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傷，哪有傷，誰有傷？”夜無垢別開眼睛，看左看右，忙的很，就是不看對方，“我怎么不知道？”

    朝慕云心下了然，并不拆穿。

    其實(shí)那夜他就已經(jīng)看出來了，這人胳膊有傷，現(xiàn)在應(yīng)該好了很多，但仍然殘留淡淡藥味，恐還未痊愈。

    他背著手，轉(zhuǎn)開身，話音一如既往，疏淡緩慢：“去處理你該做的事，過來時記得給我?guī)|西——你知道我愛吃什么?！?/br>
    夜無垢：“你的事，我怎會知道？”

    朝慕云仍然沒有回頭：“偷偷扔過那么多次，還不記得？”

    自己做過的事，以為不承認(rèn)，別人就不知道了？

    夜無垢：……

    他低頭撫額，笑了一聲，快步追上朝慕云：“你真的什么都知道？”

    “也不是?！?/br>
    “比如？”

    “比如——你的名字?！?/br>
    “是么？我怎么覺得，你已經(jīng)猜到了？”

    “我等你親口告訴我。”朝慕云說完，停住腳，似笑非笑的看著對方，“若不然，讓我看看你的臉？”

    夜無垢：……

    “有沒有人說過，你膽子真的很大？”

    第45章 不醉人，很醉人

    月華落滿庭院, 春風(fēng)淺蕩珠簾時，夜無垢來了。

    朝慕云正執(zhí)了一卷書，靠在廡廊下的小桌邊, 就著淡淡燭光看。

    他臉色蒼白, 穿的略厚，雖是春日，夜風(fēng)溫柔, 但以他的身體狀況，也并不適宜晚上在外面多做停留, 房間里總要暖一些, 但今夜月色實(shí)在太好，滿月盈盈, 風(fēng)也溫柔, 他有點(diǎn)不想錯過。

    “臉怎么這么白？”夜無垢順勢就摸了下他手背，“這幾天熱的人們都穿薄春衫了, 你怎么還凍成這個德性？”

    朝慕云拍落了對方的手, 抬眼看了看對方，果然春衫薄, 肩膀腰線也就算了，連胸膛肌rou輪廓都能隱隱看到, 身體健康的武人就是扛造。

    他朝夜無垢伸出右手。

    夜無垢：“什么？”

    朝慕云：“你再裝?！?/br>
    夜無垢將藏在背的油紙包遞過去：“身體不好, 還這么饞？不怕甜的吃多了, 影響藥性？”

    適當(dāng)?shù)奶鹞兜拇_可以壓一壓藥的苦，可食的多了, 會與藥性相沖, 導(dǎo)致體熱痰多, 總歸不舒服。

    “哦。”

    朝慕云敷衍應(yīng)了一聲, 打開油紙包，拿出一塊軟軟糯糯，似點(diǎn)心又似主食的小東西，咬上一口，品著帶著甜甜酒香的食物在唇舌尖抿化開的滋味，瞇上眼，舒服的嘆了口氣。

    世間唯美食正道，可以治愈一切！

    夜無垢：……

    “你的身體到底……”

    “不關(guān)你事?！背皆谱枇怂脑?，“多問無益?！?/br>
    夜無垢以前并沒有想管過，別人生了什么病，能活幾時，關(guān)他何事？只是來往多了，難免覺得有些可惜，少了病秧子這樣的人，世間不知少了多少趣味。

    縱是現(xiàn)在，說出這句話的此刻，他也沒想管，但朝慕云這般直白篤定的拒絕，他反而有些叛逆，突然就有點(diǎn)想管。

    想要知道病秧子過得到底怎么樣，閑著時都在想什么，這人看起來心眼多又壞，總是坑別人幫他做這做那，應(yīng)該也不是表面上那么淡定……是個需要別人伺候的，有點(diǎn)嬌氣的貴公子。

    貴公子虎落平陽，被家里人欺負(fù)，還下了毒生了病，一定很不好受。

    他想給他治病，想給他尋醫(yī)解毒，想讓他過得舒舒服服，這個人應(yīng)該多笑笑的，他笑起來很好看。

    這些念頭從心里冒出來，夜無垢突然覺得不對，距離感太近了些，他有些僭越。

    可問都問了，念頭起都起了，被人當(dāng)場懟回來就熄火，豈不是很沒面子？

    夜無垢坐在朝慕云面前：“說說唄，中了什么解不了的奇毒，讓我樂一下？”

    朝慕云：“泉山寒?！?/br>
    夜無垢本想說，江湖之大，有什么他不知道，有什么他沒見過，只要這人好生求一求他，他可考慮幫忙，可人真的說了出來，他發(fā)現(xiàn)還真有點(diǎn)手足無措。

    這毒他只聽說過，并沒有親眼見過：“此毒霸道性烈，江湖上都鮮有，那高氏竟然給你……”

    朝慕云本不想聊這個話題，對方非得問，他想著差不多回一句，對方也就沒話了，誰知對方這么沒眼色，干脆自己改變話題：“這米糕味美，從哪買的？”

    良久，夜無垢才哼了一聲，如了朝慕云的意，改變話題：“你那小廚娘不是會做？”

    話題雖然變了，哼的這一聲，多少有些酸溜溜。

    朝慕云：“人一個小姑娘，我總不好天天使喚，頓頓說要吃，豈不顯的我很饞？”

    夜無垢情緒立刻被撫平，也不酸了，隱隱還有些得意：“同她不好意思，跟我就可以？”

    朝慕云看了他一眼：“你一個大男人，江湖上的大人物，跟人小姑娘比？”

    夜無垢：……

    不知是月色太美，風(fēng)太溫柔，還是病秧子今天晚上太好看，他感覺自己有些不對勁，清咳一聲，拍開帶來的酒壇子泥封：“你可能飲？”

    朝慕云：“一點(diǎn)點(diǎn)?！?/br>
    酒液入盞，聲音清透綿柔，如玉石輕鳴。

    淡淡酒香隨之蔓延，清冽潤透，似乎還帶著點(diǎn)點(diǎn)的甜。

    朝慕云還未曾在這里飲過酒，端起淺酌一口，眼睛就亮了：“這是什么酒？”

    入口不割舌，有酒液辣意，入喉有后勁，不會太沖，也沒有太甜，只是回味時有一點(diǎn)回甘，頗有些引人入勝。

    “桃花釀，”夜無垢又添滿杯，“不太夠勁，回味倒是尚可，適合你這病歪歪的身子，如何，可喜歡？”

    朝慕云點(diǎn)點(diǎn)頭：“入口綿柔，清冽回甘，不大醉人，又很醉人?！?/br>
    酒的度數(shù)不高，多飲兩杯也不會醉，可酒香營造出來的氛圍很美，配著這月色暖風(fēng)，不免令人沉醉。

    夜無垢微微一笑：“我挑的酒，能一樣？”

    他執(zhí)酒盞，與朝慕云淺淺碰了一下。

    二人坐在廡廊，沐著月光，朝慕云只見他指骨修長，潤著月光，有股別樣，輕盈跳躍的美感，連他臉上的金色面具，頭角崢嶸的樣子都有幾分可愛。

    當(dāng)收起所有棱角和脾氣，就是一個傲嬌鮮活，有自己選擇趣味的年輕小伙。

    “咳咳……”

    朝慕云還是小看了自己的身體，多飲兩杯，就有些受不住。

    “你看你這破身子，還說不治了……”

    夜無垢大手伸過來，替他拍背。

    朝慕云見他又提此事，干脆扔過來一樣?xùn)|西給他。

    “嗯？”

    “你要的鹽引?！?/br>
    夜無垢這次頓住了，見病秧子不再咳，手伸回來，拿起小盒子，打開，果真是丟的那批鹽引：“哪來的？”

    朝慕云飲了兩口茶，順下喉嚨間癢意：“江項(xiàng)禹給的?！?/br>
    “他藏起來了？”話剛說完，夜無垢自己就搖了搖頭，“不對，若是他藏起來了，我早就尋到了?！?/br>
    朝慕云頜首：“他只是知道別人藏在哪里，并沒有動?！?/br>
    夜無垢就懂了。

    還是長輩的爭端。

    江元冬和史明智爭了小半輩子，在史明智死的時候，終于見到了曙光，鹽引許是史明智不小心丟的，許是因他的死，東西沒交接好，總之，被江元冬拿到了，既然有了，為何不能利用一下？

    但他壓抑這么多年，也知謹(jǐn)慎，不好當(dāng)下立刻拿出來，臉上卻難掩欣喜，江項(xiàng)禹做為他兒子，是每天接觸最多，距離最近的人，只要留心，怎會不知道？

    他對此事有異議，或是勸，或是吵架，和江元冬有很大的分歧，但很明顯說服不了江元冬，之后江元冬也因年輕時做的孽，突然死了，江項(xiàng)禹心下更為不安，接連兩人死亡，他不知道這件事同鹽引有沒有關(guān)系，怕無知之下得罪人，怕引來更大的災(zāi)禍，當(dāng)然諱莫如深，對誰都不說。

    但案子破解，案子里的事，案子外的事，過往和現(xiàn)在，朝慕云的作風(fēng)令他信任，或者說，欽佩，是以在他離開公堂時，聽懂了朝慕云最后的話，并且予以回應(yīng)，遂這些鹽引，便到了朝慕云手上。

    “你知道，他一定會給你?！?/br>
    朝慕云淺淺小酌，不置可否。

    夜無垢：“你為何篤定他一定會給你，萬一不給呢？”

    “不給，我就不會想旁的辦法？”朝慕云微挑眉，眸底墨色流動，“你以為我在做什么？”

    夜無垢：“你……推理破案，予事實(shí)以真相，予逝者以安魂，是在破案緝兇，也是在蠱惑人心——你的確沒有算計(jì)人心，只是讓人信任。”

    很多時候，讓人信任得到的回報，可比誆哄坑騙多的多。

    朝慕云放下酒盞，眼梢移過來：“這話有些過分，我蠱惑誰了，你么？”

    他眼底盛著月光，唇瓣殘留酒液，帶著春夜獨(dú)有的濕潤感。

    夜無垢心跳漏了一拍：“若沒有蠱惑我，我一個堂堂……為何總會來尋你幫你？”

    “堂堂什么？”朝慕云手撐著下巴，微微歪頭，笑意攜在唇邊，“怎的不說清楚？”

    夜無垢感覺有些渴，一口飲盡杯中酒，酒液入喉，又辣又灼，好像更渴了。

    他松了松領(lǐng)口：“你明明知道。”

    朝慕云就笑了，指尖落在青玉酒盞：“你是漕幫之人，觀你能力作為，地位定然不低。你對京城熟悉，又不熟悉，熟悉的是消息，問你什么你好像都知道，這源于你漕幫渠道，但凡想知道的，都能打聽，不熟悉的是，你只是知道而已，對人頭不熟，對身邊環(huán)境也在處處觀察，而過分的觀察，其實(shí)就是陌生感，你對京城不熟，才來沒多久，是也不是？”

    夜無垢早清楚他的本事，也不覺得被冒犯，反而很感興趣：“知道我是誰了？”

    “你雖戴著面具，但也招搖過市，顯然不怕被人知曉，漕幫紛紜，尤其越是出奇，越顯秘密的，越會引起旁人討論，無論官場還是市井，吹牛聊漕幫的并不少，”朝慕云道，“近來漕幫變化，無非是客幫遠(yuǎn)道而來，同主幫斗的翻天覆地，聽聞主幫念京幫幫主康岳，近日被鬧的焦頭爛額，整個京城都傳遍了，遠(yuǎn)道而來的只有一個，客幫邸尾幫幫主，而這位幫主，江湖上流傳的故事可不少，尤其一身過分華麗的紫袍，頭角崢嶸的金色面具，還有那把玉骨扇……是不是啊，夜幫主？”

    “夜無垢，”夜無垢笑了，“你可以叫我名字。”