湯藥后，一人安坐，槐沒拽著夜無垢離開房間。

    一回生二回熟，槐沒這回連擔(dān)心都沒有了，走的那叫一個干脆利落，轉(zhuǎn)身就去了廚房找meimei玩。

    夜無垢不能走，第一次順利，蔫知第二次不會出意外？他抱臂站在房門外，半晌一動沒動，像一尊巨大的門前石像。

    等了沒多久，藥效上來，房間里又發(fā)出了和上次一樣的聲音。

    很低，微啞，帶著壓抑的哼哼聲，似乎很痛苦，卻又有意壓抑克制，只在受不了的時候，稍稍泄露出一兩分，連著兩分，咬著唇的含混……

    病秧子一定很難受。

    不但對方難受，他自己也很煎熬，沒敢敲門說話，生怕和上一次一樣被丟枕頭，最后繃不住，跑去后院井邊，打了兩桶涼水，澆在自己身上。

    澆完才覺得不好，稍后要見朝慕云的，這個模樣怎生是好？又著急忙慌的去換衣服。

    安靜的夏日夜晚，鼓噪的風(fēng)變得溫柔，蟲鳴反倒熱鬧，編織出無盡的生命力，好像世間沒什么東西是難的過不去的。

    房間內(nèi)窸窣聲響漸消。

    終于又過去了……

    朝慕云閉著眼睛，深深呼吸，其實(shí)也沒那么難。一時的難受換身體顯而易見的健康，精力一日比一日充沛，簡直不要太劃算。

    也就是這一刻有些慵懶，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想罷了。

    他想自己安靜一會兒，偏這時候夜無垢進(jìn)來了——

    “你怎么樣了？可還難受？”

    夜無垢本就擔(dān)心，聽到房間里沒動靜，自然第一時間進(jìn)來。

    來的這么快……

    朝慕云淺嘆口氣，偏頭看過來，沖來人勾了勾手指：“過來?！?/br>
    夜無垢過來了，然后愣住。

    朝慕云抓住了他的手。

    不僅抓住了他的手，還沖他微笑，輕輕晃了晃：“拉我起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